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大約20年前開始出現的,通常是在節假日前後,而且經常出現在高端場所:一群身著多彩演出服的中國舞蹈演員優雅地旋轉。
先是在紐約市,然後是巴黎、多倫多和台灣台北,這些舞者——大多是青少年和年輕人——在舞台上翻騰跳躍,上下翻飛,想給人們帶來驚歎和娛樂,同時也是為了傳播受迫害的中國宗教運動法輪功的教義,法輪功是這些表演的幕後主宰。
自那時起,神韻藝術團已成為法輪功運動及其領導者的搖錢樹,其門票銷售遍及五大洲,票房收入超過2.65億美元。
但對於支撐起這些演出的年輕人來說,成功的代價是高昂的。
《紐約時報》的一項調查發現,在吸引越來越多觀眾的同時,神韻將許多表演者視為可犧牲的消耗品。當演員身體不適時,神韻總是不鼓勵他們就醫,並通過殘酷的情感虐待和操縱來強迫他們服從艱苦的排練和巡演安排。
在采訪中,一些前神韻舞者回憶自己曾在膝蓋脫臼、腳踝扭傷或其他嚴重受傷的情況下表演,他們不願意尋求醫療,因為該團體的信仰體係認為,隻有缺乏信仰的人才會依賴這樣的治療。
還有一些人痛苦地回憶起自己被教練要求定期稱重,並被公開斥責他們太胖。
大多數人表示感到被這一宗教運動利用了,該運動專注於傳播其觀點——即使表演者在此過程中受到傷害,同時通過銷售門票賺錢。
很多接受時報采訪的舞者和樂師對公開講述他們的故事感到猶豫,害怕受到法輪功和其領導者的報複。作為法輪功領導者的李洪誌於1992年開始在中國開展這一運動,當時古老的氣功正風靡一時。李洪誌在流亡期間領導法輪功,同時掌管著紐約州北部一座占地160公頃、戒備森嚴的園區,許多神韻演員都在那裏生活和訓練。
神韻和法輪功代表發來的一份聲明中表示,接受時報采訪的表演者對神韻舞團和法輪功運動的描述是以“古怪和誇張的方式”扭曲的事實。他們稱時報的做法正中了想要根除法輪功的中共下懷,是在對一個提倡健康、道德生活和強大家庭與社群的信仰進行“充滿偏見的攻擊”。
法輪功部分基於佛教元素,認為修煉其姿勢和冥想之道的人可以開悟。但在演講和寫作中,其創始人李洪誌也融入了一些不太傳統的思想,暗示他是宇宙的創造者,稱虔誠的修煉可以清除體內的疾病,並暗示追隨者可以發展出超自然力量,例如懸浮的能力。
在過去二十年間,李洪誌將法輪功置於與執政的中國共產黨直接對立的位置,中共曾監禁眾多法輪功信眾,並在國家宣傳中將該組織妖魔化。
在這樣的背景下,李洪誌的法輪功運動將神韻推向前台,作為該組織自己的一種宣傳工具,通過由法輪功修煉者創辦的公司網絡(包括擁有廣泛讀者的報紙《*****時報》)放大該演出的反共信息。
在神韻內部,領導者告訴年輕演員們每一次演出都是一次緊迫的精神使命,並讓他們相信,每一個公然反對該運動的人都將麵臨嚴重的後果。
即便如此,仍有25名前舞者、樂師和教員向時報透露了他們在神韻的經曆,其中包括數名在過去18個月中離開該團體的人。他們描述了神韻領導層近二十年來的一係列虐待行為,在此期間,進出該舞蹈團的演員有數百人。
他們的講述,以及數百頁的公開記錄和數十份從該組織總部偷帶出來的照片和錄音,讓我們得以罕見地直接了解到神韻組織內部的生活,神韻無處不在的廣告將之稱為“藝術的極致境界”。
廣告中沒有任何內容表明該演出旨在推廣宗教運動。那些花錢來看神韻演出的觀眾——票價最高可達309美元一張——不會知道表演者是在為法輪功賣命。他們看到的是麵帶微笑的舞者躍上舞台,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表演同步旋轉、空中劈叉等節目,其中有描繪法輪功信徒遭到中國警察毆打的場景。

