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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思科:朱德元帥的悲壯晚年

肖思科:朱德元帥的悲壯晚年

選擇字號:     本文共閱讀 10912 次 更新時間:2011-12-12 21:43

進入專題: 朱德  

● 肖思科  

 

“革命到底”,這是朱德在89歲高齡時發出的生命呐喊和心靈絕唱。這不是一般革命者口號式的語錄,這其中蘊含著一個開國元勳晚年的鬱憤和悲壯。

 

73歲那年,朱德突然受到毛澤東嚴厲的批評。麵對困惑與憂慮,朱德少了許多話語

 

1959年,朱德73歲。

這一年,朱德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同過去一樣,他仍然用大量時間外出視察,到國外訪問,出席並主持各種會議。盡管他的工作絲毫沒受年齡的影響,但他的思想上卻產生了一些困惑。

1958年開始的“大躍進”,對於長年在群眾中開展調查研究的朱德而言,不能不引起深思。思考的結果,他不能不對現行政策提出疑問。

1959年夏天,朱德出席在廬山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他一上山,就找主管農業的李先念談話,指出要把各方麵的生產能力都使上去,盡量多的生產出東西來。接著,他在中南小組會上發言說:“去年的成績是偉大的,但對農民既是勞動者又是私有者這一點估什不夠,共產搞早了一點。”

他反對刮“共產風”。他在與廣東的陶鑄和湖南的周小舟談話時指出:去年最大兩件事,大煉鋼鐵和公社化,使國家和個人都造成了損失。

從這一係列談話看,朱德已覺察到黨在指導經濟工作中的“左”傾錯誤。他是力主糾正者之一。

在廬山會議上,毛澤東對彭德懷的批判和定調讓朱德始料未及,同時對毛澤東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就在毛澤東批彭的當天,他在小組會上發言時還倡導“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各自生活”的個體經濟。兩天後,他又在小組會上繼續講:“農民既是勞動者,又是私有者。這個問題以後還應重視。”不僅如此,他還說:“彭總在生活方麵注意節約,艱苦卓絕,誰也比不過他。彭總關心經濟建設,隻要糾正錯誤,是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的!”

7月26日,彭德懷作檢討。在隨後討論時,朱德表態:“彭總發言態度是好的!”

然而,誰也沒料到,在一周後的中共八屆八中全會上,彭被打成“反黨集團頭子”,一大批領導人被列入彭的“俱樂部”。朱德雖能幸免,卻遭到自與毛澤東合作以來一次較為嚴厲的指責。

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朱德傳》對此有段記錄:“毛主席對朱德的發言很不滿意,在中央常委會上,批評朱德發言‘未抓到癢處’。”

此時,接替彭德懷擔任國防部長的林彪,也公然批評朱德在廬山會議上“右傾”,稱朱為“老野心家”、“想當領袖”,甚至不顧曆史地宣稱:朱德實際上“沒當過一天總司令”。

1959年的秋日來臨前,朱德感到有一種肅殺的氣氛。許多老戰友、好同誌突然成了“反黨集團”的成員,一直韜光養晦的林彪則成了毛澤東最信任的人。尤其是在經過幾十年的合作後,毛澤東第一次用不尊不敬的評語點了他的名。更為具體的是,中央軍委為此作了調整:毛為主席,林彪、賀龍、聶榮臻為副主席,朱德為常委。

一直以來,朱德誠服毛澤東的智慧和魄力。他用30年的行動證明了他對真理、對領袖、對人民的忠誠。與此同時,他也得到了毛澤東和人民及子弟兵的尊敬。30年合作榮辱共,一朝輕言為何起?從彭被打倒,自己遭毛澤東批評,再聯係到內部的爭鬥給人民帶來的疾苦,朱德的確感到一種困惑,一種莫名的憂慮。

