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三峽工程遺留問題還任重道遠

解決三峽工程遺留問題還任重道遠

三峽工程


  世界矚目的三峽工程,曆經12年的建設,將於2008年全麵完工。2007年11月27日,三峽建委負責人在國務院新聞發布會上對世人所關注的若幹重大問題作了回答。他們的看法十分樂觀,認為庫區淤積、地質災害、生態、氣候影響、移民等問題都已解決或正采取有效措施解決中,防洪效益明顯,等等。

  作為一個長期關注三峽工程的社會公眾,衷心期望三峽建成後能經受實踐的檢驗,安全高效運行,發揮防洪、航運、發電三大效益。但願望不等於現實,幾位負責人的回答還不能令人釋疑,他們樂觀的看法與嚴峻的現實相去甚遠。我認為,三峽遺留的問題是嚴重的,影響是深遠的,絕不能掉以輕心。有些問題早已預見,但至今仍未找到解決的辦法;有的尚待作出縝密的科學評估,製訂對策;有的才初露端倪,需要曆史的檢驗。現就會上涉及的幾個問題,提出商榷。

一、三峽淤積有自身特點,其危害將遠遠大於三門峽

  答問稱,在2006年和2003年對入庫泥沙量進行觀測,原預測為每年5億噸,實測僅2億噸,說明來沙量減少,而排沙功能已達到設計要求。認為“三峽水庫是淤不滿的”,“三峽水庫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三門峽水庫。”似乎確認三峽水庫淤積問題已經解決。竊以為這一結論下得過早。長江三峽的淤積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規律,它造成的危害也遠遠大於三門峽。三峽庫區的淤積風險,主要來自三個方麵:

  1.長江及其支流的沉積物。與黃河不同,黃河河床是黃土,造成三門峽淤積的是隨河水入庫的懸移質黃沙。長江上遊河床的造床質則主要是礫卵石和底沙推移質,懸移質則為泥沙。懸移質可以測得,推移質則不易測得。建壩以前,長江三峽段有120米的落差,重慶寸灘庫尾隻是微淤,而三鬥坪壩址的覆蓋層有35米之厚,說明建壩前推移質的淤積主要在壩址。建壩後,流速大減,懸移質入庫,推移質卵礫石和底沙將全部沉積於庫尾重慶港。黃萬裏根據部分實測資料估算,重慶以上長江卵礫石夾底沙的年輸移量約有一億噸。這些推移質沉積物將隨洪水堆積在庫尾,形成攔門坎,不僅會造成庫尾的洪水災害,而且淤塞航道,給重慶港造成永久性的破壞。1991年張光鬥也指出:“看過清華大學重慶港區的模型試驗,淤積問題較複雜,整治工程量很大,不很落實,希望抓緊研究工作。”研究結果如何,以後未見下文。

  2.三峽庫區自身產生的淤積亦不容忽視。據統計,1990年庫區水土流失麵積達3.46萬平方公裏,占土地總麵積的58%,庫區年均土壤侵蝕量達2億噸。這些流失的泥沙絕大部分將進入水庫,形成淤積。

  3.水庫建成,庫岸的崩滑體及易發泥石流,體積將達34億立方米。其中有的正在活動中,有的將因水庫蓄水水位變動,每年將數以億噸計的岩體、巨石、塊石、泥沙湧入水庫,將成為水庫中的永久沉積物,不是用“蓄清排渾”的方式可以除掉。

  由於長江上遊已建在建一係列大中水庫,減少了懸移質泥沙數量,但對三峽影響為何?尚有待曆史驗證。2003年水量偏枯,2006年是枯水年,四川、重慶大旱,水庫又正在蓄水,如以這二年觀測數據來推斷今後入庫泥沙量,難免以偏概全。隻有經過一、二次較大洪水,我們才能較確切地判斷河床推移質卵礫石及底砂對庫尾淤積的嚴重程度。

  三峽不會像三門峽似的被泥沙淤滿,但不等於說三峽淤積問題已經解決。650公裏長的水庫,庫尾是港口大城市重慶,一旦發生嚴重淤積,水位提高,洪水泛濫,後果不堪設想。庫區地質災害形成的堵塞,將造成礙航,乃至斷流。上述問題,我們應該預為之謀,不能高枕無憂。