但很多前舞者和樂師表示,他們把自己推向了身體和精神的極限,因為他們被教導,表演一場完美的神韻演出將拯救觀眾免遭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他們說,這一信息在課程中不斷得到強化,灌輸了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以及對外部世界的不信任。
他們通常每天工作15個小時——排練、表演,甚至安裝和拆卸沉重的管弦樂隊設備——但工資很低,甚至沒有工資,因為他們被灌輸自己已經欠下了法輪功為他們提供的學費、食宿費用。
幾乎所有表演者都是被家中虔誠的法輪功修煉者送到神韻的。一些人一些人在來到法輪功在紐約州的總部龍泉寺時還不到12歲。
未經特別許可,他們不能離開這裏,與家人見麵的頻次通常也受到限製。許多人從美國各地和其他國家來到紐約,一直到20多歲還待在園區裏。
從小隨母親在新西蘭修煉法輪功的程清翎13歲時來到龍泉寺。現年27歲的程女士此前是一名神韻舞蹈演員,她說,她給自己在那裏的不愉快經曆——比如受傷未得到治療導致她的左臂麻木,教練的不斷吼叫,因一些微不足道的違規行為而受到同學的羞辱——賦予了更高的意義,從而顯得合理起來。
1999年,數千名法輪功學員在北京的中共總部外靜坐抗議,之後中國政府迫害了法輪功學員。 Associated Press
神韻的表演者在龍泉寺進行訓練,龍泉寺是紐約市西北部一個占地160公頃的安全場所。他們中的許多人也住在那裏。 The New York Times
法輪功融入了佛教元素,包括將萬字符作為吉祥的象征。龍泉寺的這尊佛像與李洪誌本人很像。
神韻的編舞要求舞者表演高難度的動作,但前舞者說,神韻並不提供理療師或醫生的常規服務。 Southern California News Group
神韻演員在巡回演出時必須遵守嚴苛的時間表。一個劇團在紐約林肯中心12天內演出了14場。 The New York Times
黛西·王在加州長灘演出前排練,她說自己在八年裏五次扭傷腳踝,但從未看過醫生。 Getty Images
張郡格13歲開始參加神韻演出,她說自己20歲時一天隻吃一頓飯。 The New York Times
張郡格講述了她在龍泉寺的寄宿學校就讀時受到持續不斷的減肥壓力。
幾乎所有演員都是由虔信法輪功的家人送到神韻的。 The New York Times
神韻演出的觀眾幾乎看不出表演者受到了任何壓力。 The New York Times
程清翎和孫讚是在離開神韻後相識的,兩人因在神韻共同的痛苦經曆而加深了感情。他們後來結婚了。 The New York Times
內森·謝(音)在龍泉寺工作了八年。他曾在神韻演奏大提琴,2020年退出。 The New York Times
據前表演者稱,2015年,李洪誌要求學生簽署一份合同,承諾隻有在為學校工作時才使用互聯網。
王女士13歲時開始隨神韻巡演,她說在龍泉寺期間有一種“被洗腦”的感覺。 The New York Times
前演員們說,他們需要得到特別許可才能離開神韻位於紐約州北部守衛森嚴的院落。 The New York Times
“他們隻是在測試我們的虔誠,”程清靈說她這樣告訴自己。“但後來我想,如果我用正常人的價值觀來判斷,它就是錯的。”
一些表演者想要退出,但藝術團還不願放人,於是他們遭到了威脅和恐嚇。他們的經理告訴他們,如果離開,他們會下地獄或麵臨危險,因為他們將失去李洪誌的保護。七名前演員說,他們還被告知,如果退出神韻,他們必須償還學費。
神韻和法輪功的代表拒絕讓李洪誌和神韻領導人接受記者采訪。
在一份聲明中,代表他們的陳穎(音)和李維·布勞德表示,接受時報采訪的表演者是“一個心懷不滿的小團體”,講述了“虛構的故事”。
他們否認受傷的演員經常無法得到醫治,並稱任何關於龍泉寺有毒文化的指稱都是“非常主觀且帶有文化偏見的”。
“龍泉寺的社群是一個緊密連接、以亞裔為主的社群,重視紀律嚴明的學習和訓練,並以開放、誠實和直接的互動為特點,”他們說。“我們實際上是一個擁有共同信仰的大家庭。”
他們還補充說,時報對於神韻的報道很可能會成為中共對法輪功汙名化“皇冠上的明珠”。
1999年,在超過1萬名法輪功修習者在北京的中共總部外靜坐後,中國政府取締了法輪功。自那時起,很多法輪功修煉者被拘捕,很多人警方拘押期間死亡。中國官員一直在針對法輪功追隨者。
盡管如此,法輪功運動仍然蓬勃發展,在全球吸引了大批追隨者,在世界各地的公園裏都可以看到法輪功學員練習法輪功柔和的動作。
隨著法輪功的傳播,李洪誌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他在2006年幫助創建了神韻藝術團。現在,他和妻子李瑞一起管理位於紐約州北部的龍泉寺,寺內有一座高聳的寶塔和一尊巨大的金佛,佛像的麵容與李洪誌本人十分相似。