難道真是廉頗老矣?真的跟不上主席的思想了嗎?從這個夏季開始,朱德少了許多話語。過去散步時,他還同身邊工作人員聊聊天,問些事。那一陣子,他散步時總是默默無語。有時在家裏,他坐在沙發上,兩眼望著前方,仿佛要把一個什麽東西看透似的。

難道元帥真的老了嗎?有一件事或許能反映朱德的心境。那就是廬山會議後,朱德想回故裏。

朱德自離開家鄉以來,已經整整50年沒回過故裏了。在此之前,有過多少次回家看一看的機會,他都沒有顧及。但現在,他決意回故鄉一趟。人老思鄉嘛!再過些年怕走不動了,也回不去了……

正是從那個特殊歲月開始,朱德手上多了一根拐杖,心中也多了一份惆悵……

 

林彪點名:朱老總不好。閑居玉泉山,家中突然貼滿大字報。“九大”前夕,他已進入“黑名單”

 

春天總是給人帶來希望。1961年春,中央確定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之後,朱德的臉上充滿了笑意。特別是國家開始實施第三個五年計劃,周恩來在第三屆人大上提出實現“四個現代化”時,他的心情特別好。

“我今年雖然快80歲了,也還是有信心的!”他滿懷深情地說,“建設社會主義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過去,我們學習蘇聯經驗,現在,我們要建設中國式的社會主義!”

那一陣,他仿佛忘記了廬山會議上發生的不快,一下子又變得精神而有活力。他向許多人講述“建設中國式的社會主義”的藍圖,許多人也被他的熱情所感染。

然而,誰又能料到,就在他建設“中國式的社會主義”的理想尚未啟動之時,一場“中國式的鬥爭”已悄然興起……

暴風驟雨到來之前一般都有不祥的征兆。先是一個神秘的上海會議,軍中名將、總參謀長羅瑞卿以“反黨亂軍”的罪名被打倒。對羅瑞卿,朱德是了解的。說羅反黨亂軍,他怎麽都不相信。過去別人把羅作為毛澤東的影子,他能反黨?他會亂軍?

“如果這樣搞下去怎麽得了喲!這樣搞範圍就寬了,要涉及多少人啊!”從彭德懷到羅瑞卿被打倒,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為此急得吃不下飯。

林彪的一些做法太令人擔心了。他大樹特樹毛澤東,包括毛澤東的缺點也說得像花似的。他上台就鑽研毛澤東晚年的喜好,大搞突出政治。軍隊不抓訓練怎麽行呢?

一天,朱德在林彪的一份講話中看到這樣一段話:“在我們元帥中間,除了彭德懷之外,朱老總也不好,賀龍是最不好的一個……”

掩卷閉目,他就像放電影一樣回首這些年的事情。自從在批彭的會議上自己保留了觀點,遭毛澤東公開點名批評後,林彪、康生等人便有恃無恐地對自己展開了攻擊、謾罵和誹謗。

“看來,這次要打倒一大批了!不僅有老紅軍,就連抗戰這一批也保不住了!”朱德從一開始就像一個智者預見到了未來。

那一陣,鬱憤讓朱德幾乎失去了語言,許多他知道的事情對誰都不能講,包括妻子和秘書。趕上“運動”,其他領導人和將帥各自自身難保,還能對誰說呢?所以,他終日長歎,鬱鬱寡歡,望著天花板發呆成了他的習慣。

由於林彪的攻擊,軍隊內部批朱,“文革”發起後,由江青掌控的中央文革小組也開始了行動。

一天,江青召集控製著“造反派”的戚本禹,秘密作了一番交待:“劉少奇、鄧小平的問題算是揭開了,會上還提到了朱德的問題。林總講:朱德根本不是什麽總司令,一天也沒當過。朱毛、朱毛,那是假的,實際上朱是反毛的。他要篡權當領袖,是一個大野心家。”

戚本禹心領神會,銜命而去,先是發動人批鬥了朱德的一個秘書,逼他寫出“揭發”朱德的大字報,並以此為突破口,展開了對朱德的批判和衝擊。

自從“文革”發起後,經康克清相勸,朱德搬到了玉泉山。對發生的那些事,眼不見也許心就不煩了。然而,廣播中“打倒”的口號不絕於耳,心中怎能不煩呢?

