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玄幻修真長篇連載:塵劍奇緣錄(2009.5.10至第13章,待續)

來源: guizhou113 2009-05-10 01:32:4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7509 bytes)
這是一部講述塵世修真的故事,但也有純真的友誼和愛情。你可以在這裏看到修仙者的神通,看到奇門遁甲、煉器、煉丹,但也有現代科技與仙術的結合,顯現出一副蒼茫的畫麵。亂世風雲,人生如蟻,諸侯爭霸,以萬物為芻狗!但蒼天不負有心人,有情人終成正果。


第一部 落塵寰


1. 出塵
天雲山山高千丈,蒼鬆翠竹萬年青,山中流水永不斷。天雲山最深處有一處深幽的峽穀,一年四季雲封霧障,無論誰到了峽穀都分不清方向。古舊傳聞,峽穀中有神仙隱居,到了現代,這種傳說自然沒有人再信了,可不管誰進了峽穀還是分不清方向,走來走去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以後大家也就不再進穀了,隻是有些年輕人不信邪,說是要向上反映,讓科考隊來看看是怎麽回事。但說來也怪,無論是誰反映了什麽,上麵都沒有回音,久而久之,這件事也就沒有人再提了。

天雲山,月波峽,銀光府,天雲宗的根本重地。建築裏看上去並不見得如何豪華,隻有些尋常桌椅和擺設,但隻要是修真人士到來,誰都能感覺到裏麵靈氣撲麵而來,讓人覺得自身修為的增長;哪怕是普通人來了,也會感到說不出的舒坦。當然了,這裏還從來沒有非修真人士來過。

天雲宗是海內外修真的著名大派,曾經出過雲飛真人、天心居士等一類名震遐邇的修真領袖人物。但在百多年前的那場正邪大戰中,天雲宗的掌門人海天真人和麾下四大長老盡皆陣亡,以致近年來頗有式微之意。所幸海天真人的愛徒軒轅子繼任掌門,勵精圖治,又開始有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今天,銀光府裏氣氛與平常大不相同,議事堂裏幾代修仙弟子誰也不敢高聲,隻因師祖軒轅子心情不佳。二代弟子中的老三出險子平時最得師父歡心,這時見另外幾個二代弟子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隻得走上前向師父行禮。

“師父,雪月小築裏的七瑞芳華這幾天就要成熟了,香氣逼人,瑞彩繽紛。我們幾個二代弟子不敢擅自做主,還望師父示下。”

軒轅子默不作聲,隻抬起頭來看了出險子一眼。出險子隻覺師父的一雙眼睛如同電光一閃,心中不覺一震,低頭叉手不敢再說什麽了。

“你們的大師兄天縱奇才,苦修百餘年,幾乎可以算是海內外修真界年輕一代的第一人。可惜他看不透情關,功虧一簣,渡劫不成,神形俱滅。我知道,外麵的形勢變了,你們也蠢蠢欲動。許多人,心思全沒花在修煉上。古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出剛,你如何解釋?”

“師父在上。弟子以為,這裏說的是修行的凶險。一有修為,心魔頓生。修為愈高,抵禦心魔愈為不易。”二代弟子中的老四戰戰兢兢地回答。

“心魔啊,心魔。”軒轅子一臉不豫。“既知如此,你們為何還心有旁騖?難道你們都想走出塵的老路?什麽七瑞芳華,再休提起。自今日起,有再動七瑞芳華心思者,一律革出本門!你們可曾聽明白了?”軒轅子說到這裏,已是聲色俱厲。“就連那株邪草,”軒轅子臉上黑氣縱橫:“我也要……我也要……”這時他好像心中一震,頓時心血上湧,好像晴天裏傳來了一聲霹靂,下麵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謹遵師命!”議事堂中眾位弟子噤若寒蟬,齊聲答道。雖然有人注意到軒轅子神色有異,但驚慌間哪裏有人敢多問什麽。

突然有一三代弟子從外麵進來。“稟師祖,法海大師來訪。”

軒轅子目光連閃,神色稍霽。

“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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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軒內,兩位得道高人正在品茗。

“軒轅道友,還在為出塵的事情煩惱?”

“我也算修行有成,但又哪能輕易看破生死。像那出塵,本是千萬年難得一見的修行奇才。但渡劫碰上的卻是隻在傳說中才有的七色仙劫。本來照他的根底氣質、還有陣法布置和法寶,闖過七色仙劫也非難事,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卻堪不過情關,弄了個神形俱滅!天雲一宗,本還想靠他發揚光大,真是讓我愁白了頭啊……”

法海眼睛望軒轅子的禿腦門上瞥了一眼,暗道,不知你的白發從何而來?但嘴上還是趕忙說道:“軒轅道友,我正是為出塵而來。昨夜我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原來是我佛界的師門長輩神識傳訊。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軒轅子知道法海在佛界靠山極大,所以不等法海說完,他早已長身而起。

“你有出塵的消息?”軒轅子目光炯炯,直視法海。

“道友休慌,聽我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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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雄和魏怡娜是留學海外歸來的學者,都在海濱市醫科大學工作。他們的二兒子2951年2月1日出生,屬虎,出生前夜魏怡娜夢見桃花化為白虎入室,吃驚之餘感到陣痛入院。孩子出生時異香滿屋,接生的醫護人員都很吃驚,議論紛紛,有的說是梔子花香,有的說是杏花香;但魏怡娜心底卻知道有七道花香。第七道花香一過,便聽到嬰兒啼哭。

李長雄見新生兒鼻大口方,眉清目秀,天庭飽滿,地角方圓;本希望有個女兒的他也不禁心中大喜。這時忽聽得一聲“無量壽佛!”便見一個老道不知怎的飄然而至。老道仙風道骨,銀須童顏,自稱軒轅子,說這孩子命犯白虎,一生凶險。但他與孩子有前緣,要收孩子為徒,帶上天雲山,以一生所學傾囊相授。

夫妻二人都是自然科學家,對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當然不信。老道也不爭辯,隻是一笑道:“出塵,出塵,誠不欺我!”

沒想到原來一直閉目沉睡的初生嬰兒忽然睜開眼睛,先在繈褓中對老道燦然一笑,然後竟又輕輕地晃了晃腦袋。這一下可真讓李長雄和魏怡娜大吃一驚。

道士笑道:“此子天生與貧道有緣。如若不信,但請看他腋下,右邊有一‘出’字,左邊有一‘塵’,是也不是?”