住在山上園區內的學生們被教導,見到李洪誌時要稱其為“師父”,並躬身抱拳。他們很快就了解到,李瑞是其規則的主要執行者。
很多接受時報采訪的前神韻表演者表示,神韻給了他們旅行和提高漢語能力的機會,他們也認可其灌輸的職業道德。
“就我個人來說,我很珍惜在神韻的時光。我學到很多東西,也成熟了很多,”神韻前舞者蘇珊·周(音)在寫給時報的郵件中說。“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棒的機構,為世界各地的人們創造了鼓舞人心的表演。”
但大多數人表示,神韻也給他們灌輸了一些堅定的教條。
根據一份聽者提供給時報的李洪誌講話錄音,在去年的一節課上,70多歲的李洪誌用中文告訴學生們,他創造了地球,並稱“人類的音樂是我奠定的”。
質疑這樣的言辭將被視為一種嚴重的冒犯。
“在那裏,我感受到的是讓我俯首聽命的巨大心理壓力,”66歲的大衛·菲德勒說,他曾於2013年到2016年在龍泉寺教授小提琴。“你要麽離開,要麽主動放棄自己的理智,沒法兩者兼得。”
“地球上最棒的地方”

11歲時,凱特·黃(音)從台灣高雄的學校輟學,和她的母親一起來到1萬多公裏之外紐約州奧蘭治縣庫德貝克維爾鄉下,這裏是法輪功的總部所在地。
在那裏,她進入了飛天藝術學院,神韻的演員就在這所寄宿學校接受訓練。
黃女士沒有跳舞的經驗,但她的成長環境裏有許多法輪功信徒,他們叫她抓住這個可以和李洪誌接近的機會。她的祖母每天清晨4點開始練功。她的母親曾售賣神韻的演出票。
“每個人都說你應該去那裏,因為那是地球上最棒的地方,”現年26歲的黃女士說,她要求在文中使用自己的英文名。
很快她開始上舞蹈課,仰臥著進行柔韌性練習。一位老師抓住她的腳踝,把她的腳壓向頭部,越壓越低,直到黃女士聽到大腿發出了“哢”的一聲,她說那聲音似乎在整個教室內回蕩。

她的老師通知了李洪誌和校長,校長摸了摸她的腿,似乎想看看有沒有骨折。她說,有好幾個星期她走路都一瘸一拐。
幾年後,在西雅圖的一次演出前,黃女士在做前空翻落地時感到右腿一陣劇痛。她說,她的膝蓋脫臼了。一位同學將她的膝蓋骨按回了原位。
黃女士說,一名主管給了她一個冰袋,問她是否能繼續演出。她忍受著鑽心之痛完成了後麵兩小時的表演。
她說,這兩次受傷她既沒有主動提出也沒有得到治療,因為李洪誌曾說,隻有遵循他的教誨才能得到真正的治愈。
“如果我說想去醫院,就會被貼上不夠虔誠的標簽,”黃女士說,她還說,她的膝蓋再也沒有恢複過來。“我不想引人注目,或者被其他人針對。”
共有14名前神韻演員告訴時報,他們的傷病沒有得到治療,或者他們曾看到其他人受傷但沒有得到照料,黃女士是其中一名講述者。

