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巴拉圭曆史
巴拉圭,這個從地理位置上看,南美大陸最封閉的小國,立國已經193年,是拉丁美洲獨立運動浪潮中從西班牙殖民地省份直接轉變過來的國家。這個國家在南美諸國中,有不少與眾不同的特點,這些特點也造就了巴拉圭獨特的曆史軌跡。
巴拉圭是南美諸國中唯一的印第安人成分、地位較高的國家,瓜拉尼人早在葡萄牙冒險家加西亞(Aleixo Garcia)的小分隊1524年第一次踏足巴拉圭河口之前,就已經作為一個剽悍善戰的民族威脅著印加帝國的東部邊境。隻不過,瓜拉尼人是熱帶叢林裏的戰士,文化上也沒有發展到印加帝國的高度,抽象的財富概念在瓜拉尼人的意識中幾乎是空白,翻越高聳陡峭的安第斯山脈,征服氣候寒冷的秘魯高原,對瓜拉尼的戰士來說缺乏誘惑力。
換個角度來看,在帝國的印加武士眼裏,安第斯山脈險要的山穀隘口、東麓的濕熱氣候和野蠻難馴的瓜拉尼部族,正如20世紀30年代美孚石油公司用金錢武裝起來的玻利維亞軍隊所要麵對的一樣,是那麽令人生畏和難以逾越。
今天的巴拉圭人口中,擁有瓜拉尼血統的梅斯提索人(Mestizo)已經占到90%以上,瓜拉尼語成為國家的第二國語(與秘魯把克丘亞語提升到第二國語的人為保護措施不同,瓜拉尼語的地位是與生俱來的。)。而瓜拉尼人的性格,以及瓜拉尼人麵對新的文化的反應,構成了巴拉圭曆史的基調背後的影子。
一、 獨立以前的巴拉圭
巴拉圭,在西班牙王國將近300年的殖民統治中,是以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內陸省份存在的。這種不引人注意的特性,即使在巴拉圭獨立之後,直到今天也依然頑固地保持。相對其他省,巴拉圭省的瓜拉尼印第安人,恐怕是最少能感受到西班牙人的統治和征斂壓力的。
拉丁的巴拉圭曆史,是從葡萄牙冒險家加西亞到達巴拉圭河口開始的。加西亞在這裏初步取得了瓜拉尼酋長們的信任,征募了2000多戰士,在查科地區的印加帝國東境劫掠一番。我缺乏更詳細的資料,難以了解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加西亞與瓜拉尼戰士之間的內訌,最終加西亞的小分隊全部葬身於瓜拉尼武士之手。
但從加西亞的經曆看來,瓜拉尼人是可以與歐洲人合作的民族。因此,陸續到來的西班牙人可以安然在巴拉圭建立居留地,沒有遇到太多反抗地把以亞鬆森為中心的地區變成西班牙美洲的巴拉圭省。在巴拉圭獨立之前,僅僅在十六世紀70年代,一個自稱為奧貝拉阿—太陽光的瓜拉尼預言家,掀起聖戰,短暫地挑戰過天主教會在瓜拉尼社會的滲透。
在印加帝國、阿茲特克人之外的印第安原始社會中,全民尚武且能夠擁有強大的戰鬥力的民族,多半也是服從權威、恪守紀律的民族。這一點我無法親身考察,現有的資料也無法證明這一點。但瓜拉尼人作為迄今南美大陸上最剽悍善戰的民族,卻能在將近200年的國家曆史中,順從於每一個漫長的獨裁統治,似乎能說明一點問題。
獨立前的巴拉圭曆史中,最鮮明的一頁,就是耶穌會歸化區長達兩個世紀的存在。羅耀拉創建耶穌會的思想中,帶有樸素的空想社會主義色彩的修行社會理想,終於在瓜拉尼社會找到了契合之點。1588年,耶穌會教士進入巴拉圭東南部,順利地建立起了30多個歸化區。大批瓜拉尼人遷移到歸化區內,以天主教修行活動為綱,形成了封閉孤立的自給自足的社會。每個歸化區都按照統一的規劃建設,正方形的社區,每條道路都是筆直的。每個房子都建了統一樣式的門廊,即使是雨天走遍全城,也不會淋到雨。所有在歸化區生活的瓜拉尼人和耶穌會僧侶,土地共有,財產共有。他們一起工作,共進三餐,按時彌撒。產物平均分配,接濟貧弱老苦。
這樣一個社會,悄悄地,與世無爭地存在了兩個世紀。很難說是瓜拉尼人的性格適合這種紀律森嚴有序的社會,還是這樣封閉有序的社會造就巴拉圭人的性格。即使是在耶穌會歸化區與西班牙的巴拉圭省殖民當局之間發生政治衝突後,不事武備的耶穌會歸化區,竟然可以在1725年~1735年間與亞鬆森的克裏奧爾民兵鬥爭了10年,在1750年~1761年間與外援不斷的西班牙軍隊進行了11年戰爭,歸化區能集結起的瓜拉尼人的力量已經初見端倪。
耶穌會歸化區的國中之國在政治上失敗後,各個歸化區日漸荒廢,湮沒在叢林中。今天已經成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耶穌會歸化區,桑蒂西馬-特立尼達(La Santisima Trinidad)的巴洛克風格建築,精美的瓜拉尼雕刻,以及赫蘇斯-德塔巴蘭格(Jesus de Tavarangue)三大拱門濃厚的西班牙天主教風味,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遊人去探詢兩個多世紀以前天主教共產主義夢想。但是在今天的巴拉圭人的精神世界裏,還保存著多少歸化區式的理念和夢想呢?