魏怡娜急忙輕輕抬起嬰兒的胳膊。果不其然,腋下淡淡的血管模糊顯示字跡,右邊是個出字,左邊是個塵字,一時間夫妻倆不覺呆了。

“如何?”道人問道。“此子一生災禍不斷,苦難重重,所幸仙根猶在;入我門來,保他一世平安,早證金丹。”

李長雄與魏怡娜對望一眼,二人夫妻多年,早已心意相通。李長雄說:“多謝道長高義,我夫婦感恩戴德。但我一家四口,同生共死,決不會拋棄親生兒子。”

“施主,”軒轅子又問:“看你夫妻二人也不是無知無識的等閑人等,你們可知天道?”

“天道?”李長雄答道:“我們都是自然科學家,我們一生致力領悟的就是天道。天道即為自然之道,也就是自然科學。”

“你認為你的自然科學能夠解釋一切,能夠明了一切,能夠改變一切?”

“當然不能。但我們要努力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認識自然,了解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為人類造福。”

“那你能解釋你兒子腋下出現的字跡嗎?你能解釋我為什麽知道那裏有字嗎?你能解釋為什麽你兒子降生之時有花香襲人嗎?”

李長雄一下子被問倒了,但還堅持道:“我確實無法解釋這些,但自然科學還沒有發展到能夠解釋一切的程度,也永遠無法達到那種程度。但兒子是我們的骨肉,我們是不可能把他交給一個從未見過的人的。”

軒轅子見李長雄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堅持了:“既然如此,貧道告退,後會有期。”

老道臨走時留下半邊玉佩,是一個貔貅的一半,上麵打了一個小孔,拴著銀鏈子。玉佩雕刻精細,但玉質陳舊,正麵多有劃痕,背麵更有許多傷處。玉佩觸手微寒,似為多年古物,但看上去並非如何珍貴。

老道對李長雄和魏怡娜說:“此子一生劫難,但靈根未失。既然施主不願讓貧道帶去,這自是機緣未到。貧道有四句偈語,讓他緊記:莽莽神州,亂象已萌。遇劍勿喜,逢辰宜朋。此玉乃貧道多年舊物,緊急關頭對此子必有幫助。”

然後老道打了個稽首便揚長而去。李長雄若有所思,趕出門去,隻見遠處一個老和尚對老道說:“肉眼凡胎,豈識天機?”老道答道:“宿緣未盡,盡人事耳。有緣後日,自入我門。”兩人轉瞬間不見。李長雄大驚,追上前去,卻早已不見二人蹤影。但不知什麽地方有人冷冷地說道:“狂妄!你又識得什麽天機?”可這句話除了李長雄誰也沒有聽見。他四下一看,醫院長廊裏空無一人。

李長雄回來與妻子細說此事,夫妻二人暗自稱奇,商量後將兒子取名李出塵。

產假後魏怡娜要去上班,便托同事介紹了一個保姆照顧出塵。保姆四十上下,自稱庫大娘,市郊水師營人,丈夫死去不久,獨生子庫德生還在上初中,家中生活無著,隻得出來找活幹。兩人正說話間小寶貝突然哭了起來,魏怡娜怎麽哄也止不住,庫大娘趕忙伸手接了過去。誰承想孩子一到庫大娘懷中就不哭了,圓睜著小黑寶石似的一雙眼睛盯著庫大娘,像在偷偷地樂。

魏怡娜見庫大娘整齊利落,鬢發收拾得一絲不亂,先已有了幾分喜歡。又聽說庫大娘上過掃盲班,試了試,連報紙也勉強讀得下來,一般的加減乘除算術題居然也對多錯少,魏怡娜就覺得更合適了。現在看孩子跟她這麽投緣,自然留下了庫大娘。庫大娘十分能幹,對小出塵異常疼愛,有如己出。除了照顧小出塵,她還洗衣做飯、收拾衛生,把個李家抄持得井井有條,李長雄、魏怡娜非常滿意,於是跟庫大娘說好,讓她長住李家。庫大娘一閑下來就跟小出塵說話,哼歌謠給他聽,還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小兒”。

小兒十個月開始學說話,庫大娘就給他講些故事,裏邊有些神仙鬼怪的東西。小兒的哥哥再東也跟著聽。他的記性很好,有一天晚上就照著講給父母聽了。開始李魏兩人還聽得津津有味,但後來講到了“天雲山”什麽的,不覺讓他們兩人心中一驚。第二天魏怡娜讓庫大娘別再講這些“迷信”故事,庫大娘自然應了下來。但小兒一歲半時聽哥哥說,庫大娘會講好多好多特別好聽的故事,就纏著父母一定要讓庫大娘講給他聽,父母也隻得由他,讓庫大娘每日跟他嘮叨這些修仙降魔故事。不過那半塊玉佩可讓夫妻倆放到了箱子最底下的一層,還用一個數碼鎖鎖得嚴嚴實實的。


2.困惑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2963年秋天。小出塵十二歲上了初中,哥哥再東十八歲考上華國醫科大學去了燕京,李長雄和魏怡娜照常在海濱醫科大學教書,庫大娘還留在李家料理家務——日子看上去很正常,很平靜,可這一家五口人,人人都有困惑。

十二年了,出塵是在庫大娘的兒歌聲中長大的。

庫大娘的嗓子不怎麽好,但她的兒歌一唱起來出塵就很高興,常常自己不自覺地搖頭晃腦,還覺得周圍有些不知道什麽的東西朝他湧來,好像是空氣,但卻不像空氣一樣隻有嘴巴鼻子才能呼吸。那是一種熱乎乎暖洋洋的東西,好像可以從他身上每一個毛孔裏鑽進去,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快感,接著就有一股熱流流過,先是四肢,然後全身都流到了,最後好像到了小肚子,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過後他就覺得精神特別飽滿,幹什麽都有勁。小時候他一點也不知道歌裏說的是什麽東西——別說是他了,就連李長雄和魏怡娜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他們當然也問過庫大娘,但庫大娘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她媽媽從小就唱給她聽的,說是有安神的作用。這話倒沒錯,出塵愛聽,該睡覺的時候聽聽歌就睡著了,一點也不哭鬧。時間長了他父母也就不管了:孩子愛聽就讓她唱去唄,反正也對誰也沒有壞處。

這是出塵三歲的時候的一次對話:

庫大娘:“小兒,來,把我教過的那個追雲訣念給我聽聽。”

出塵:“嗯,不嗎,我要學寫字。”

“念完了再學字吧。”

“不嗎,學字有意思,那個訣我也不懂是什麽意思,不愛念。”

……

出塵五歲的時候:

庫:“你試著把追雲訣第三層再背一遍吧,小兒。”

出:“不嗎,我正在讀《水孩子》呢。”

“小兒乖,聽大娘話,再背一遍吧。”

“我昨天都背了好幾遍了,早就記住了,還背啊?”