二、庫區地質災害難以控製

  對於庫區的地質災害,發言人的評價是:“得到了有效控製”。是否已經得到“有效控製”?且看事實:

  據長江綜合勘察局提交的調查報告,需要關注的庫岸幹流15段長132.1公裏,支流157段長253公裏,泥石流易發支流8條15處;崩滑體1190處,麵積135.9平方公裏。如萬縣至雲陽、奉節一帶,崩滑體規模為4000~6000萬立方米,秭歸境內的範家坪滑坡體積達1億立方米,萬家壩古滑坡體的涵蓋範圍達10平方公裏,估測體積為2億立方米以上。蓄水後,由於水位變動,坡麵侵蝕和重力侵蝕,可能引發崩滑體的複活。在三峽庫區650公裏狹長地帶上,如果某一地段發生大麵積的滑坡崩塌或泥石流,可能導致大江斷流,危害極大。

  史載庫區發生岸坡塌崩體積超過千萬立方米的就有40餘處,不下百餘次,其中5次堵江斷流。1523年西陵峽瓦崗發生一次大崩塌,山裂石滾,堆積江中,大江斷流,形成新灘,即今青灘。1998年的一次大滑坡,竟把青灘填夷為平地,幸事前有預報,千餘居民得以平安轉移。

  地質災害仍是現實的威脅,如上述青灘滑坡體積3000萬立方米,可能複活;對岸上遊1公裏處的鏈子崖危岩體,正處於持續的變形中,極可能以塊體分離崩落。三峽工程論證報告中曾假定新灘滑坡按1000萬立方米土石體以每秒100m滑速入江,鏈子崖假定臨江的250萬立方米危岩整體崩落入江。據說其湧浪傳至壩址也不致危及大壩安全。姑且不談湧浪的危害,如果在長寬都不過1公裏的範圍內堆積1000萬立方米的滑體和250萬立方米的岩石,加原滑入江的青灘340萬立方米滑體,總體積將達1590萬立方米,堆積物可能高達數十米至百餘米。形成巨大的水中壩。三峽大壩混凝土澆灌量不過1492萬立方米,在大壩上遊有一個超過三峽大壩體積的水中壩,對水庫的危害可以想見。如果距壩址66公裏處的黃臘石滑坡體複活,又有2000萬立方米的滑體滑入江中,又將形成另一個大於大壩體積的水中壩。那時,水庫還能正常運行嗎?

  三峽地質災害的監測、預報和治理是一項長期艱巨的任務。三峽水庫175米蓄水位岸線長5972公裏,水庫蓄水後的庫岸再造過程是複雜多變的,暴雨、洪水、地震、水位變動可能使庫岸再造演變為多發的巨大地質災害。目前尚未可預卜。現在三峽庫區尚未達到175米正常蓄水位,1998年以來,長江尚未發生流域性的洪災,真正嚴峻的考驗還在後麵。現在說“得到了有效的控製”,還缺乏科學根據和實踐的驗證。

三、三峽庫區的生態環境形勢嚴峻

  答問稱:三峽工程環境影響報告書結論指出“生態環境問題不影響工程可行性,總的來說,三峽工程對生態環境利大於弊”。查閱當年兩次論證報告書,均未見此結論。

  中國科學院於1987年提交的《長江三峽對生態環境影響的論證報告》基本結論認為:“三峽工程對生態與環境將產生廣泛複雜,深刻長久的影響。這種影響利弊交叉,相互製約,但綜觀全局,係統分析,綜合評價,工程對生態與環境的影響,作出弊大於利的結論是明確的,無疑的。”與上述答問的結論恰恰相反。1991年經三峽論證領導小組審議通過的《三峽工程的生態與環境問題》論證報告中也指出:“三峽工程對生態與環境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各因素之間,應從流域全局出發進行係統分析和綜合評價”。結論是“有利影響主要在中遊”,“不利影響主要在庫區”,此外還有“潛在或目前難於預測或定量的影響”。指出“庫區移民環境容量是工程決策中比較敏感的製約因素”。並對工程論證決策和規劃設計提出六項建議。報告並未得出“利大於弊”或“不影響工程可行性”的結論。可見,在三峽論證及建設過程中,生態環境問題引起了高度的重視。“生態環境影響利大於弊”的說法是沒有根據的。