那天晚上,朱德預感到有事要發生,難以安眠。果然,秘書告訴他,康克清打來電話,讓他回中南海家中一趟。什麽事,夫人沒說。朱德說:“看來火燒到我頭上了,你們思想要有準備啊!”他吩咐工作人員:馬上回家。

回到中南海,就看到門口橫七豎八地貼滿了大標語。他借著路燈光,看清大門上貼著一張“勒令書”:

“勒令大野心家、大軍閥向革命群眾交待你的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罪行!”

朱德無語,隻是苦笑。他進屋坐在沙發上,聽康克清講述下午發生的事情:

下午,中南海的“造反派”將朱德的住所團團圍住,一邊喊口號,一邊讓他出來交待反黨罪行。折騰半日,看沒有什麽結果才不得不收兵。據說,當天下午,住在中南海的幾位主要領導人,除毛澤東、周恩來家外,劉少奇、鄧小平、朱德幾家都遭到了衝擊。

聽康克清講完,朱德一言未發。一夜無眠,天剛亮他就早早到屋外看那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看完“大字報”,他向毛澤東的院子望了望,敲著拐杖返回屋中。

這次上門“造反”雖然過去了,但發起者顯然沒達到目的。很快,由康生、江青等人策劃,“造反派”準備在北京召開“萬人批朱大會”。當時,滿街貼滿了“大字報”,紅衛兵將“朱德罪行材料”匯集成若幹個小冊子散發,情況十分緊急。多虧陳毅事先得到消息,趕緊報告給周恩來。周恩來親自出麵幹預,指出這將造成“國際影響”後,“批朱大會”才停了下來。

“批朱大會”有驚無險,但後來的消息還是讓朱德傷心不已。

先是人民大學傳來消息說,“造反派”受人指使抓走了該校黨委副書記孫泱。孫泱是朱德的革命引路人孫炳文烈士的兒子,曾給朱德當過秘書,朱德視如親生。他們抓走孫泱,目的是逼其交待朱德的“罪行”。接著,又傳來一個不祥的消息:“造反派”抓走了朱德在北京鐵路局當火車司機的兒子朱琦。朱琦牢記爹爹的教誨,同愛人趙力平堅持在一線鍛煉,兩口子在群眾中享有口碑。朱琦被“造反派”抓走後,也不知被帶到何處去了,聲息全無。與此同時,康克清在全國婦聯也遭到批鬥,逼她交待朱德“反黨”的問題。

“這是什麽道理?明明是要打倒我朱德,何必又株連九族呢?”朱德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響。

那些日子,朱德以沉默抗爭,而其他老帥和老同誌則直接用正義的胸膛麵對林彪、江青一夥,“大鬧”京西賓館和懷仁堂,結果被誣為“二月逆流”。朱德和陳雲一道,也被劃進了“二月逆流”,停發了文件。他隻能看《人民日報》和《參考消息》,同時也停止了他參加一些會議的資格。人大委員長以及黨和軍隊領導人的工作幾乎也停止了。

1967年的春天難見天日,孤憤的朱德身邊,隻有康克清相伴。

“您也是‘走資派’,我也是‘走資派’,都成了‘走資派’了!”康克清擔心地說。

“你想想看,如果大家都成了‘走資派’,還有什麽‘走資派’呢?”朱德眼睛望著遠方,心明眼亮。

看清了陰謀家的嘴臉,朱德也有了麵對更加嚴峻形勢的思想準備。

1968年12月,中央召開籌備九大的八屆十二中全會,朱德自然在參加之列。但當朱德看到主席台上坐著江青、葉群之流時,表情更加凝重起來。進入分組討論後,朱德很快便成為“左派”的圍攻對象。“朱總司令,你在井岡山是怎麽反毛主席的?說給我們聽聽,讓我們也受受教育。”已擔任軍委辦事組副組長的吳法憲帶頭發難,“你當了一輩子的總司令,實際上指揮打仗的都是毛主席。你是黑司令,不是紅司令吧!”