運動醫學專家表示,在任何競技舞蹈團演出都有受傷的風險。但時報發現,與許多其他大型舞蹈團不同的是,神韻並不提供常規的理療師或醫生服務。
而且神韻的演員主要是青少年,專家們表示,青少年舞者的骨骼和肌肉仍處於發育階段,因此更容易受傷。
由於神韻的舞蹈編排要求很高,需要做背部彎曲的動作,其中還融合了芭蕾和體操的元素,因此風險尤為突出。此外,神韻的日程安排也非常嚴苛,要求學生演員每年把幾個月的時間用於巡回演出,在演出地點之間乘坐大巴的時間可能長達16個小時。
他們經常一天演出兩場。在最近一次巡回演出中,神韻的八個表演團計劃在五個月內演出800多場。其中一個團在紐約林肯中心的大衛·科赫劇院12天內演出了14場。

紐約大學朗貢衛生學院哈克尼斯舞蹈損傷中心創始主任、骨科醫生唐納德·羅斯博士說,鼓勵人們忍著疼痛跳舞或勸他們不要接受治療,“至少可以說是非常野蠻和老派的,”尤其是對未成年人來說。“特別是在這個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年齡段,造成永久性傷害的可能性絕對是有的。”
一些受到重傷的神韻演員確實接受了治療。神韻知名度最高的舞蹈演員之一蒲彧去年在網上發布的一段視頻中說,他在跟腱斷裂後接受了修複手術。
神韻和法輪功的代表在聲明中否認曾勸阻治療。
他們表示:“神韻演員在任何需要的時候都會得到醫療服務,我們有醫療記錄為證。”
但前舞者和表演指導告訴時報,這種幹預非常少見。
13歲就開始參加神韻巡回演出的黛西·王(音)說,她在八年裏五次扭傷腳踝,但從未要求過看醫生。
王女士和其他人被告知,想看醫生意味著他們的精神領域出了問題。

“隻要發出正念,身體就應該會自己愈合,”現年28歲的王女士說,她指的是李洪誌提出的冥想技巧,他說這可以清除導致疾病的惡業。
神韻成員中忍著傷痛表演的不隻是舞者。
一位不願透露姓氏的前音樂演奏者安(音)說,他在演出結束後幫舞蹈團裝車時經常被金屬器材箱劃傷手。他說,有一次被劃傷得很嚴重,他不得不用酒店的針線包縫合傷口。
在神韻的樂團演出大約四年後,另一名樂師、小提琴演奏者約書亞·林(音)的右肩附近開始劇烈疼痛。他被帶到李洪誌麵前,後者摸了摸他的頭和肩,然後對他說,他已經被治好了。
疼痛接著持續了許多年,林先生的同學們告訴他,這表明他信仰不堅定。“我就一直忍著痛堅持演出,”林先生說。
直到離開神韻後他才去看了醫生。那時他才了解了疼痛的大概原因:脊柱有一處椎間盤突出。
維持外表形象

一些前神韻學員還表示,他們遭受了情感虐待和操縱。
五名前舞者說,他們曾在減肥失敗後被指導員在全班同學麵前羞辱。
其中一名舞者張郡格說,13歲那年她身高1米64、體重約50公斤,她的舞蹈老師因為她比別人重而針對她。這名老師告訴她的同學,如果發現張女士買零食就舉報她。張女士和其他人說,這符合神韻鼓勵學生相互舉報的廣泛文化。她回憶說,有同學不止一次用身體阻攔她進入園區內的市場。
還有一次,老師說她不知羞恥,因為她在休息日買了三罐品客薯片。當老師質問張女士還想不想留在神韻時,她哭了出來。
盡管如此,張女士還是迫切希望履行她認為自己對李洪誌許下的誓言。
“師父告訴我們,師父有無盡的法力,”現年28歲的張女士用中文說。“我們小孩子就相信了。”
到了20歲時,她通常一天隻吃一頓飯。有一天,她喝著米粥,另一名老師問她怎麽還要吃東西。她跑到浴室踢了一頓牆。

