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是否該嫁黃世仁?

本帖於 2010-02-22 06:13:41 時間, 由版主 二野 編輯

白毛女是否該嫁黃世仁?


蘆笛


先拷貝一則國內網上報道:

【星島環球網消息:《文藝報》資深編輯、著名文藝評論家熊元義10月14日到華中師範大學漢口分校講學,和學生探討流行文化相關話題。熊元義提到“白毛女應該嫁給黃世仁”的觀點,近來在年輕人中流行;這表明人們由上世紀40年代對群眾疾苦的同情,演變成而今對權錢的膜拜。

  《長江日報》報道,現場,“90後”女生小謝站起來說:“如果黃世仁生活在現代,家庭環境優越,可能是個外表瀟灑、很風雅的人。加上有錢,為什麽不能嫁給他呢?即便是年紀大一點也不要緊。”

  文學院蔡姓大一女生的想法讓現場一陣騷動:“如果我嫁給有錢人‘黃世仁’,可以拿他的錢捐給慈善事業,幫助有需要的人。”

  對此,熊元義分析:“如果白毛女嫁給黃世仁,她會瞬間異化到另一階層。”

華中師大文學院教授許祖華則認為,“白毛女為什麽不嫁給黃世仁”的觀點,是在後現代語境下提出來的。如果僅僅從文學角度看,是對特定曆史時期下價值觀的顛覆,是不可取的。如果僅僅從當代的生活上來說,現代“白毛女”嫁給“黃世仁”是一種個人的選擇,是自由的;至於做了這種選擇,是否成功幸福,誰也說不清。但他不認為大學生應該這樣選擇,人的生命價值尊嚴主要還是要靠自己創造。】

這種爭論,頗有點像歐洲中世紀“一根針尖上能站幾個天使”的“學術討論”,而且竟然有若幹“高級知識分子”參加,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那位熊評論家特別能搞笑,時至今日還在搞階級鬥爭,鄭重其事地告訴大家:“如果白毛女嫁給黃世仁,她會瞬間異化到另一階層。”

那當然,連白吃都知道這偉大而平凡的“哲理”,實在用不著把馬克思的“異化”學說拉扯進來。

隨便哪個上了點年紀的大老粗都能告訴你,如果在毛時代,白毛女嫁給黃世仁的那一瞬間便“異化”成了地主婆。黃世仁當當當吃了大春哥握著的德國造二十響吐出的三枚黑棗(此說根據革命芭蕾舞劇《白毛女》的浪漫想象與適度誇張。其實那時革命子彈很金貴,一般靠土法上馬解決。更何況槍斃黃世仁與穆仁智倆人,竟然打了三槍——不信請去收看網上視頻——造成極大的浪費,而偉大領袖毛主席早就教導過我們:“貪汙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因此大春哥也極大地犯了罪,有麵臨土法上馬之虞),白毛女那地主婆即使不被鬥死,也隻會被按需分配,分給娶不上媳婦兒的老貧農,再度在瞬間內“異化”回去。

要知道這些樸素而偉大的真理,讀者並不需要去攻讀馬克思的異化學說。要不改革開放前地富反壞右的子女為何找不到媳婦兒呢?大家都怕“異化”不是?

隻是我當時就很困惑:為何黑崽子娶了紅姑娘,那紅姑娘在嫁過來的瞬間內就“異化”成了黑的;而黑姑娘嫁了紅崽子,在嫁過去的瞬間內便“異化”成了紅的?哪怕是用遺傳學也無法解釋這奇妙現象——假定那黑基因是伴性遺傳,隻載在男性Y染色體上,那也隻該影響到兒子頭上去,不該連太太都發生“異化”吧?一個女人的政治立場、階級覺悟、道德品質等等,竟然由男人的生殖器的紅黑來決定,這是不也太玄妙了些?紅玩意點石成金,黑玩意化神奇為腐朽,跟西方魔法師手上的魔杖似的。這種 “出將入相” 之神妙,實在超出了我這遲鈍者的理解力。

遺憾的是熊評論家忘記了告訴那位90後女生:“異化”了,便怎樣?黃世仁那“階層”到底是什麽階層?是領導階級,還是專政對象?如果是前者,發生了這種“異化”,難道不是白毛女爭取政治進步的表現?難道不該由領導在全國樹立榜樣,大肆表彰提倡鼓勵?如果是後者,那國家似乎並沒有發動新一輪土改,批準大家把白毛女拉出去鬥死或是按需分配啊?無論是哪種情況,發生這種“異化”到底有何不妥之處?熊評論家的反對理由到底是什麽?為何恰在這要緊關頭卡了殼?