……

出塵八歲了:

庫:“小兒,靜心咒你記住了嗎?”

出:“我看了一遍就記住了。”

“那你按裏麵說的試一試唄。”

“不嗎,那是迷信。”

……

說實在的,小出塵太聰明了,差不多讀什麽都是過目不忘,而且學什麽會什麽。但庫大娘想讓他好好學習天雲秘法的企圖真是沒有多大進展,這實在讓庫大娘擔心不已。她很困惑:像天雲宗這樣的修真大派,別人想進來還找不到門呢,居然還有鐵了心,請他進門都不幹的。想到自己當年修真的苦楚,她覺得小兒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她和軒轅子說過幾次,軒轅子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誰都知道,出塵這小子倔著呢,而且現在出塵也不是天雲宗的人,他們真還管不著他。

“隻好慢慢找機會了。但不久神州必亂,那時定有機會,你現在靜觀其變就是了。”軒轅子如是說。

再東的困惑也很多,很深。

“哥,電阻並聯和串聯之後總電阻怎麽變的?”再東讀初中時,有一天出塵問他。

再東很得意,他在省重點中學,成績很好。於是他便仔細地解釋給出塵聽。

“哦,是這樣,但為什麽會這樣呢?”

“為什麽?這,老師還沒講呢。”

“哦,那把你的書讓我看看,行嗎?”

“行啊。”再東就不信了,才七歲的弟弟,再怎麽聰明,會有那麽厲害?可沒想到,十分鍾後,出塵居然點著小腦袋,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你明白了?說給我聽聽。”

“是這樣的……”小出塵一番解釋,再東茅塞頓開。

人比人,氣死人啊。

……

出塵十一歲了,一天再東在家複習三角,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

“怎麽了,哥?”

“這道課外書裏的題,全班都沒做出來,連老師都被難倒了,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讓我看看行不?”

“你?三角公式多著呢,你又沒學過。”

“嗯,給我看看公式。”

“那,書在這裏。”你還神了?你再怎麽天才,老師一下子都想不出來的題,你初中都沒上就能做出來?

二十分鍾後。

“嗯,這道題是多拐了幾個彎,不過,你隻要看看這三個角之間的關係,再用這幾個公式就行了……就這樣……。”

這……這還叫人嗎?

……

李長雄的困惑是另外一種。

2937年倭國入侵,多路進犯,一時間神州大地硝煙四起。年輕的李長雄熱血沸騰,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幹什麽。第二年他二十一歲,聽同學說到膚施的九路軍抗倭,便毅然投筆從戎,奔赴西北,決心與倭鬼決一死戰。但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命運做出了另外一種安排。

李長雄出身書香門第,本人是湘亞醫大三年級的高材生,能講一口流暢的英語。正好減拿大社會黨派著名外科醫生黑求恩來神州,幫助打倭寇。神州社會黨在膚施的總部正愁該派誰給他當翻譯呢,於是李長雄當然中選了。

李長雄到了五行山,黑求恩一聽他的英語便喜出望外。而且李長雄已經在醫科大學讀滿三年,以後幾年的課程也都自學過,幫黑求恩工作自然是如魚得水。沒過多久,黑求恩就認識到了李長雄的能力,指導他動手術。不到一年,他便成了一個出色的外科醫生。2944年,抗倭戰爭勝利結束,黑求恩受邀擔任米國通林斯頓大學醫學院院長,他邀請李長雄到米國當他的研究生。

“李,你是個外科天才。來做我的研究生,同時做助研,資金完全沒有問題。很快你就可以拿博士,以後當我的助手。仗打完了,是你獻身科學的時候了。”(Li, you’re a natural surgeon. Come along with me, first be my graduate student and research assistant. No worries about funds. You’ll get your PhD before long, then you can be my second. It’s the end of the war, and time for you to devote to science.)

李長雄當然願意,但神州社會黨可不願意。倭國強盜趕走了,自家兄弟也該幹仗了,像李長雄這樣的手術一把刀,打起內戰來用處可是大大的有啊。但他們又拿黑求恩沒有辦法,隻能向李長雄施加壓力。可李長雄當年來九路軍就是打倭寇的,打內戰他還沒那個覺悟。於是他心一鐵,年輕知識分子的倔勁上來了——你不是拿黨紀壓老子嗎?老子不幹了,退黨。於是他退出了社會黨,跟著黑求恩到了米國。2949年神州共和國成立,李長雄歸國報效。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逃兵”,這就是他的“曆史問題”。差不多每次運動來了都得把他拎出來揉搓幾下。不過揉搓歸揉搓,當年他在九路軍當醫生,治好的官兵不計其數,不知道什麽時候哪個當大官的過去就是他的病人。這事黨委也知道,所以哪次也沒往死裏整。

李長雄很困惑——我對國家對人民是一片忠心,隻是不願意打內戰,這也是罪過?

魏怡娜也出身書香門第,父親魏禮民是漢中大學校長,李長雄來米國時她也在通林斯頓遊學,是著名生化學家達爾武教授的研究生。她和李長雄一見鍾情,不久便結婚,2945年生了老大再東,2949年她和李長雄一起回國報效。她知道李長雄對社會黨有感情——他投身抗戰沒多久就入了黨,好歹也有六年黨齡——可他也犯不著那麽忠心耿耿吧。每次運動整他一番倒不必說了:運動來了總得有靶子,這靶子你一逃兵不當還能換得了誰?可你老李也用不著一來運動就認真表現啊。這不前幾年,皮主席號召“千家齊放,千家爭鳴”,“給黨提意見”,你老李以為你是誰?意見提了一籮筐,到時候,老人家一篇社論:“這是為什麽?”那頂右派帽子眼瞅著就上頭頂了。還幸虧你當年在九路軍當醫生,很是治好了幾個人,裏麵硬是有幾個頭頭腦腦的,這才給弄了個“光頭右派,帽子拿在黨委手上”。你也該接受點教訓吧,可你不。一到有事,黨一號召,你的積極勁就又上來了。唉,老李喲,真不知你這個聰明腦袋,怎麽那麽漿糊嘛!