另一位前舞者回憶說,每周稱體重的感覺就像走向斷頭台。她說,她讓身體進入“饑餓模式”,並在踏上體重秤之前脫光衣服。她的體重被記錄在教室張貼的一張紙上,被認為太胖的人的名字被塗成了紅色。
還有一名舞者記得李瑞讓她隻吃黃瓜和西紅柿來減肥。16歲時,這名舞者患上了飲食失調症。
那位膝蓋脫臼的台灣舞者黃女士曾多次被老師提醒說她太重了。17歲時,她被調到校園的倉庫工作,在電腦上設計神韻演出服的圖案。
高中快畢業時,她接到通知,飛天學院在龍泉寺的大專學院沒有錄取她,她隻能離開園區。
前學員說,這種身體羞辱的文化反映了神韻領導人對外表的執著。

根據對李洪誌的演講的翻譯,在2016年的法輪功大會上,他說,神韻打造的美學吸引的是“中層和以上的階層”,包括“受過良好教育的、文明的、高素質的人”。
李瑞經常穿名牌服裝,休息日還帶舞蹈演員去購物,這更加重了對形象的關注。一些以前的學生說,看到李瑞穿得如此時髦,他們感到很困惑,因為她丈夫的教導對物質享受持批判態度。一位前舞者說,李瑞曾送給她一個香奈兒錢包。
李瑞尋求的是不僅管理學生的外表,還要管理他們的感情生活。

前學員說,約會需要得到李瑞辦公室的批準,這是神韻領導人對演員施加控製的另一種方式。其中11名學員說,李瑞和她的副手們還試圖安排外國學員和美國公民約會或相親,他們認為是為了使學員得到簽證而鼓勵這樣做的。
榮·羅(音)在2021年之前一直為神韻演奏中提琴,他說,他認為這種牽線搭橋是一種策略,目的是將年輕人與神韻運動更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這就相當於想留住勞動力,”他說。"找到一個符合他們要求的人相當困難。你需要有信仰背景。你需要服從不合理的要求。”
“你們不能吃苦嗎?”

孫讚從15歲那年進入龍泉寺起,就聽李洪誌一直宣講他們這些表演者肩負的神聖使命:讓不信教的觀眾通過觀看神韻演出獲得拯救。
孫讚和其他六名前神韻表演者表示,令他們壓力倍增的是,李洪誌和他的下屬告訴他們,舞台上的任何失誤可能最終導致觀眾下地獄。
這使得他們以無比嚴肅的態度對待每一場演出。
曾在神韻領舞的孫讚說,為了將舞蹈動作練到完美,他一般每晚隻睡五個小時。奶奶去世的悲痛、腳踝扭傷讓人幾乎無法走路的疼痛都沒能讓他停下練舞。
“實際上,直到今天仍然影響我的是心理創傷,”2015年離開神韻的孫讚說。“如果你做得不好,那就是你的錯。宇宙因為你沒有被拯救。”
演出結束後,一些舞團經理會抓住表演中的失誤不放,並在同事麵前羞辱犯錯的人。他們常將這些失誤歸咎為精神上的失敗。
大提琴手內森·謝(音)曾在墨西哥城的一場演出中拉錯了音,事後樂團經理質問了他一個小時。他說,她指責他對李洪誌的教誨不夠專注,讀了太多其他東西。她沒收了他的Kindle。

這種訓斥屢見不鮮。在《紐約時報》獲得的一份去年的錄音中,一位樂團經理訓斥一群表演者訓了一個多小時,告訴他們需要更加努力,才能達到李洪誌的標準。
“我們不都跟師父保證過的嗎?”她用中文問,“你們不能吃苦嗎?”
他們說,李洪誌和妻子鼓勵學員將他視為父親。
一些人回憶說,曾在父親節和李洪誌生日時為他慶祝,給他寫詩,並送上千紙鶴等禮物。
與此同時,一些前學員表示,他們被告知不要與父母分享神韻的某些經曆。許多學員每年隻在兩周的暑假期間和家人見麵。
他們說,山上的主管還控製他們接觸外界信息,阻止他們提出異議和進行批判性思考。
學員通常要到20歲出頭才可以擁有智能手機。近年來,那些沒有手機的人每天隻能用指定的電腦上網15分鍾。
學校控製他們聽的音樂、看的電影和讀的書。他們被禁止瀏覽“普通媒體”,即未經法輪功批準的新聞機構。