  造成庫區生態環境惡化的原因是多方麵的,如來自上遊城鄉汙染物的排放、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等等,但不能否認水庫蓄水加速了生態環境惡化的趨勢。蓄水後流速減緩,大量汙染物沉積庫中;35.69萬畝農田被淹沒,大量有機物入庫,加速庫水的富營養化。625個廠礦淹沒,120萬城鄉人口搬遷,大量建築毀後沉積庫中,估計工業固體廢棄物及建築垃圾將達數億噸。其中有害化學物對庫區水質的汙染亦不容忽視。水庫淹沒632平方公裏陸地麵積,多為庫區較富饒的地區,因而大大壓縮了庫區環境容量。

  為了控製汙染源,國家撥了專項國債資金392億元,在庫區建了50多座汙水處理廠和40多座垃圾處理廠。建廠以後,能發揮多大效益,還有待觀察。不少地方建了廠,由於缺少管網配套設施建設資金,不能正常運作,甚至長期閑置。所以,不能說投資建廠就解決了問題。要真正發揮效益還有待完善配套設施,建立可持續發展的市場化汙染物處理的運行機製和管理體製,同時還需大量後續資金的投入。

  水庫及上遊的汙染和環境治理是一個係統工程,需要有關省市和部門通力協作,才能逐步解決。專家認為,三峽水環境保護治理應分三個層次:一是庫區,包括重慶市主城區22個區、縣以及湖北省4縣、市。庫區應繼續加強城市汙水和垃圾處理設施的建設,完善管網等配套設施,堅持實施庫區退耕還林還草的政策,防治水土流失。這方麵還需增加資金投入。二是庫區影響區,包括宜賓以下長江幹流及重要支流岷江、涪江、沱江、嘉陵江等42個區縣市,這一區域工業廢水排放達標率及生活汙水處理率均低於全國水平。這也是水庫的重要汙染源,需加強治理。三是上遊區,主要是在金沙江及其支流雅礱江、岷江及其支流大渡河上遊建設生態屏障。自上世紀末以來,國務院決定實施長江上遊天然林保護工程,退耕還林,退牧還草,在水土流失重點縣開展生態環境綜合治理,開始取得初步成效。為了確保環保工程建設的投入,應依法建立森林生態效益補償基金,完善補償機製,使這一工程的實施具有可持續性。
  總之,三峽庫區的生態環境惡化的形勢是嚴峻的,保護和治理任務十分繁重,希望引起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不要當作無關輕重的“一隻小貓”。(答問者告誡人們對待庫區汙染“不要把一隻小貓當成一隻老虎”)。

四、重慶400萬移民與三峽庫區密切相關

  當記者問及重慶400萬移民問題時,負責人答稱:“重慶有400萬移民的說法,這不是三峽移民概念,三峽移民規劃除國家批準的以外,沒有其他的提法,而地方政府為統籌城鄉發展,將來調整產業結構,有一個就業結構的調整,這和三峽工程移民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這一回答並不否認重慶將移民400萬的事實,隻是在“提法”和“概念”上做文章,認為與三峽移民是兩回事。現在讓我們從曆史和現實兩方麵來考察重慶庫區(不含湖北庫區)的移民問題。

  截至2006年底重慶庫區計劃移民95.13萬人,其中城鎮63.6萬人,鄉村31.5萬人;實遷人口102.3萬人,其中城鎮67.88萬人,鄉村34.47萬人(以上均不含安置人口)。如加生產安置20萬人(鄉村已安置8萬人左右)與2007年及以後移民15萬人,僅重慶庫區移民總數將達137萬餘人,超出移民計劃42萬餘人。

  資金不足大大製約了重慶庫區移民的經濟發展。截止2006年底,移民資金投資381億元,移民人均3.72萬元。1993~1999年壩區搬遷安置移民8.23萬人,移民資金投資85.25億元,人均10.35萬元,不計物價因素,相當於重慶庫區人均移民資金的2.78倍。顯然重慶庫區移民資金偏緊。

  三峽論證報告認為“農村移民的環境容量是夠的”,“城鎮移民基本上不需要重新安置就業。”實踐表明,由於庫區土地資源嚴重不足,原有土地人口容量已經超限。淹沒區人口更為集中,平均每平方公裏高達1150人。受人類長期活動的影響,這個地區原生自然環境已基本消失。原定“就地後靠”的方針無法落實,政府才采取多渠道移民的方針,至2006年底已外遷鄉村移民17.34萬人。城鎮移民的安置就業也困難重重。由於庫區工業基礎差,設備技術落後,交通不便,市場容量有限,發展二、三產業難度極大。

