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是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一米六三的個頭，長長的睫毛，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他有一頭濃密曲卷的黑發，和黝黑發亮的皮膚。尼克小的時候，父親有了外遇，拋棄了母親。小尼克跟隨父親生活過，期間卻不幸遭父親的女友猥褻。也因為這個原因，尼克回到母親身邊。

       尼克的母親從小就被父母拋棄，童年期間換過多個寄居家庭。後來大學期間跟一個人談了戀愛懷了孕，於是退學，為對方連續生了兩個孩子，可還是被拋棄。再後來她遇到尼克的父親，生下尼克後又被拋棄。幾年前她和一個不善言辭的又身患絕症的小男人接了婚，又生了倆孩子。尼克母親知道，難說哪天就這男人又要離開母親了。尼克全家都靠著拿政府的福利生活。但尼克的母親還想多賺錢，於是在家替人照顧小孩子。就這樣，尼克跟母親、繼父、同母但兩個不同父親的哥哥弟弟和妹妹們，一大家人一起生活。白天再加上母親照看的幾個小孩子，家裏亂的環境可想而知。

      尼克被轉介給我的原因，是治療他被父親的女友猥褻留下的心理創傷。據尼克母親介紹，她這些年一直在積極地為尼克尋找各種治療服務。從精神藥物到各種心理治療，母親非常熟練地介紹著尼克的病情， 包括尼克服用的抗精神病藥物名稱、接受每一段心理治療的具體日期。

      但是尼克母親說：“都沒有效果。” 她告訴我，尼克有多種精神疾患，躁鬱症、憂鬱症、焦慮症、創傷後遺症、社交恐懼症、自閉症、行為問題等等。我問尼克媽媽這些診斷都是從哪裏來的？尼克媽回答，尼克是繼承了她家族裏的躁鬱症。另外，尼克從不跟人打交道，總把自己關在房間。所以他有社交恐懼症、自閉症等。幾年前尼克因為行為問題被學校停學，並轉到一個特殊的班級。這個班的學生每天隻上一個小時的課、隻讀一門課。下課之後學生就放學回家。

      在跟尼克第一次診療的時候，我問他，你被勒令停學並且被轉到特殊班級幾年了，可是你每天去學校還是能看到你以前的同學們，他們現在已經快到中學畢業了。你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尼克那雙長睫毛下的大眼睛看著我足足有三分鍾，兩行淚珠從眼中滾落下來。他低下頭來，喃喃說道：“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尼克的行為以及各種症狀顯示著，他的母親盡管看似為兒子治療東奔西跑，但實際上，尼克的行為和症狀都跟母親有關。坦白地說，那是被母親以愛為名進行虐待的後果。

      於是我借著接送尼克來治療的機會造訪他家，果然看到在家裏換下了斯文麵孔的尼克母親。尼克一隻腳剛踏進門，看見坐在門口的小妹妹，還未來得及招呼一聲妹妹，就聽見母親河東獅吼：“滾回你房間去！”尼克低著頭抱著雙臂，趕緊往自己房間走去。本想要迎接哥哥的妹妹，見哥哥沒有搭理她就走開了，坐在地上哭起來。這下又惹惱了尼克媽，她氣衝衝猛地推開尼克的房間裏，繼續吼道：“你為什麽要惹妹妹呀？你要對她幹什麽？說！……”

      難怪，有一次尼克跟我說，他實在忍受不了母親對他的無理吼叫，想要拿刀割腕。這不是尼克第一次試圖割腕，在他以前的治療記錄中，發生過多次這樣的事件。而每一次，都被尼克母親以他有被猥褻而落下的行為問題和心理問題為由，掩蓋了真相。

      對尼克的治療開始之後，我發現他在外麵跟人交往並沒有障礙，受到鼓勵的小尼克，不論遇見大人還是孩子，他都能跟人交談，還會主動幫助幼小的孩子。經過幾個星期的治療，尼克在學校不僅沒有惹任何麻煩，還幫助老師解決其他孩子的行為問題，得到老師的表揚。學校也同意安排尼克返回正常班級上課。尼克告訴我，他的父親是畫家，他也很喜歡畫畫，還喜歡運動。他還喜歡數學和閱讀。他臉上掛著天真燦爛的笑容，跟我談他的夢想、他對未來的希望。

      正在這個時候，尼克的母親要求終止兒子接受心理治療。一周後，尼克再次因為行為問題被學校勒令休學。尼克的生活又回到原點。

      尼克剛剛燃起的夢想和對未來的希望，就這樣被掐滅了。或許，再過幾年，尼克會名副其實地成為那個母親口中有著多重行為、情感和性格障礙的病人；或許，尼克完全不記得母親對自己的虐待，而是念念不忘母親四處為他尋找合乎母親要求的心理治療師，或許會對母親每晚逼著他服用抗精神分裂症的藥物感恩戴德；或許，尼克因為沒有生活能力成了社區的負擔，甚至是社會的麻煩。我隻能祈禱，這段時間的治療對尼克的影響，使他能夠堅持到他成年可以離家的時候，再繼續醫治被母親長期虐待留下的心理創傷，明白他如何成了母親報複父親拋棄她的工具，讓他這個年幼無辜的孩子付出的代價；繼續追求他對生活的夢想和對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