他們說,對法輪功運動背負的責任感使得許多表演者忍受長時間工作和低工資。
八位前神韻表演者表示,他們在第一年巡演時沒有得到任何報酬。一位前樂手說,她的樂團經理解釋說,這是因為新表演者還沒有拯救足夠多的人。
在第二年巡演時,學員通常每月會獲得幾百美元的薪水,隨著時間的推移,工資會有所增加。
一位隻願意透露姓氏的劉姓前小提琴手表示,他開始感覺自己被當作廉價勞動力,受到剝削。
“我們為他們賺了這麽多錢,也為他們省了這麽多錢,這真的很荒謬,”劉先生說,他2012年12歲時來到龍泉寺,2017年離開。“當時,我確實感到很困擾,我們什麽都沒得到,他們卻賺了很多錢。”
對納稅申報文件的審查顯示,神韻的薪酬支出在收入的占比遠低於其他幾家總部位於紐約的大型非營利舞蹈和劇團公司。
有些學員表示,他們經常每周工作六天,並被灌輸這樣的思想:隻要有報酬,他們就應該心存感激。
他們告訴時報,大多數前表演者在二十五六歲之前的年收入不超過1.2萬美元。從龍泉寺畢業後,一些學生表演者會留在神韻團體中成為一名專業舞者,賺得比之前多一些。神韻也會從外界為其樂隊招募一些專業的樂手。
神韻和法輪功的代表在聲明中表示,關於未成年演員報酬低的說法是對神韻雇傭行為的“嚴重誤解”。
他們表示,“神韻藝術團是一個專業的藝術團體,僅由成年的專業人員組成。”他們補充說,符合條件的龍泉寺學員可以隨團巡演,作為他們課程的一部分。
“這個項目合法、透明,是有抱負的藝術家們非常向往的機會,”他們說。“學生在實習期間獲得津貼是行業標準做法。’”
離開組織

神韻的負責人使用的策略常常令那些想要離開的表演者感到恐懼。
他們被告知,如果失去李洪誌的精神保護,他們會下地獄,或者麵臨巨大的經濟處罰,或是人身危險。
2017年,現已離開的舞者黛西·王被發現與一個外人發短信談論山下的生活,李瑞盤問了她好幾個小時,直到王女士說出對方的身份。幾個月後,她辭職了,但她表示,花了好幾年時間才克服對下地獄的恐懼。
前大提琴手內森·謝在2020年宣布離開時,李瑞憤怒地告訴他,必須償還八年的學費——金額可能超過20萬美元。其他六名表演者表示,他們也收到過類似的威脅。盡管該組織從未真正執行過這些威脅,但這讓謝先生感到害怕。當時他隻有22歲,銀行賬戶裏隻有幾百美元。
另一位前舞者張郡格表示,在2020年離開龍泉寺後,她害怕自己隨時會意外喪命,因為她確信自己失去了李洪誌對協助他拯救世界的神韻表演者的神秘保護。

約書亞·林在2012年前後開始對法輪功運動產生懷疑,但他試圖把這些疑慮拋在一邊。
他自15歲起就住在龍泉寺,多年來一直全身心地投入學習李洪誌的教義。但到2017年,24歲的他已經完全不再相信法輪功了。他看了一段關於邪教的YouTube視頻,還很快被發現轉發給了另一名樂手。
他在巡演中途被開除。在飛回澳大利亞的飛機上,他想到那些在山上一起長大的朋友,也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後來,他才認為自己被開除是件好事。他成了一名遊泳教練,與人合夥開了一家連鎖炸雞店,現在希望開一家汽車修理店。31歲的林先生說,他時常想,如果沒有在龍泉寺度過九年,自己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
他還擔心那些仍然住在山上的學員。
“對那些剛加入的、正在遭到利用的,特別是年輕人來說,這真的不好,”他說。
“這隻會不斷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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