  由於上述原因,庫區經濟發展步履艱難,新遷城市經濟呈空心化趨勢。2006年庫區人均GDP7741元,城市人均收入9573元,鄉村人均收入2520元,分別占全國人均的48%,81%及70%。由於經濟發展滯後,庫區縣區財政赤字逐年增加。1996年庫區財政赤字為13.2億元,至2006年上升至136億元,10年間重慶庫區累計財政赤字為628億元。

  重慶作為長江上遊現代化經濟中心城市,近10年來經濟總量不斷擴大,經濟綜合實力不斷加強。成渝經濟區的發展為重慶市的崛起提供了新的契機。但重慶市仍麵臨經濟結構不合理,經濟發展不協調,區域及城鄉經濟差異突出等問題。占全市人口50%的三峽庫區,GDP隻占全市的29%。在這一背景下,重慶市提出以一小時經濟圈帶動庫區和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的戰略,調整第一、二、三產業結構,統籌城鄉發展。其中當然包括就業結構的調整。目前庫區農業人口850萬左右,耕地有限,不可避免會有一個人口轉移的問題。重慶400萬移民(新華社2007年10月11日報道),當然和三峽庫區有關。任何“提法”也好,“概念”也好,都不能否定兩者密切相關的事實。

五、三峽工程防洪效益毋庸置疑?

  防洪是興建三峽工程的三大理由之首。確切地說,對於長江中遊,三峽能夠起相當的防洪作用。據負責人說,“今年武漢市的汛期,江灘可能讓老百姓去休閑了,這是最好的事實。”2007年,三峽水庫正處於蓄水期,長江中遊航道變窄,甚至有船隻擱淺,洞庭湖、鄱陽湖都處於曆史最低水位,都不是好消息,都不能證明三峽的防洪作用。大型水庫對防洪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它有利於水庫下遊的防洪,卻不利於水庫上遊的泄洪。2005年嘉陵江洪水,造成重慶市的洪災,庫尾開縣等縣區被淹沒。2007年,水庫上遊局部地區的暴雨,也造成重慶市庫尾的洪災。自1998年長江洪水後,至今尚未發生流域性的洪災,三峽對中遊的防洪作用,還都未經受真正的考驗。現在還不能說“防洪效益毋庸置疑”。三峽水庫建成後,重慶市受到洪水淹沒的可能性和淹沒程度如何?這是人們關注的一個重大問題。三峽論證防洪組專家方宗岱認為:“長江日後增沙,庫尾的幹擾淤積及庫尾岩崩和庫尾糙率等項,尚未定論,暫不計算在內,僅設計誤差一項,重慶最高水位約高達206米,比1981年洪水高出12.6米,高出曆史最高水位約8.4米。這種情況,令人不寒而栗。重慶和上下遊一些城鎮,將成陸沉之勢”。12如果重慶市的洪水位達到206m,(超過朝天門碼頭7米)重慶大部分市區將被淹沒,所有的鐵路線都將被淹沒(重慶菜園壩火車站鐵軌標高196米);分布在長江、嘉陵江沿岸占重慶工業80%的企業及大部分碼頭將被淹沒,這對重慶市及其上下遊地區來說無異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三峽工程的防洪效益,還有待曆史的檢驗。不能因三峽建成放鬆對長江上遊及中遊兩湖流域洪水的防治。

  三峽工程是中華民族的千秋大業。三峽工程的建成,對我國特別是長江流域經濟、社會的建設和發展帶來重大機遇和深遠影響。但現在還不是擺慶功宴的時候,要讓三峽的效益充分發揮出來,把它們負麵影響縮到最小,還有不少工作要做,諸如河床淤積、地質災害、生態環境、移民安置、庫區上遊防洪等問題,都應切實加強調查研究,製訂治理方案,逐步實施,確保這一世紀工程的長治久安,永遠造福人民,澤及子孫。

  三峽是全國人民的三峽,希望主持三峽工程的負責人,一如既往虛心聽取社會各界不同乃至逆耳的聲音,積極慎重處理好三峽遺留的問題,不留重大後患。則三峽幸甚,長江幸甚,全國人民幸甚。
  
(作者為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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