我們的小王子出塵的困惑跟大家都不一樣。

耳濡目染,出塵從小就想當科學家。從孫衝之到黎時珍,從簡利略到馬頓,從痕因斯坦到居外夫人,這些中外著名科學家的事跡小出塵都口熟能詳。他一心等待他自己的機會到來。不過,庫大娘的“表演”很讓他困惑——當然,這是庫大娘有意為之,好讓他移心向道。

“小兒,你看,我能用手指煮開水。”

果然,說話間,水壺裏的水就開了。

這人的體溫不就37攝氏度嗎,庫大娘怎麽手指頭碰碰水壺,水就冒汽了?就算是熱交換,不也需要時間嗎?出塵拿溫度計一量,100度的開水真沒錯呀?再量量庫大娘的體溫,不才36.6度嗎!

“小兒,你看,我還能讓水結冰。”

果然,水壺裏的水凍上了。這一次,小出塵的溫度計都懶得出手了。

家裏隻有庫大娘和出塵的時候她有時就練功。所謂“練功”的時候她也神得很,全身霞光閃閃,身體周圍還有雲霧繚繞,好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但小出塵仔細檢查了,她身上既沒有電源沒有電路沒有燈泡,又沒夾帶什麽酒精啊,燃料什麽的。為這事,出塵查了許多書,但沒哪本書能解釋這些現象。怎麽這些都是科學解釋不了的?

問爸媽嗎?不行,庫大娘說了不讓跟別人講。小出塵跟庫大娘感情深著那,這種不講義氣的事可不能幹。

所以,就隻能自己困惑了。不過,出塵覺得,就算告訴父母,也不過就是再多上幾個困惑的人罷了。

現在再東去燕京了,他暫時放下了他的困惑。但命裏注定,這一家人的困惑還要持續下去。


3.邂逅
2966年五月底,海濱市市郊星海公園。

出塵從小就喜愛大海。他家出門不遠就是星海公園正門,隻要天氣不太壞,他差不多天天都要到公園裏轉轉,看看大海。那時候星海公園還不用門票,隨得他進進出出。海邊,眼望著大海,波光粼粼的海麵讓他充滿了遐想。他喜歡在這裏靜悄悄地想著自己的困惑。

出塵十五歲了。小夥子身子板棒著呢,一使勁,身上的肌肉疙瘩就跳起來,一塊塊的,裏麵好像蘊藏了無窮無盡的能量。出塵可不是那種隻知道讀書的呆子。他喜歡體育,足球、田徑、遊泳、體操他都喜歡,學校裏幾個代表隊都搶著要他,後來隻好達成協議:他平時願意跟哪個代表隊訓練都行,但哪個隊比賽他都得來。

北方的五月底,天氣剛開始暖和,海水還涼涼的,但星海公園海邊已經有了不少急著下水的人。

出塵換上了遊泳褲,他能發現周圍一些女孩的目光。這他早就習慣了。雖說他不是那種典型的“奶油小生”,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五官端正,濃眉大眼,再加上隻穿著遊泳褲顯出的勻稱的身材和一米七五的個子,這一切很討女孩子喜歡。而且他是那種不苟言笑的類型,臉上雖說還有些稚嫩,但神色中看上去很有些深沉,在學校裏就不時讓一些女同學眼中放電。但他對這一切都熟視無睹,活動了一下就下水了。

他一下水就是一通蝶泳,轉眼就出去了二三百米。蝶泳不是他的強項,但他覺得蝶泳最能鍛煉身體,所以很願意遊蝶泳。他感到胳膊有些酸了,但還是堅持一個姿勢。他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跟大海連在了一起,遊著遊著,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又好像感到有庫大娘說的什麽“天地靈氣”往他身子裏鑽。他有次偷著喝了杯爸爸的茅台,當時好像就這滋味,有點暈乎乎的。突然,他覺得心裏好像一陣悸動:好像有人在他心裏告訴他,要有重要的事發生。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那次爸爸差點當了右派,媽媽不慎流產,他的心裏都有感應。他抬起頭看看,周圍浪花飛濺。他再低下頭看看,他能看到身下的水流向後退。他能看到前麵不遠處漂浮的小紅旗,那是給遊泳的人設立的警戒線,告訴人們,離岸邊不近了,可以考慮回去了。再看看周圍,似乎什麽引人注意的事情都沒有。但是他總有預感:今天一定有事。

這附近遊泳的人已經沒幾個了。畢竟還沒到夏天,遊泳季節還沒開始呢。怕冷的人遊不了多久就打哆嗦了。

出塵當然不在乎。他知道小紅旗再往前麵一些是水產養殖場的海帶筏子,他通常遊進去再轉身——他很喜歡在海裏看一看除了海水之外的景色。

過了小紅旗,出塵換了蛙泳。再往前遊一會兒再回去,他現在不想遊得太累了,況且還有剛才莫名其妙的悸動。

到了海帶筏子了。出塵頭抬出水麵時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玻璃球。前幾年用的還是整根的竹子呢,現在用玻璃了。玻璃球用塑料繩子連著,一長條一長條的,向遠遠的海麵縱深延伸。出塵低下頭看到玻璃球上生長著的海帶,張牙舞爪的,讓他小小地嚇了一跳。他不禁回想起庫大娘的那些表演,他也常常被那些神奇不可思議的現象嚇住。

嗯,是回去的時候了,出塵想。

他轉過了身子,但就在這時候……

眼角一掃,他看到在隔了幾條海帶筏長繩子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遊泳。

“哦,你也遊了這麽遠了。”出塵不禁在心裏說。這個季節,遊這麽遠的人很少見,常來遊泳的人也時常相互打招呼。出塵十歲就開始一個人遊泳,也認識了幾個人。他在想,是不是那幾個熟人中的一個呢?

可他馬上就發現情況有點不大對。那個遊泳的人並沒有往前遊或者往岸邊遊,而是就在原處時沉時浮。顯然他並沒有失去知覺,因為那人的胳膊還時時浮出水麵,但他也沒有呼救。

該怎麽辦呢?出塵驚而不亂。他向周圍看了幾眼,附近沒有別人。再向遠處看看,好遠的地方有一條水產養殖場的舢板,但沒法通知他們。他們是養殖海帶的工人,正忙著幹活呢,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有人遇險,喊他們吧,隔著幾百米,根本聽不見。

一般到了六月中,海濱遊泳場就有救生員了,但現在顯然太早了。

“那就是我自己了。”出塵想。他對自己很有信心:遊泳二級運動員、學校三項少年遊泳紀錄保持者,學過怎麽在水裏救人——不就是還沒真的救過人嗎?