這話朱德在廬山會議後就聽到過,是林彪講話的翻版。

見朱德不屑一顧,已竊取軍委辦事組組長的黃永勝開了腔:“有些人不服氣,就看看劉少奇的下場吧。在黨的曆史上,真正跟毛主席走的,隻有林副主席。”

“有些人”顯然是指朱德的。黃永勝的話純粹是恐嚇,看來不說話不行了。

“這次‘文化大革命’,無論如何我是站在毛主席一邊的。過去幾十年我也是站在毛主席一邊的。犯錯誤是個別的,每次都改正了!”朱德十分坦然地回答。

“改正了?恰恰相反,你是一貫反對毛主席,一貫反對毛澤東思想!”吳法憲聲色俱厲。

“辯證法沒學通,主席天天講,我也學不通。但是,我從來不搞別人的鬼!”

朱德這話顯然擊中了吳法憲的痛處。當年打倒羅瑞卿,就是他誘使劉亞樓的夫人在他寫好的誣陷材料上簽字。見朱德不硬不軟地回擊,他氣急敗壞:“你現在就說你和‘二月逆流’有什麽關係?”

“一切問題都要弄清楚。怎麽處理?主席有一整套政策,批評從嚴,處理按主席路線。譚震林,還有這些老帥,是否真正反毛主席?”朱德針鋒相對。

“你說,你和劉少奇是怎麽劃清界限的?你有什麽要揭發的?”

“審查報告上寫的事,我從來沒聽說過,不曉得。說他是內奸、叛徒,讓人想不到。”朱德仍然坦然地回答,“我沒有和他在一起,不曉得。我知道的,毛主席都知道,我揭發不出啥子!”

吳憲法奈何不了朱德,張春橋、李作鵬、邱會作便輪番攻擊。朱德一直沉著應答。最後,他講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

“說我有包袱,我是有包袱。說我不是總司令,總司令是毛主席,我同意,包袱不就卸下來了!現在我不顧這些了,有什麽用呢?說我過去一貫反毛主席,我過去有幾次檢討了,我想法作解釋了。劉少奇當國家主席,不是哪一個個人受騙,難道大家都會受騙嗎?彭、羅、陸、楊誰不沾邊了!一起工作了幾十年嘛……”

朱德一板一眼地講道理,說得會場一片肅靜。會議主持人見“製服”不了朱德,反而給了他“散布流毒”的機會,隻好草草收場,讓朱德繼續反省。

“九大”召開前夕,康生親筆寫給江青一封密信,把朱德等134名八屆中央委員誣蔑為“特務、叛徒、裏通外國分子、反黨分子”。與此同時,林彪一夥還到處宣布不投“老右傾”的票。

投票開始前,有人見到林彪的幹將在代表中散布“朱德、陳毅是‘老右傾’、‘野心家’”,並“提醒”代表不要投他們的票。

情況傳到了毛澤東那裏。毛澤東曆來主張就是對立麵也可以進中央。他在會上提到朱德、陳雲等人時稱:“功勞也有,錯誤不少,檢查甚多,但別人不滿意,我看算了,夠了,看行動了!”他主張把這些人選到中央委員會:“不把幾個犯錯誤的老同誌選進去不好,黨內有幾個反對派有什麽要緊?你反你的嘛!”

這時,康生仍然抓住朱德的問題不放:“昨天中央機關組還叫朱德寫檢討!”

“算了,我們看他們,他們也看我們。開七大時,王明、張聞天他們就不相信我們,以為非把他們打倒不可,結果選了他們還是犯錯誤。但如果不選他們,可能壞得更快。他們不改怎麽辦?地球還不是照樣轉!”

