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戰功臣”劉鼎和“遠東第一諜”吳先清——“情報戰線的高手夫妻
作者:劉育鋼 來源《炎黃春秋編輯部》
莫斯科結良緣
劉鼎,1902年1月8日生於四川南溪。1924年,劉鼎從浙江省立高等工業學校肄業,隨回鄉探親的老鄉孫炳文赴德國勤工儉學。同年,劉鼎經孫炳文和朱德介紹,由青年團轉為中國共產黨員,擔任中共旅歐總支德國支部青年團書記。1926年,去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第二年便擔任了東方大學黨總支支委、中國支部書記,還任政治常識課教員兼軍事翻譯。
吳先清,1904年生於浙江臨海,14歲時隨胞兄吳全清到杭州,考入浙江省立女子蠶業講習所。1919年夏,隨著五四運動的聲潮奔湧到江浙地區,吳先清也組織同學參加愛國活動,在浙江早期的革命鬥爭中嶄露頭角。她的愛國舉動惱怒了學校當局,視她為“好鬧運動,不守校規”,不允許如期畢業,處罰她留校飼養春、夏兩季蠶。
1924年,吳先清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下半年,與五四運動時杭州著名的學生運動領袖宣中華結為伉儷。婚後,吳先清赴上海工作,在小沙渡工人學校教書,同時從事婦女運動。她深入工人群眾中宣傳鼓動革命,並以工人運動領袖身份參加女界國民會議促發會的籌備工作,在工人中威信很高,被選為促進會委員,負責庶務股工作。
在上海從事工運活動險象環生,時刻都有生命危險。一次,吳先清到街頭散發傳單而被捕。審訊時,她一口咬定自己是過路人。巡捕房拿不出任何證據,隻好放了她。脫險後,她大無畏地組織工人參加“五卅”反帝愛國運動。1925年8月28日,中共上海區委指定她及四位同誌為區委婦女委員會委員。
1925年初冬,中共中央派吳先清赴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她,毅然告別丈夫和繈褓中的女兒到了莫斯科。之後,噩耗傳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宣中華被國民黨右派殘殺於上海龍華監獄,女兒亦夭折。吳先清悲痛萬分,革命意誌更加堅定,誓為死難的丈夫及同誌報仇。
劉鼎與吳先清是莫斯科東方大學的同學,原本又都在西子湖畔度過年少求學生涯,因而有很多共同語言,加上他們同一年入黨,在異國他鄉,自然更近一層。在吳先清失去丈夫宣中華、最需要精神支撐的1927年,劉鼎走入了她的內心世界。1927年冬,他們在莫斯科結婚。
共同在上海的隱蔽戰線大顯身手
1929年底,劉鼎和吳先清按上級指示回國到上上海工作。臨行前,他們把一歲的兒子送進莫斯科國際兒童院。回國後,劉鼎受命任中央特科情報科副科長,吳先清則先在中共江蘇省委領導下在浦東從事婦女工作,1930年夏調入特科。
劉鼎到任不久,特科接到中共中央的命令:務必在短時間內調查清楚外國列強和國民黨在上海的軍事、政治、經濟及一般社會情況。原來,1929年下半年,中共黨內“左”傾冒險主義開始抬頭。1930年1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共產國際旨意的主導下作出決議:在武漢、南京等首批中心城市武裝暴動成功後,上海要馬上響應。這項艱巨而危險的任務,特科指定劉鼎負責完成。劉鼎即帶著幾個特科隊員,時而打扮成記者,時而裝成船夫、建築設計師、小商販,早出晚歸,在上海灘四處偵察情報。黃浦江上停泊著外國軍艦,要偵察軍艦上的炮位,卻無法接近。劉鼎了解到軍艦不允許任何船隻停靠在它們附近,長途航船卻可以從附近通行。他就雇了一艘外國商船,打著要去長江口販買貨物的旗號。特科人員有的化裝成商販子,有的打扮成水手,裝模作樣靠近軍艦來回航行。隻需兩趟,就把軍艦上的炮位及數量,搞得清清楚楚。上海租界裏設有外國軍營,駐紮多少軍隊無從知道。劉鼎派人到兵營門口設攤賣食品,觀察每日進出人員和購買食品的情況,通過每天運進多少食品種類的數量,推算營中駐軍人數。監獄中關押的犯人也是暴動的力量,但獄中犯人多少卻不得而知。劉鼎便雇傭地方流氓帶路,爬到能俯瞰監獄全景的教堂屋頂上,把監獄全部屋脊繪製成草圖,再向牢監了解有關情況,由此測算出整個監獄中犯人的大體數量。
暴動成功後能否控製經濟局勢和金融市場,以保證市民的正常生活,對銀行、商號的調查極為重要。劉鼎把這項工作做得很細,他打扮成專輯經濟行情信息的記者,到相關單位采訪,詳細了解到了這一方麵情況。
中共中央軍委亟需上海市區軍事地圖,要劉鼎去搞。這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即便上海市區地圖也不易弄到手,因為國民黨當局嚴控地圖的流通。劉鼎想:隻要搞到一幅上海地圖,把軍事情況畫在上麵,不就成了軍事地圖?他跑了許多書店,終於在一家外國人開的書店發現了一種英文版的上海地圖。劉鼎幹脆買下幾幅,留一幅作正樣,其餘的作草樣,各種情況的草樣圖畫好了,再修正、綜合到正樣圖上。不到半年,劉鼎圓滿地完成任務。當一大厚本有關外國在上海駐軍、軍艦炮位及數量、吳淞炮台以及偵探機關的情況,國民黨駐上海軍警和特務機關的情況,上海租界內街道交叉、建築物層數、建築物結構及質量、每幢大樓間距等情況,上海大銀行、商號、米店等情況,送到了中共中央軍委參謀長劉伯承手中時,他對這地圖讚不絕口,對劉鼎也是欽佩有加。新中國成立後,兩位老朋友在北京相遇,一向穩重的劉伯承拉著劉鼎的手,說:“在上海為立三路線暴動準備的那一套資料,真是不簡單啊!”