兩人之間大概有七八條海帶筏子擋著——這當然攔不住出塵。他身子先一蜷,然後舒展開來,向下麵潛了兩三米,再朝側麵遊去。水下光線比較弱,看東西模模糊糊的。

“要是戴著潛水鏡就好了。”出塵想。他有一隻潛水鏡和一對鴨腳蹼,是今年過生日時爸爸給買的,還沒用過呢。現在隻能憑感覺了。

但好在今天天氣晴朗,陽光照射下他感覺得出來自己穿過了幾條拴海帶筏的繩子。穿過五條繩子後他浮出水麵換了口氣,看到那人還在三條繩子的另一麵,還在一動一動的掙紮——“嗯,挺好,你還沒事,我來了。”出塵心想,深吸一口氣,看準方向,就又潛到海帶筏子下麵。

他一條一條繩子數過去。該到地方了。沒等出水,他先看到了紅色的遊泳衣。他從水裏冒出頭來,看到那個正在掙紮的人。其實也算不上什麽掙紮:那人一雙手正扳著左腳,正一掙一掙使勁地拽呢。

“喂!你怎麽樣啊?”這時出塵突然愣住了,好像心口窩流過一股熱流。眼前出現的是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女孩,一身紅色的遊泳衣。她臉上紅紅的,有些緊張,但絕對談不上慌亂。

“我腳抽筋了,”那女孩回答。“怎麽扳也扳不好。”

“別慌,我帶你遊回去好了。”

“你?你行嗎?”女孩顯然有點不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又或許有點不相信他這個人。“還是我自己來吧。我能行。”

“你能行?你抽筋有多長時間了?”

“也就五六分鍾吧。”

“時間越長越不好弄。你別逞強,天冷水涼,不是好玩的。”

女孩又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脫口問道:“你是八中的?叫楚臣?”

“是啊,你怎麽知道?我好像沒見過你啊。”

“上岸再告訴你,你先幫我遊回去吧。”

出塵遊到女孩跟前,兩個人都麵向大海深處、背對海岸,出塵一手摟在女孩胸前,一手劃水,兩腿蹬水,帶著女孩用仰泳往岸邊遊,那女孩還在用兩手使勁扳腳,嘴裏不時發出小聲的嘶嘶聲。這種情況出塵知道,因為他在足球比賽裏也抽過筋。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遊著遊著出塵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好像那女孩也有些不舒服,但這種不舒服好像並不是抽筋引起的。下一秒鍾出塵突然反應過來了:他的手壓在女孩胸前,很柔軟很有彈性的地方。

照說那個年代十五歲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就知道這些事,但出塵是個科學迷,讀的書又多,父親是外科醫生,家裏講到人體解剖的書自然不少,當然也就知道那裏是什麽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臉紅了,心怦怦跳,全身都發熱,放在女孩胸前的胳膊和手都像被火燒了一樣。他像觸了電似的把手放開了。他的動作那麽突然,毫無準備的女孩一下子往下沉,咕嘟一聲喝了口水。

“對不起,對不起!”出塵慌亂地喊道,又趕緊伸手把女孩從水裏往上拉,結果這次兩隻手都按在別人胸脯上,又是那種觸了電的滋味,又是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這時出塵的手真是不動也不是,鬆開也不是。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連出塵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他沒有故意去摸別人的胸脯呢,還是沒有故意鬆手害得人家喝水。

那女孩這時卻笑了起來,銀鈴似的笑聲清脆悅耳。“好了,楚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現在重要的是幫我,對不對?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好了,我知道你是乖孩子。”

乖孩子?你算老幾?出塵一楞神,反倒鎮定下來了。他想起了爸爸的話:“醫者父母心。”醫生的職責是救人,救人的時候分不得男女。“我現在也是救人。”出塵告訴自己。“事情並不簡單,離岸邊還遠著呢,你還為這種事分心,真沒出息。”於是他把手往下放了放,摟著女孩的腰,帶著她繼續向岸邊遊去。

半小時後他們上了岸。有了依托的女孩在離岸邊大約一百米的地方把抽筋的腿掰好了,兩個人慢慢遊了上來。

太陽有點偏西了。兩個孩子都沒有手表,現在大約是下午五點吧,和兩個人同來的同學都等急了,看見他們上來,都擁上去問長問短。

“楚臣,我去換衣服了,你就在這裏等我。可不準你溜走啊。”

“我不溜。我還想知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呢。”

女孩走了,她那些嘁嘁喳喳的女同學一個個笑著對她說:“劍春,沒事,你就放心地去吧,你就大膽地往前走吧,我們替你看住救命恩人,回來你好跟他拜天……”然後就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哦,這麽說,她叫劍春。

矮矮胖胖的孫悅辰,出塵平時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佩服他的人,這時也對著他一陣擠眉弄眼,長長的冬瓜臉上小眼睛都快笑沒了。

“出塵,你可真行。好漂亮的小妹妹啊。啥滋味,告訴哥們一聲好不好?”

“啥滋味?鹹!又苦又澀!”

“傻呀,人家都說,初戀是甜蜜的!”

“你這混蛋,看我不把你……”

就這樣,在蔚藍色大海的溫暖懷抱裏,一對少男少年相識了。


4. 情懷
出塵換衣服很快,他那夥哥們都走了,讓他自己在原地等著“自我反省”,不過明天對他的政策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過了一會兒,劍春也出來了。

“劍春,還不快點給救命恩人磕頭?人家都等急了。”

“磕頭?要磕你磕,別扯上我。”

“不磕?拜天地的時候看你磕不磕?”

“你這死丫頭,看我不撕了你嘴!”

“不敢了,不敢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我不敢了!”

夫人?小姑娘怎麽成了夫人?出塵不覺一笑,周圍幾個女孩子都看呆了。

“他好酷啊!”

“好有形啊!”