毛澤東主張朱德等人進中央,這為朱德進中央奠定了基礎,但林彪、江青並不情願。很快,他們又密謀策劃了“老右傾”的得票不能過半太多的陰謀。於是,大會秘書處決定:既要保證朱德等人當選,又要限製他們得高票,美其名曰“促進其轉化”,實際上是怕這些人的得票超過林彪、江青一夥。為了實現這一目的,各代表團還明確了不投朱德等人票的人。最後朱德以809票當選,得票率為53.6%,剛好過半……

朱德在九大上勉強進了中央委員會。後來,迫於朱德的威望和毛澤東的幹預,朱德最後還是進了中央政治局。

望著報上公布的九大政治局人員名單,朱德心裏非常清楚,鬥爭遠遠沒有結束……

 

一個創建軍隊的元帥居然得不到解放軍總醫院的治療。廣東從化遭軟禁。1971年,朱德的“預言”應驗了

 

政治上整不倒,林彪、江青一夥就從肉體上對朱德進行折磨。

畢竟是80多歲的老人了,在中共九大前後,朱德身體一直不好。加之陰謀者的嘲諷、誣陷和攻擊,使他精神不佳,血壓、心髒都出現了問題。朱德尿糖原本就高,身體一度很壞,而林彪則指使總後不給其認真治療。

據朱德原警衛員陳鳳歧等人回憶,301醫院對朱德的治療采取了百般刁難:其一,有的護士在朱德起床打針時,將被子一撩,使病人露出半個身子,故意凍他;其二,朱德心髒不好,血壓高,年齡大,住在醫院南側,應開南邊電梯,但醫院怎麽也不同意給其方便,隻有轉到北邊電梯。而北邊電梯遇到有黃、吳、李、邱在這裏時,別人都不能用,朱德知道後每次都步行下樓;其三,黃、吳、李、邱稍有不適就去301醫院,名為治療,實則休息,醫院都加特護。而朱德這麽大年紀,從未給予過特護,有時連找人都難……

秋日的一天下午,朱德起床後忽然咳嗽不止。他站起來試圖走幾步,但由於氣喘不上來,兩腿發軟,身體漸漸下蹲。由於朱德體重,康克清扶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上,立刻滿臉發紫。

大家馬上尋找醫護人員,但一個也未找到。幸虧朱德生命力頑強,一會兒恢複了血色。事情過後,醫護人員也未及時處理,仍不給予特護。

那一階段,朱德身體幾次出現危險。

就在他摔倒之後不久,有一次去洗漱間,又一次摔倒,並造成骨折。如此重大事故,醫院也沒追查原因,還是不增加特護,任其遭受痛苦。

這次住院,朱德嗜睡不止,醫院也不采取得力措施,更不用好藥治療,而且醫護人員常常還借故翻白眼,打針時故意將朱德紮痛。眼見這種情形,陪護的警衛員直流淚,隻好動員朱德回家休養。

雖然醫院冷淡,但有病還得治療。朱德信任軍隊的醫院。後來,他出院時,曾對醫院一個部門的負責人講:

“我出院以後,還是301醫院負責治療。你們對我的病情也很熟悉,還是由你來管!”康克清也建議這樣,並希望醫院每天派護士給朱德注射胰島素。

然而,那位負責人卻回答說:“他出院後保健工作不歸我們管,是中南海門診的任務。住院期間我們管,出院之後我們不管!”

據原中央警衛局副局長鄔吉成介紹,朱德晚年醫護、保健和生活照顧的問題,到1973年仍有反映。他曾專門到朱德家中聽取過朱德和康克清的意見,並召開工作人員會議,采取相關措施進行了處理。

1969年10月1日,是建國20周年大慶。這天,朱德被請上天安門城樓檢閱了群眾遊行隊伍。是否能上天安門,這在當時無疑是政治上的晴雨表。朱德登上天城門,預示著他還沒被打倒,這給朱德夫婦、子女和工作人員帶來一些輕鬆。但半月之後,林彪製造的進入緊急戰備的氣氛,又給朱德帶來了厄運。

得知“林彪一號令”之後,朱德對康克清說:“現在毫無戰備跡象。戰爭不是憑空就能打起來的。打仗之前會有很多預兆,絕不是小孩打架。現在看不出這種預兆和跡象!”