吳先清成為特科一員後,在陳賡和劉鼎的領導下負責地下交通工作。外出執行任務時,她必須根據不同的任務喬裝打扮。俗話說:醜要裝美不容易,美要裝醜易如反掌。她長得白皙漂亮,又有社會活動經驗,裝什麽像什麽,得心應手,能出色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為作掩護,她還在住處巷口開了一爿專賣家鄉黃岩特產密桔的水果店。一個鄉下農婦裝飾的臨海人賣黃岩蜜桔,順理成章,租界巡捕和國民黨特務對此毫無懷疑。
做情報工作需要主動性和靈活性,否則建立不了相應的社會關係,就搞不到情報。吳先清頭腦很靈活,很快就打開了工作局麵。一天,她在上海街頭與弟弟吳全源不期而遇。弟弟原在浙江家鄉從事地下工作,為何跑到上海來呢?吳先清感到疑惑不解。姐弟幾年不見了,找到一處茶座敘舊,性急的弟弟迫不及待地向姐姐傾訴自己的遭遇。吳全源說:他所在的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他被投入浙江陸軍監獄。後經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委員、國民黨社會調查處專員陳寶驊保釋,並推薦他到上海國民黨創辦的《新生命》月刊擔任總務主任。
吳先清聽罷,覺得這一關係可以利用起來開展黨的秘密工作。征得陳賡的同意,她把特科的一個秘密聯絡點設在《新生命》月刊發行處的樓上。她常穿旗袍,留著當時正盛行的燙發,戴著白玉手鐲和鑲鑽的戒指,以雍容貴婦的身份出入發行處。通過弟弟的關係,吳先清很快就與陳寶驊拉上關係,陳寶驊請客時也樂意邀請她同行。她通過陳寶驊的圈子結識了許多國民黨黨政軍重要人物,特別是“江浙幫”。從他們身上獲得了國民黨內部的大量情報,特別是一些被捕中共人員在獄中的表現,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期間,吳先清充分運用社會關係,為戰鬥在湘鄂西的賀龍部隊弄到了一批軍火。後來由於反動勢力對黃浦江碼頭及船隻監管得緊,賀龍派來的船無法接貨而放棄。
巧施計營救丈夫
1931年10月10日晨,劉鼎到上海外灘公園同改組派“高先生”接頭,搜集改組派倒蔣活動情報,不料這個接頭點已被國民黨特務盯住,劉鼎由此被捕。他化名“甘作民”,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下決不暴露自己真實身份,並偽造了個人經曆和活動,隻承認是個一般跑通信的下人。經江蘇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審訊,劉鼎被引渡到淞滬警備司令部,在龍華監獄裏關押了10餘天,又被解往南京憲兵司令部暫判兩年,監押在南京陸軍監獄。
顧順章叛變後,中央特科遭遇重創,原情報科科長陳賡調往鄂豫皖蘇區帶兵打仗,接手的是潘漢年。中共組織著手營救劉鼎工作,潘漢年指定吳先清負責與獄中劉鼎的聯絡工作。吳先清認為,聯絡的最好辦法是自己以家屬的身份前往南京探獄。但她的身份又是許多人知道的,其中有留蘇回國的中共叛徒和浙江籍國民黨方麵的老鄉。探獄充滿著艱難和危險,弄不好還把自己搭進去。這時,她想到了可能最有辦法幫忙的人—家嫂孫儒珍。
胞兄吳全清的妻子孫儒珍,20世紀20年代畢業於北京高等師範學校。期間,在與老鄉聚會的場合,她結識了當時就讀於保定軍官學校的一些同鄉。這些人經過10多年的軍旅奮鬥,都在國民黨軍隊中混到了一定的級別。吳先清於是就請孫儒珍出麵,帶她去南京,拜訪這些官宦老鄉,見機行事。
貿然去南京怕不妥,吳先清便請求孫儒珍先往南京“探路”。素有“女中豪傑”之稱的孫儒珍深知救人如救火,立刻動身從上海到南京,找到了時任國民黨首都警察廳處長李進德。李進德是1918年10月考入保定軍官學校第8期步科的,他明白老同鄉的來意後,毫不推托,用自己的小汽車護送她去探獄。