好不容易,劍春讓幾個女伴先走了,她還想跟“楚臣”多聊一會兒。

落日的餘暉向無邊的浩海灑下了燦爛的金波,海風帶來了令人欣喜的涼意。現在出塵才有機會好好看了看這個他救助了的女孩。她一頭烏黑的秀發,紮成兩條長長的發辮,垂在胸前。彎彎的眉毛細細長長,黑黝黝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又大又有神。她精致的瓜子臉上五官端正,鼻子微微翹起,顯得有些倔強;小巧的嘴巴總帶著一層笑意,但真的笑起來時臉上有一對淺淺的酒窩。出塵不覺心中一顫,暗自問自己怎麽了:漂亮的女孩他也沒少見,柳劍春也算不得其中最出色的。但為什麽一見到她梨窩淺笑的盈盈笑臉,他就好像心底有什麽東西在微微振動,讓他感動,讓他覺得過去什麽時候見過她,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跟她很熟很熟似的呢?他敢肯定他過去從來沒有見過她——出塵對自己的記憶力從來就有信心。但他發現,她的嘴唇有些發紫,顯然是在水裏泡久了凍的。她身穿一身素色連衣裙,胸前顯出波形曲線,這不禁又讓出塵想起他在水裏摟著她遊泳的那一幕,和他手上的感覺,這種想法立刻讓他的臉又紅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心靈肮髒,趕緊低下頭來,卻忍不住又偷看了劍春一眼,沒想到劍春也在看他,他難免又不好意思了。

似乎劍春卻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她微微一笑,讓出塵感到一股春天的氣息。

“頭我是不磕了,但還真是謝謝你了。讓你受累了。我姓柳,柳劍春。寶劍的劍,春天的春。”柳劍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

出塵隻敢輕輕地握了她的手一下,但覺得手很涼,就提議:“去我家吧,十分鍾就走到了,我讓庫大娘給你燒點薑湯喝,你已經著涼了,別感冒了。”

柳劍春略一沉吟,說:“也好,我媽現在天天晚上開會,八九點鍾才回,咱們又都不用做作業了。”

十五分鍾後兩人已經坐在出塵家客廳的沙發上了。庫大娘送了薑湯進來,很感興趣地打量了柳劍春一眼,便悄悄地掩上門走了。

打量著寬敞的客廳裏的家具,還有沙發旁茶幾上的電話機,柳劍春期期艾艾地問:“你爸爸媽媽幹什麽工作的啊?市委的?要不就是軍官?”

在自己家裏做了主人,出塵從容多了。他呷了一口薑湯說:“都不是。他們都在醫科大學工作。我爸是外科主任,常叫他出急診,所以家裏有電話。我媽搞生化的,原來也是學醫出身,現在下鄉巡回醫療去了。我爸現在也天天晚上開會,很晚才回來。”

柳劍春也喝了一口薑湯,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出塵的照片,口中讀道:“出塵十五歲生日,2966年2月1日。”照片上的小夥子一身藍色運動服,胸前大大的10號,“海濱八中”,腳下踩了一隻足球,球放在綠草地上,背後是球門。他嘴角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照片拍得很傳神,看著照片上的出塵,柳劍春輕輕地說:“這麽說,你比我大兩個月。原來你的名字不是楚國的楚,大臣的臣。可是有姓出的嗎?”

“百家姓裏肯定沒有。但我不姓出姓李,李出塵。”

“哦,原來是這樣,你的名字很有點世外高人的味道呢。”

“哈哈,我可不是世外高人,可是聽說給我起名字的那個人可是個世外高人。”

“啊,你的名字不是你爸爸起的啊?那個世外高人是誰?”

“起倒是我爸起的,但最先叫出來的不是我爸。”

“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聽我媽說,我剛出生,有個叫軒轅子的老道士來了,要收我為徒,讓我‘早證金丹’。我爸當然不幹。他就對我說:‘出塵,出塵,誠不欺我!’說是我當時對他一笑,還搖了搖頭。老道走了,出門就不見了,我爸就給我起名出塵。”出塵腋下那兩個淡淡的字還在,但他可不想現在就讓柳劍春知道,當然也不想讓她知道玉佩的事——何況那玉佩出塵也沒見著,隻是聽庫大娘說有這麽回事。

“噢,你莫非以後真的會成仙成神?”

“我要是成神仙了,度你好不好?”

“哈哈,這話你可別忘了!”

兩個大孩子一起笑了。另一間屋裏的庫大娘不禁微微皺眉,覺得他們也太兒戲了。

“對了,柳劍春,在海裏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楚臣’呢?”

“你還問?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什麽時候欠你賬了?”

“我是二十一中的,你們學校足球隊今年跟我們學校賽過球。想起來了?”

“哦,知道了,你看球了。你聽見我們學校同學給我加油了。”

“沒錯,當時我們恨死你了,看比賽結束時你們胸脯挺的那個牛氣樣,我們同學都牙癢癢的。剛剛那些同學還小聲說我是叛徒呢。”

想起當時比賽的情景,出塵的嘴角不禁泛出一絲笑意。

“你還笑,氣死我了!”但從柳劍春笑盈盈的臉上還真的找不出多少怒火。

出塵當然不會忘記那場比賽,那是全市中學少年甲級聯賽的最後一場決戰,結果八中以八比零狂勝,而出塵在那場比賽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玩了雙帽子戲法,獨進六球,結果市少年隊的主教練王戰英找到他,讓他參加赫赫有名的海濱市少年隊。

“哦,因為你認出我來了,所以知道我不是壞人。”

“誰知道你是不是壞人?”

“萬年老二還挺硬氣嘛。”

這次柳劍春可真的有點不開心了。“別得意了,你們又不是沒輸過球。”

出塵立刻察覺了柳劍春的不快,趕快說:“你們校隊不少人是初一初二的,原來那批老主力都畢業走了。等這批人經驗多些,明年說不定能和我們拚一拚。”

“明年?我們今年不是都初三了嗎?明年你還會在八中嗎?”

“大概會吧。我們學校教導主任讓我們幾個初三的主力隊員都報考八中。我還能踢兩年少年隊呢。”

“記住,下次跟我們學校比賽不許進球,不然我不理你了。”

這話很嚴重,出塵很緊張。

“別,別,柳劍春,你幹脆今年秋天上高中也來八中吧,這樣我怎麽踢二十一中你都不會生氣了。”

“上八中?”

“是啊,不都是重點中學嗎,哪個不都一樣?哎,對了,我們兩個學校比賽那天很冷,風又大,我耳朵都凍了,那種天氣你也去看足球?”