二、 巴拉圭孤獨的獨立
巴拉圭的獨立,雖然是緊隨拉美獨立運動的風雲際會,但卻凸現出孤獨和封閉的一麵。拉美的考迪羅主義,在巴拉圭也明顯地可見,但從曆史的脈絡追溯上去,巴拉圭就是一個孤獨的巨大的考迪羅。無論是弗朗西亞、老洛佩斯、小洛佩斯,還是馬裏尼戈、斯特羅斯納,都更象是獨占了所有權威於一身的巨大的考迪羅。
也許是這個國家太小,沒有充裕的土地和莊園,去構建類似其他拉丁美洲國家那樣的莊園主政治結構。也許又是瓜拉尼文化中權威主義的根深蒂固,使得這個國家隻存在政治思想上的反對派,而缺乏以經濟為基礎的政治反對派。但這還是不能說明問題,巴拉圭的第一個移民首領伊拉拉,一個沒有瓜拉尼文化影響的外來者,就可以保持20年的統治地位,西班牙任命的曆任省長的權力,都形同虛設。
安特基拉·卡斯特羅,和他的夥伴蒙波,在1721年到1735年間,進行了第一次孤獨的獨立嚐試。其孤獨之處,沒有外部世界的呼應,排斥一切其他的政治力量,天主教會、西班牙省長、耶穌會歸化區、瓜拉尼人,即使是短暫獨立而建立的社會,竟然也是照搬耶穌會歸化區模式的自治公社(Comuneros),權威之下的平均主義、孤立主義社團。
巴拉圭真正的獨立是在自治公社失敗後75年,看上去這次運動不是那麽孤立,布宜諾斯艾利斯獨立了,聖馬丁將軍也將要回到阿根廷開始他偉大的事業了。但是,在巴拉圭省所發生的事件,與聖馬丁將軍的事業背道而馳。貝爾格拉諾將軍(熟悉英阿馬爾維納斯群島戰爭的朋友可能會記得,被擊沉的阿根廷主力軍艦就是貝爾格拉諾將軍號。)率領的軍隊,在巴拉圭省遇到的不是歡迎拉普拉塔聯合省革命軍的鮮花,而是巴拉圭人沉重的一擊。固然這一擊有代表西班牙國王的省長貝拉斯科對西班牙王室的忠誠的成分,巴拉圭人的孤立建國的強烈自我封閉的欲望也不容忽視。
1811年1月,巴拉圭人擊敗貝爾格拉諾將軍率領的拉普拉塔聯合省軍隊。5月14日,巴拉圭人驅逐省長貝拉斯科,組織了“洪他”(委員會)。6月,巴拉圭省議會宣布脫離西班牙統治,成立獨立的巴拉圭共和國。1813年10月通過共和國第一部憲法。
三、 巴拉圭的獨裁者們
巴拉圭流亡作家羅亞·巴斯托斯對自己祖國的獨裁政治,講過這樣的話:“我們生活的世界一直被一種無法醫治的絕症所侵襲,這個絕症叫做『人』。”。確實,縱觀巴拉圭獨立以來200年的曆史,可以概括地說,就是由這幾個『人』的名字構成:弗郎西亞(Jose Gaspar Roderiguez de Francia 統治期1814~1840年)、老洛佩斯(Carlos Antonio Lopez 統治期1840~1862年)、小洛佩斯(Francisco Solano Lopez 統治期1862~1870年)、馬裏尼戈(Higinio Marinigo 統治期1940~1948年)、斯特羅斯納(Alfredo Stroessner 統治期1954~1989年)。
提到獨裁者,多半都會和殘暴獨斷、個人崇拜、秘密警察、政治迫害、任人唯親,,,這些詞語聯想到一起。而拉丁美洲的獨裁者們,我十幾年前第一次讀到馬爾克斯在諾貝爾頒獎禮上的演講辭,對他們超越想象力的獨裁風格就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刻印象,甚至可以說,他們不可思議的曆史事跡引起我一刹那強烈的興趣,正是我今天下筆做這些文章的,漫長時光之前若隱若現的源頭。
我再複述一下馬爾克斯被翻譯成中文的原話:
“曾3次對墨西哥實行獨裁統治的安東尼奧·洛佩斯·德·聖安納為了埋葬他那條所謂的糕點戰爭中失掉的右腿,他下令舉行了極為豪華的葬禮。······薩爾瓦多通神的暴君馬克西米利亞諾·埃爾南德斯·馬丁內斯將軍在一次野蠻的屠殺中竟然剿滅了三萬農民。而為了查驗食物是否被下了毒,他還發明一種擺錘,而下令將所有公共照明燈具用紅紙罩起來,以防猩紅熱傳染流行。立在特古西加爾巴大廣場的佛朗西斯科·莫拉桑將軍的紀念像實際上是在巴黎一家舊塑像倉庫裏買來的奈伊元帥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