不久,吳先清也到了南京,姑嫂倆先在中央飯店住下,再打電話給李進德。吳先清到南京與孫儒珍的處境不一樣,國民黨特務在中央飯店布置了暗探,環伺著她的舉動。李進德對此一清二楚,便派車把她們接到家中住下。孫儒珍、吳先清請求李進德出麵疏通放人,李進德掂量自己的份量不夠,想起老鄉也是同學的周至柔。
周至柔,原名周百福,比李進德小一歲,也是浙江臨海人,保定軍官學校第8期步科同學。畢業後先在浙江第二師見習和任職,後南下到黃埔軍校擔任上尉教官和國民革命軍任職,頗多戰功,受到蔣介石的重用,時任國民革命軍第十四師中將師長。吳全清曾當過周至柔的機要秘書,兩家交往密切,周至柔也早已知道吳先清是“幹共產黨的”。
吳先清、孫儒珍隨李進德進入周至柔的家門。周至柔一見到吳先清就哈哈大笑地說:“綠客婆(臨海方言,即土匪婆)來了,歡迎歡迎!”國共兩黨原本就有合作、有分裂,兩黨成員也因種種關係及原因,有些還是互有往來,互相擔待,絕非涇渭分明、六親不認、斬盡殺絕。吳先清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對周至柔毫不隱瞞,坦然地回答:“是的,我來了。今天要麽你們把劉鼎放出來,要麽把我也一起關起來。”放人不是那麽簡單,也不是周至柔職權內的事。周至柔把兩手一攤,微笑著說:“放人,我愛莫能助;護送你去探獄,疏通關係讓你以後探獄方便,這個沒問題。”
從此,吳先清探獄既方便又安全,借探獄之機,她巧妙地向劉鼎傳達了黨組織關於爭取早點出獄,後打入南京敵特組織或回上海工作的指示,還有麵授取保獲釋的運作辦法。
1932年9月,經過時任國民黨《中央日報》社長、蔣介石的得意門生、劉鼎的老鄉康澤(黃埔3期生,國民黨軍統特務骨幹)出麵擔保,劉鼎順利出獄,後奔赴閩浙贛蘇區,在方誌敏麾下繼續革命。吳先清又利用李進德、周至柔等人的關係來往於南京上海之間搜集情報。
曾經受屈蒙冤
1933年3月間,經中共中央批準,吳先清調出特科,到共產國際遠東情報局工作,任諜報組組長。她每天都以貴婦的打扮,進出於一些國民黨及租界當局的重要人物的家中,其中幾家還與她來往特別密切。她把住處選擇在國民黨上海市公安局局長閔鴻恩家的隔壁,陳寶驊夫婦經常驅車到她家做客,把閔鴻恩也蒙蔽了,以為是什麽重要人物,出門碰麵時還主動向她打招呼,獻殷勤。每當有人議論,甚至罵她“輕佻”,但工作性質使然,她必須忍辱負重。
1935年6月,已在日本東京工作的吳先清因身份暴露回到上海。這時上海黨組織接二連三地遭受敵人破壞,麵臨著極大的危機,吳先清的工作沒有多少回旋空間,隨時都有被捕的危險。中共組織考慮安全起見,於1935年9月送她到蘇聯莫斯科馬列學院學習。
1937年是蘇聯肅反擴大化極為恐怖的階段,運動波及到在蘇的中國同誌。11月的一天,她突然被一位蘇軍大校軍官帶走,關押於莫斯科魯別克監獄。吳先清再三申辯,審訊者不顧事實,也不要任何證據,就把她定罪為“日本間諜”,流放到西伯利亞做苦役,後秘密槍決。時隔40多年後,經中國安全部門、臨海市委黨史研究室及許多老同誌的共同努力,終於澄清曆史事實。198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優撫局在其66號文件裏以“因公犧牲”了結這個冤案。
曾為中國革命立下汗馬功勞,被習仲勳譽為“兵工泰鬥、統戰功臣”的劉鼎也有與吳先清相似的命運。他被康生之流誣陷為“叛徒”“特務”,並且不成文地內定為“不得重用,不能擔任正職”,多次受到不公的對待。特別是“文革”中,他被關押在監獄長達7年之久。他身陷囹圄誌不移,在極度缺紙的情況下,甚至連牙粉袋和草紙都用上,寫了近20萬字的國防科學技術總結和建議。1975年,獲批出獄。1982年和1986年,中共中央兩次作出決定,撤銷長期加在劉鼎身上的錯誤結論,給予徹底平反,完全恢複他的政治名譽和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