“我當然去看了。隻要能看到的足球賽,我場場不漏。”

“真的?你一個女孩,那麽愛看球?”

“女孩怎麽了?我還踢足球呢。我媽說了,我以後是要做飛行員的,這些鍛煉意誌的活動我當然要參加。”

“你要做飛行員?女飛行員?為什麽?”

柳劍春低頭擺弄著辮角。“這是我爸的遺願。我還沒出世,我爸就死在韓朝戰場上了。他是開著飛機在清川江橋上空和米國飛機相撞的。我媽懷我的時候他說,不管男孩女孩,以後都當飛行員。”

……

時間悄悄地滑過去,直到時鍾輕敲八響,柳劍春才依依不舍地告辭回家。純潔無瑕的友情在兩個半大孩子的心裏悄悄地撒下了種子。

晚上,出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海中的一幕又一幕在他心裏像電影一樣的回放, 還有在家裏和他一起度過的那幾個小時。柳劍春的音容笑貌,她的談吐, 她光滑的膚肌,柔軟而又有彈性的乳胸,這一切讓他歡喜,讓他激動,讓他害羞,又讓他產生了許多遐想。他不覺恨自己不爭氣,怎麽讓一個女孩整得晚上睡不著。但同時又忍不住想到,柳劍春身上真有些很獨特的地方,和他認識的所有女孩都不大一樣。是什麽呢?倔強?堅強?爽朗?他一時也說不清。“明天再想吧,”然後他便進入了夢鄉。睡夢裏他好像聽到有什麽人哈哈大笑著說"嗬嗬,越來越有意思了!"當然,他認為他是在做夢。

幾公裏以外,柳劍春同樣也睡得不踏實,老是像在海裏遊泳。開始是和李出塵一起遊,後來又自己遊,然後來了大浪,把她打到了荒島上。偏巧李出塵也到了荒島,兩個人一起並肩劃船回家。沒承想又遇到風暴,把船打翻了,兩個人摟抱著一起沉到海底,這一下把她給嚇醒了,心也在咚咚地跳,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李出塵在海裏帶她遊泳的情景,臉上燒得滾燙滾燙的。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胸前,撫著自己少女的乳房,心裏卻泛出一絲甜蜜。

“不早了,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校呢。”她自言自語地說,這才又朦朧睡去。

奇怪的是,兩個半大孩子在一起時,連一句都沒有提到他們各自學校裏正在開展的那場“文化大革命”。當然,他們更沒有想到,聚集在他們頭上的那場政治風雲,會在一夜之間,改變他們整個的人生軌跡,對他們的命運產生了根本的影響。


5.風暴
2966年8月,神州大地,風雲動蕩。海濱市也和全國一樣,卷入了這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

大街小巷到處貼滿了大字報、大標語。

市中心萬頭攢動,無數雙手伸向天空中飄飄落下的紅紅綠綠的傳單。

從東方紅商店(原來的秋林公司)十六樓的窗台上垂下的幾十米長的紅幅上寫著墨跡未幹的大標語:“炮轟市委!打倒胡西!!”

時時駛過街頭的宣傳車中不時傳來陣陣呼喊:“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海濱市委是高舉皮主席思想偉大紅旗的!”“打倒保皇派!”“誰敢反對皮主席,就把他踩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火車站前廣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醒目的橫幅上大字寫著:“海濱市皮主席主義紅衛兵總指揮部炮轟市委打倒胡西誓師大會”。會場上時不時傳來陣陣口號:“堅決揪出……”“”徹底砸爛……”“炮轟……”“”火燒……”“”……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這天上午,柳劍春站在站前廣場外圍看大字報,突然有人從她眼前走過,但很快就不見了。這人是誰?怎麽背影那麽熟悉?難道,是他?柳劍春幾個箭步跨上前去,穿過人群,但哪裏有那個“他”的影子?

柳劍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自從那天在大海裏和李出塵相遇之後,差不多每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想起他來。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可期待什麽呢?她問自己,但她卻真的不知道。

“柳劍春啊柳劍春,你不是從來就不大理睬男孩子的嗎?這個李出塵,他好在哪?怎麽就往你心裏鑽?”

可那天過去沒幾天,整個神州就完全變了樣。六月一日,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了燕京大學耳元梓的“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緊接著,全國大中學校的校長書記一夜之間就全都成了大字報炮轟的靶子。學校自然是早就不上課了,大家滿大街地 “破四舊”,“造反” 去了。柳劍春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頭。黨和皮主席自然是不會錯的,可能還是自己年紀小,不懂事,需要多學習吧。她想問媽媽,可媽媽還是那麽忙,有時候媽媽回家時她都睡著了。有時候她想,去跟李出塵聊聊吧,看他怎麽想。可馬上又覺得自己很荒唐:他不也是個少年,就比自己大兩個月嗎,找他有什麽用?可她還是去了他家:我是去跟他討論問題的,柳劍春自己告訴自己。

李出塵不在家。他們家原來那個小院裏的牆上貼滿了給李長雄和魏怡娜的大字報,罪名好多呢,柳劍春也見慣了,沒覺得有什麽,隻是覺得有點奇怪,怎麽大字報都貼到住宅區來了。原來李出塵一家獨住的小樓裏搬進了鄰居,隻給他們留了一個房間。鄰居說他們家一家人都不在,庫大娘也不知哪去了,柳劍春也隻能失望地走了。

現在,兩個月沒見著的他,突然有了蹤影!柳劍春怎麽也得好好找找。她在站前廣場四下搜尋。到處看不到李出塵的人影。她又進了火車站候車室,也找不到他。怎麽,跟我玩捉迷藏?我還就真不信了,會找你不到!柳劍春恨恨地想。但就在這時,柳劍春真的看到李出塵了,但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該沮喪。

一夥人,幾十個,全是十幾歲的中學生,戴著紅衛兵袖章,把李出塵圍在中間。李出塵神色憔悴,身上斜背著一個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的草綠色書包,身上穿著的藍色學生裝不知多少天沒洗過了,但眼睛裏閃著的是不屈的光芒:柳劍春記得她曾經見到過一隻小狗被三隻大狗圍著咬,身上淨是血,那隻小狗眼睛裏閃著的就是那種光。很狼狽,很無奈,但卻很堅強,很倔強。

“李出塵,學校你不去,家也不回,你這個叛徒、右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狗崽子,文化大革命你都不參加,我看你今天還能躲到哪裏去!”人群裏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男生大聲說。

“叛徒、右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狗崽子”?這意思柳劍春再清楚不過了。她想起了他在出塵家門前看到的大字報。他的父母被打倒了?是牛鬼蛇神?是真的嗎?可是,李出塵自己沒什麽問題吧。

“你還要給你父母翻案,說他們沒有問題。你說你爸媽是熱愛黨熱愛皮主席的,我看他們是熱愛蔣介久和解美齡的吧?你家藏著的舊報紙上不還有蔣介久的照片嗎?這你怎麽解釋?”