10月20日,朱德被下放廣東從化。臨走前,他想帶康克清一塊去,但因康克清在婦聯被監督勞動,難以成行。最後,他隻好找周恩來解決難題。在周的努力下,康克清終於成行。

一到從化,有人就向他們宣布了活動範圍:

“往東,不要越過小橋到河東;往西,不要越過梅林哨所到後山……”一係列禁令,美其名曰:“為了保護首長安全。”

離開北京,遠離了政治漩渦的中心,朱德心想:應該能夠清靜一下了。但他沒想到,林彪、江青等人到處給他設下了天羅地網,何處能夠清靜呢?

一份當時服務人員的回憶材料,便能說明這一切:

“過去,這裏來客人,有關領導都要上門征求意見。而朱老總來了一個多月,一直發低燒。可以說,沒有什麽領導來看望他。”

朱德喜歡看《參考消息》,但眼睛不好,看起來吃力。工作人員就讀給他聽。領導發現後,馬上指示他們盡量躲開。生活不好,工作人員弄了一條魚,“沒想到負責人不讓拿,隻好又放下”。

一次,朱德同在廣州的董必武相約,一起去參觀“農民運動講習所”。在一幅已被篡改成“毛林井岡山會師”的畫前,他倆駐足很久。

“朱老總,這畫畫得不對吧!”董老生氣地說,“這畫怎麽這樣畫呢?”

朱德無語,用手杖在地上輕輕地跺著,最後講了一句話:“曆史就是曆史嘛!”

廣州的下放是一段不愉快的記憶,好在時間並不長。1970年7月,周恩來突然給朱德打來電話,為了籌備四屆人大會議,要他即刻返京。

闊別9個月的北京,雖然表麵依舊,但暗中已是另一種氣氛。此時,林彪和江青集團已結束利用“文革”運動聯手打擊老幹部的“蜜月階段”。由於在“九大”上均已分贓得手,為了爭取“接班人”的權柄,他們馬上轉入“紛爭階段”。

朱德剛回到北京,就找負責警衛的人員詢問毛澤東的身體情況。當得知毛澤東身體、思維、飲食尚好時,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眼觀目前的一切,深信毛澤東不會讓這幫人這樣瞎鬧下去的。

果然,在隨後的九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敲山震虎,從政治局常委中拿下了曾輔佐江青、繼而轉向林彪的陳伯達。一年之後的9月13日,林彪的陰謀暴露,不得已攜妻帶子叛國投敵,結果摔死在異國荒野。

獲悉這一消息,朱德深夜趕到人民大會堂參加政治局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朱德內心高興,但表情依然嚴肅。因為他從眼前江青作秀般地哭述中,看到一層陰影還未撥去……

 

從“黑司令”到“紅司令”,兩位巨人再到一起。“革命到底”!千古憾事:元帥被遺忘在大會堂讓冷氣凍病

 

1971年8月,朱德在周恩來的安排下來到北戴河休假。這次,朱德確實感到有一種多年來少有的自由。他聽濤觀海,林中散步,氣色很好。

在這裏,他還遇到在南昌起義後結成同誌與兄弟友誼的陳毅。一對老戰友感慨萬千。麵對戰友,朱德說了一段他深思許久,十分能反映他晚年心跡的話:

“我們這些人為革命幹了一輩子,現在為了顧全大局,做出了這樣的容忍和個人犧牲,這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很少有的。將來許多問題會搞清楚的!”

林彪事件之後,朱德雖已耄耋老年,但心情逐漸從沉悶中擺脫出來。他在北京召開的“批林批孔匯報會”上說:“我已好幾年沒有和軍隊的同誌在一起開會了,現在我還能看到大家,看到我們的軍隊還是好軍隊,心情很愉快,很高興!”

