往事難堪

戈壁包圍的小村莊沒有手機沒有電視，用電的就隻是燈泡和晶體管收音機。我們的娛樂常常是在戶外捉迷藏爬樹或灌溉渠裏玩水。 可以想象天空忽然傳來轟隆聲我們有多麽新奇。不是打雷的轟隆聲，是飛機。 小朋友們都跟著飛機的方向跑，時不時抬頭看天空。一群毛孩子跑出了挺遠，飛機也原來越淡出我們的視線。反正沒別的事情，毛孩子們繼續跑，沒飛機一起過節一樣開心跑跑也挺好，飛機就是個引子。我當時的年紀，大到能記得飛機的樣子，小到跑遠了讓人不放心。

一個大孩子回頭對我說：“你別跑了，回去“。

真掃興，我問：”為什麽“。

”前麵有日本人“。

我一驚，心想怎麽會？ 曆史還沒學，年代日子不清楚，但模糊知道日本人有點久遠。

”你自己看“。 她指指遠處幾個穿黃衣服的人。

日本人竟然就在村子不遠的地方。我不知道該吃驚還是憤怒。恐懼是肯定的，聽話地扭頭跑回家。

大孩子們繼續朝前跑追已經看不見了的飛機。

到家裏向媽媽報告。這麽重要的情報，被當小孩子的胡言亂語笑話了一通。 我甚至講了飛機是雙翼的，就是日本轟炸機的樣子，機翼還左高右低右高左低點了幾下，給地上的日本人發信號 。

還好，後麵的日子依舊和平，除了小不點打架大家夥霸淩。 和平持續到了我上預備班，新的衝突爆發，調皮孩子和老師的衝突。 好多家夥根本沒搞清來教室是幹什麽的，也沒意識到老師的權威。他們就想顯擺自己，把知識的殿堂搞的硝煙彌漫烏煙瘴氣。老師氣急了拿出了致命武器火爐勾，但不敢用，就像強國不敢隨便扔原子彈。 我看著那家夥得意和無所謂的表情，真想在他地主崽子一樣平滑細膩的臉上戳一拳。當然，我的原子彈也不能隨便扔。

老師是很好的老師。想不起教了什麽，但記得她認真誠實的表情和單手拿本書讀給我們聽的樣子。預備班那兩年肯定是學到東西了，要不也進不了小學。預備班兩年是因為年齡不夠上小學。進小學是因為年齡夠了。 都是清清楚楚不用多想的事，我就沒多想。

小學的第一天，去了教室。這就是學校？ 怎麽就一排房子？我不多想都覺得奇怪。 也沒見老師，就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沒上課，都在教室門口攻城堡，一個看來已經失傳了的遊戲。地上畫兩個大方格就是兩個城堡。方格之間一肩寬的空隙是護城河。方格一角都有開口代表城門，另一角是心髒還是皇宮搞不清了。雙方都努力衝過護城河，然後可以攻敵方門和城堡，隻要衝進去腳踩心髒，就贏了。敵人當然不會眼看等死，努力推過護城河的，推到了就把他淹死出局了。防門的也有，拚死把攻城的往外邊推。這麽粗暴危險耗勁有想象力沒任何科技含量的遊戲，現在肯定沒人玩了。

對了，我是來上學的，這裏到底什麽情況。問了一個貌似班長的家夥，他滿臉大汗一頭霧水，沒聽懂我在問什麽。真是，兩年的預備班，就看衝突和老師忘了學怎麽表達自己了。

那個沒起跑線和運動場的時代，短時間搞不清狀況不那麽生死攸關。 說沒有運動場也不完全準確。終於搞清狀況找到真正學校的時候，見到了旁邊一大塊空地，兩邊各有一個足球門。空地就是空地，下雨就泥的那種。這也沒什麽影響，我們不跑步或踢球，都專心學更有用知識。

知識有用，我很早就有體會。 成績好了去小朋友家都受歡迎。當然，我也因為成績下滑被拒之門外過。  那時候成績不是秘密或隱私，誰怎麽樣全村都知道。 不用家長會，也沒有家長會。家長從來不去學校，但什麽都知道。  自己孩子欺負更小的了也知道，因為對方家長會帶小孩子找上門來告狀或論理。 這樣的時候最明智的做法是扇自己孩子一巴掌，踹一腳也行，然後保證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那個年代，不但小孩遊戲粗暴，家長管教方式也粗暴。我不但被帶著上門告狀，也被踹過。不知道霸淩這個詞，直接就經曆了，主動或被動。

武力解決問題不可避免地盛行，但知識是無可置疑的王道。沒有知識就隻能種地，起早貪黑辛苦勞作力氣都用掉了武力解決的資本也就沒了。這麽淺顯明了的道理，我不多想但還是上小學第一天就知道，所以覺得不在教室裏學習而是攻城堡不對勁。 就攻城堡以後怎麽辦，日本人不就是靠知識以彈丸小地欺負我們嗎，用雙翼飛機。他們還就在我們不遠的地方。 沒起跑線也要找個方向朝前衝啊。聽說讀了大學就坐辦公室拿高工資不用掄坎土曼在烈日下揮汗刨地，這麽好的事誰不想啊。 所以大學就是方向。不知道大學是什麽，肯定比小學大，知道進了它人生幸福就夠了。什麽是幸福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反正不刨地就幸福。

但是學習象刨地一樣，要很努力，要堅持。這些對我不難，大老粗程咬金就會用大斧豎砍左削手右削手。小學生我也有屢試不爽的三板斧：上課認真聽，下課及時完成作業，考前反複溫習。挑戰是管住自己每天耍三板斧連續堅持12年。

這三板斧讓我贏了鉛筆，本子，甚至到城市參加比賽的機會。 城市好啊，高樓，公園，汽車，柏油馬路。。。。。跑汽車的為什麽叫馬路，城裏人太逗了。後來知道最早的汽車就是用內燃機代替馬，跑的還不如馬車快。知識有用吧，告訴你事情怎麽來的。

最好的是抽水馬桶和暖氣，幹淨方便。 室內取暖我們用火爐火牆，可以烤土豆玉米但也需要生火加煤掏爐灰。屋裏經常烏煙瘴氣煤灰飛舞。我們用的公共廁所，名字好聽，就是就是糞坑上搭些板子修個牆和房頂。夏天熏臭和蒼蠅包圍，冬天寒風割屁股。一年四季板子都顫顫巍巍的，蹲上去前都先腳踩試試會不會斷。聽說過英雄跳進糞池救人被熏死的故事， 我天天都冒死上廁所。必須走幾百米有時候拉褲子就不算什麽了。

哎，往事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