那位華中師大的許教授更有意思。他好像是說,從萬眾聲討黃世仁,到靚女盼嫁南霸天,中國人的價值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過去認為富=罪,而如今則認為富=追求目標。這也是白吃都能看出來的事,並不需要大學教授來為屁民講解。值得注意的是,他認為“如果僅僅從文學角度看,(認為白毛女該嫁給黃世仁)是對特定曆史時期下價值觀的顛覆,是不可取的”。

這是什麽意思涅?他好像是說,不能用今日的價值觀去顛覆往日的價值觀,翻曆史的案。為什麽不能?他沒有解釋,隻是說他的立論是“僅僅從文學角度看”的。這話隻能理解為,如果這麽做,勢必導致《白毛女》喪失其在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使得我們平白無故地失去了一部文學名著。

這就再怎麽也沒法讓我這遲鈍者理解了。據我這粗漢看來,《白毛女》乃是劣等政治宣傳品,根本不是什麽文學作品。論藝術價值,它一錢不值。要知道這點,並不需要什麽高深的文學品味,粗通文墨即可。就算真是巨著吧,我還從未聽說過世上有哪部文學巨著需要後人去苦心孤詣維護其地位。過去《水滸傳》、《紅樓夢》都曾被長期禁止過,《金瓶梅》就更不用說了。它們的文學地位因此被顛覆了沒有?現代人的價值觀距晁蓋、宋公明、賈寶玉、林妹妹、西門慶、潘金蓮的何止十萬八千裏,這種價值觀差異顛覆了那些文學巨著的地位沒有?文學名著似乎並不是國企,好像不需要政府動用政治權力去把它們“做大做強”吧?

所以,那許教授其實應該說的是:“如果僅僅從政治角度看,(認為白毛女該嫁給黃世仁)是對特定曆史時期下價值觀的顛覆,是不可取的。”這才能make sense。換言之,近年發生的價值觀的天翻地覆的巨變,使得舊日的革命變得為後人無法理解和接受了。因此,若根據現代人的價值觀去評價曆史事件,我黨革命曆史就有被顛覆的危險,“是不可取的”。所以必須防微杜漸,決不能容許這種翻案妖風刮起來。可惜他據說是文學院的教授,這種話輪不到他來說,於是他便隻好不倫不類地拉扯上“文學”,也實在是難為他了。

不過,比起那位熊評論家來,這位許教授其實點到了要害。那就是,往昔的革命到底是為的哪一樁?既然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如今的新世界比舊世界更不公平更黑暗,那又何必讓全民族趟過無邊的血海,為的不過是再度“瀟灑走一回”?如今的黃世仁與過去的黃世仁到底有何差別?

連白吃大概都知道有本質差別:第一,“舊”社會的黃世仁無非是有兩個臭錢而已,但一般不能控製官府,更對佃戶沒有全麵的人身控製,權力相當有限;而新時代的黃世仁之所以有錢,恰是因為他有權,對子民具有全麵的人身控製,相當於中國從未有過的奴隸主。第二,“舊”社會的黃世仁受到官府與“王法”的製約,真要鬧出人命來,官府一般不會放過他,而新時代的黃世仁本身就是官府,實行了“富”與“貴”的完美統一。第三,“舊”社會的黃世仁深受傳統道德尤其是因果報應的束縛與震懾,講究忠厚傳家,不敢做過頭事、缺德事;新時代的黃世仁則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什麽爛汙缺德事都敢做出來。

楊白勞也是“新舊社會兩重天”:“舊”社會的楊白勞是自由人,他與東家的關係是債務關係,並不是人身依附關係,因此愛上哪兒上哪兒,欠了債可以出去躲債,更可以一走了之,就此不回來,而那債當然隻能爛掉(這種事很少發生,因為那時的人很樸實,一般不會幹這種爛事)。“新”社會的楊白勞則是植物人,給栽種在出生地動彈不得,生於斯,長於斯,老於斯,死於斯,終生依附於當地的地頭蛇,讓人家欺負一輩子,毫無逃脫希望。您說到底哪個時代更黑暗吧?

這不是說“舊”社會就是某些右憤筆下的天堂。它非但不是什麽理想社會,而且不能說是健康社會,但健康水準畢竟要比如今高得多。如《白毛女》上描寫的為富不仁的惡霸地主當然有,但那很罕見。把這種極端個例化為一種“政治金印”(當時稱為“黑烙印”),以機械僵硬的財產占有量為劃分指標,動用空前強大的國家機器暴力,把那金印強行刺在一部分人民的麵頰上,人為“異化”(=妖魔化)之,把他們譴責為十惡不赦,理當世世代代為其他人民迫害、侮辱、毒打、糟踐、殺害的妖魔,持續煽動其他族群對他們的持久仇恨,藉此維持鞏固政權,此乃中國曆史上最醜惡最可恥的一章,遠遠超過了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迫害。

這結果就是我在舊作裏反複說的那個:我黨辛辛苦苦幾十年,就完成了一件功績:把60-70年代“憶苦思甜”運動中捏造出來的那個魔鬼世界搬到了世間,按照那藍圖在神州大地上逼真地複製了無數“收租院”,使得“為富=不仁”的恒等式在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基本成立,此乃莫大的曆史的諷刺,也是暴力革命的必然結果。

不顛覆那個曆史上一度占據統治地位的荒謬價值觀,則這種悲劇還將在未來不斷上演,而中國隻會越折騰越墮落。在我看來,這才是該值得吸取的曆史教訓,而不是去討論那些搞笑問題。教授們和評論家們應該有點起碼人間常識,在發宏論之前,先弄明白您口中的“黃世仁”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是靠自己的本事誠實地發了財的富人,則他當然該是靚女們的追逐對象;如果他是靠政治權力剝奪他人發財機會吃了野草的肥馬,那他隻該被送到勞改隊裏去。若教授們連西方大老粗都有的公民常識都搞不清爽,還要在網上重奏前朝曲,以財富多少作為唯一的道德判定指標,那就隻能騰笑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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