1973年12月21日,朱德更為愉快的時刻到來了。下午,參加軍委擴大會議的40多位老帥、老將和老同誌來到毛澤東住所。

“老總,你好嗎?”毛澤東看見朱德進來,欠起身子向朱德打招呼。

“主席,你好嗎?”朱德走到毛澤東麵前,把手杖掛在左臂上,與毛握手問候。毛澤東把他拉到緊挨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急切地問道:“紅司令,現在沒人罵你了吧?”

“沒有了。”朱德把目光轉向眾人回答。

“那好!”毛澤東指著朱德對眾人說:“這位同誌,我們一起幾十年了!”

“40多年了。”朱德補充道。

“對,40多年了。”毛澤東點起一支雪茄煙,若有所思地連續抽了幾口,然後逐字逐句對朱德說:“朱老總,有人說你是黑司令,我不高興,我說你是紅司令。”他提高嗓門說道:“紅司令!”說完,他麵向眾人又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朱,哪能有毛啊?朱毛,朱毛,朱在先嘛!”

毛澤東講完後,會場一片寂靜。

當天,朱德回到家後,臉上始終掛著笑意。在隨之而來的毛澤東80歲生日時,他特意給毛寫了一封信祝壽,表達了兩位曆史巨人的深情厚誼。

中共十大之後,江青集團取代了林彪集團,這一點,早在朱德的意料之中。他曾預言:革命還在繼續,但他沒有想到鬥爭來得這樣快。

1974年元旦剛過,朱德就獲悉江青迫不及待地借“批林批孔”之名,對主持中央和軍隊工作的周恩來和葉劍英進行不點名的攻擊。康克清有點擔心,但朱德胸有成竹:“你不要害怕,他們成不了氣候的。雖然有個別敗類跟他們跑,但大多數軍以上單位掌握在我們手中,地方幹部大多數是好的,群眾是好的!”

這年秋天,原總政治部主任肖華在被關押7年之後來見朱德。當肖華講完林彪和江青等人倒行逆施,對老幹部殘酷迫害的事實後,朱德神情坦然地說:“惡有惡報,天理難容!”

他從書櫃中挑出有關馬列和毛澤東哲學著作的書,在送給肖華時說:“你要記住:凡是違背唯物辯證法的東西,別看它眼前時興得很,但從長遠觀點看,最後在曆史上總是站不住腳的。這些書你拿回去好好地學,它是我們識別真假馬克思主義的武器!”

這年10月,從毛澤東那裏傳來指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8年。現在,以安定團結為好。全黨全軍要團結。”朱德品味毛澤東的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以濃重的口音喃喃地念叨著:“對喲!對喲!”

毛澤東欲將“文化大革命”結束,這是朱德再高興不過的事情。然而,新的問題又讓他擔憂不已:一則毛澤東的確老了,的確已無力收拾殘局,所以他期盼這一運動的結束,以安定團結為好;二則是他獲得消息,在危局中力挽狂瀾的周恩來得了癌症,同時江青一夥搶班奪權正在加劇。一場新的鬥爭在即,朱德已發白的濃眉又擰在一起。

連日來,朱德在思考。除了散步和養育終生喜愛的蘭花外,他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練習書法。他在那陣子,一直反複寫著幾個大字。一日,當晚輩代人向他求字時,他毫不猶豫,鋪開大紙,用重墨寫下那幾個練習許久的大字:“革命到底”。

1975年1月,鄧小平再一次被起用,這無疑挫敗了江青篡黨奪權的陰謀。鄧小平一上台就排除“四人幫”的種種阻撓,對農業、工業、教育、科技等方麵進行全麵整頓。這給朱德又帶來許多安慰。

對於鄧小平,朱德是了解的。在不久後與人的一次談話中,他明確表露了自己的心境:

“現在形勢很好,組織上順過來了,思想上沒有順過來。看來經過整頓,生產上大有起色。由鄧小平同誌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很好。要換班是不行的,林彪不是垮台了嗎?”他明確指出:“現在雖然有人還在搗亂,但是,毛主席革命路線一定是要勝利的!”

與此同時,周恩來的病情不斷告急。在周恩來第三次手術後,他專門讓衛士打電話請朱德過來密談了一次。那天,兩位在幾十年革命道路上誌同道合的老戰友,關著門談了25分鍾。許多人都難以弄清這次密談的內容,但這無疑是一次重要的交談,也是兩位戰友的最後訣別。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去世。噩耗傳來,朱德在北京醫院莊重地向這位戰友行了最後一個軍禮。回到家裏,他一直流淚,傷心不已。幾日後,本來計劃到人民大會堂參加追悼會的朱德,兩腿已不聽使喚。

他坐在家裏收看了鄧小平代表中央致悼詞的場麵,心中多少得到些安慰。然而,很快讓他心中雪上加霜的是,鄧小平因整頓打亂了“四人幫”搶班奪權的部署,遭受“四人幫”進一步的誣陷迫害;加之毛澤東晚年的失察,鄧小平在這次公開場合露麵之後,又一次被打倒了。

周恩來去了,鄧小平又受到批評,同時毛澤東那裏又報來病重的消息,“四人幫”篡黨奪權活動驟然加劇,朱德心急如焚。在這曆史鬥爭的緊急關頭,他本來無力的雙腿硬是站了起來。他再一次作出了一個決定:分擔毛主席晚年的工作!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決定,這是一個老帥在民族危難時刻,不顧90歲高齡掛甲出征。這是人類絕無僅有的先例,也是人類最高境界和信仰促成的責任。

打開朱德晚年大事記可以看到,僅僅從1976年3月至5月,他就先後3次以元首身份和國家形象接見外賓:3月15日,會見老撾人民革命黨總書記、總理凱山·豐威漢及其率領的老撾黨政代表團;4月14日,會見摩洛哥王國國王哈桑二世的特使穆罕默德·布塞塔;4月19日,會見埃及副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

1976年6月21日,朱德按時來到人民大會堂。這天的日程安排是會見澳大利亞聯邦總理馬爾科姆·弗雷澤。

會見時間到了,但外賓還沒到,外交部也沒來消息,朱德隻好在休息室裏等候。

休息室裏放送著絲絲涼氣。朱德為接見外賓考慮儀容整齊,不便著太多的衣服,一會兒,他就下意識地拉衣角。工作人員見到這一情景,都急得團團轉。他們四處打聽出了什麽問題,最後才被告知,會見的時間推遲了。

這是一個無法原諒的錯誤。作為國務和外事安排,都具有嚴格的程序,時間都在分秒控製。但在那特殊歲月,“四人幫”忙著爭權奪利,全國上下都在“反擊右傾翻案風”,剛剛開始的整頓又在回落,外交部門形成的一套嚴謹製度也受到影響。堂堂全國人大委員長、共和國元帥,竟被冷落在大會堂休息室裏,會見推遲竟無人告知!

朱德一直等到外賓到來,並堅持到會見後才返回家裏。

這次,他在冷氣開放的大會堂呆了近一個小時。回到家中不久,他就感到身體不適。經醫生診斷,他被凍感冒了。

起初,朱德並沒把這感冒當回事:戎馬一生,多少槍林彈雨、激流險灘和暴風驟雨沒經曆過!但畢竟是90歲高齡的老人了,到了25日晚,他出現了腹瀉。

本來,第二天還有外事活動,朱德執意參加完活動再去看病。但這一次,他心願未遂。他被送進了北京醫院,而且一去就再沒有回到家中……

7月6日下午,由於感冒引發並發症,90歲的朱德走完了坎坷而輝煌的人生旅程,完成了他“革命到底”的偉大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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