“對呀,對呀,你怎麽不說話?快說話!”

“打倒李長雄!打倒魏怡娜!打倒狗崽子!”人群裏響起了口號聲。柳劍春又看到了李出塵的眼神,那目光是那樣的困惑,那樣的無助。她不禁心裏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李出塵,你不是牛嗎?科學狂人,發明小能手,足球健將,鋼琴奇才,全科一百分。什麽呀,我說你就是一個走白專道路的典型,走修正主義道路的苗子!”

“對,他不學習皮主席著作,說皮主席的書很簡單,學起來沒有挑戰性。李出塵,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聽到這裏,柳劍春真的慌了。她知道這種事情的嚴重性。這要是一上起綱來,李出塵非倒大黴不可。不行,我要幫他一把!

正在這時,人群裏擠進了另一個小夥子。他穿著一身沒有領章帽徽的草綠色軍裝,左胳膊上戴著紅衛兵袖章,柳劍春依稀認出是那天海邊李出塵同學中的一個。

“不對!你們說的不對!李出塵家的舊報紙上是有蔣介九的照片,但那上麵寫的是九路軍坦型關大破倭寇的新聞!李出塵的爸爸就是看了這條新聞才去膚施參加革命的!”

“嗯?”人群中聲音一窒,接著就有人問:“孫悅辰,你什麽出身?”

“我家世代貧農!我父母都是工人!純牌無產階級!”

“那李出塵輕視皮主席著作,你又怎麽說?”

“這事我知道!”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人群紛紛轉頭,隻見一個身材苗條,穿一身舊空軍軍裝的女孩擠了進來。她兩條辮子剪得短短的不及肩頭,清秀的臉龐上鋪著一層細細的汗珠,紅撲撲的臉蛋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別忙,先報出身!”

“我父親是革命烈士,母親是革命幹部!”柳劍春大聲回答。見到沒有人再不讓她說話,她便接著說了下去:“我親耳聽李出塵說過,他說皮主席的著作學起來不難,皮主席語錄他都背下來了。”

“背下來了?”人群中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學生不屑地說:“那我就考考他,要是真的能背下來,那就算他過關。”

“對,考考他!”“看他是不是像過去吹的那麽神!”“我還真不信了!”

柳劍春擔心地看著李出塵,又瞥了一眼孫悅辰,發現兩人臉上都一點擔心的意思也沒有,心裏不覺也定了下來。

尖嘴猴腮打開手上拿著的小紅書翻著。“第25頁第2條……”他話音剛落,李出塵就說:

“我們應該相信群眾,我們應該相信黨,這是兩條根本的原理,如果懷疑這兩條原理,那就什麽事情都幹不成了。”

“69頁第3條……”

“革命的專政和反革命的專政,性質是相反的,而前者是從後者學來的。這個學習很要緊。革命的人民如果不學會這一項對待反革命階級的統治方法,他們就不能維持政權,他們的政權就會被內外反動派所推翻,內外反動派就會在中國複辟,革命的人民就會遭殃。”

尖嘴猴腮一連點了七八條語錄,李出塵都是張口就答,顯然毫無錯誤,圍觀人群都在發愣,圍鬥的氣勢低落了下來。李出塵剛一背完第八條語錄,柳劍春就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人群外麵扯。尖嘴猴腮還要阻攔,孫悅辰把他擋住了,輕蔑地對他說:“安了吧你,你不是咱班的。咱班同學誰都知道,就這種事還想難倒李出塵,門都沒有。”說話間,三個人已經擠出了人群,後麵的人好像商量了幾句,也沒有人跟上來。

三人匆匆走出候車室,從廣場側麵穿了出去,走出幾百米,拐過一條街,在一個街角停下了腳步。

“柳劍春是吧?”孫悅辰大大咧咧地說,小眼睛眯縫著看著柳劍春。“還行,挺夠哥們,我這兒就算通過了。哎,兄弟,”他拍了拍李出塵的肩膀。“咱就不打擾你的幸福生活了,再見!有事上我家找我。”話一說完他轉身就走,李出塵連反駁都沒來得及。

“這家夥,就我這還幸福生活呢……”李出塵小聲嘟囔著。

柳劍春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李出塵,心裏一陣輕鬆,好像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李出塵,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發生了什麽事?”李出塵苦澀地回答:“這你還想象不出來嗎?說我爸是叛徒、右派,說我媽是學術騙子,說他們倆都是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說他們是米國特務。嗯,罪名還不是論籮筐裝?”

“那你爸媽呢?他們怎麽樣了?”

“唉,關牛棚了。工資也停發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人。”

“工資停發了?那你怎麽生活?銀行存款?”

“存折都拿走了,可又送回來了。”

“送回來了?那還挺不錯嘛。”

“什麽呀,存款凍結了,他們拿不出錢來,那壓在手上幹什麽,還不如送回來,省得將來有麻煩。”

“哦,是這樣,那你吃飯怎麽辦?”

“隻好靠庫大娘了。她是勞動人民,沒事。”

柳劍春想起了那個送薑湯進來的阿姨。“多虧有她啊……”

“是啊,多虧有她,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可老靠她又怎麽行?她的存款也不多,還有兒子。而且她現在也沒工作了。”

柳劍春的心猛地一跳,話也脫口而出。“我還有些錢。”說完她不覺臉上一紅,手又向胸前伸去,想擺弄她的辮梢,但卻摸到了胸襟的衣服:她的辮子已經剪短了。

“那怎麽能行?況且你又有多少錢?”

是啊,自己兜裏也不過五六錢,柳劍春想。但他呢?他怎麽辦呢?一定要幫他!柳劍春已經忘了,她這才和李出塵見了第二麵,但不知怎的,心底裏似乎早已經把他當成了最親的親人。

“先到我家去吧。看你這個樣子,好幾天沒好好吃頓飯了吧,我給你做頓午飯吃。”

李出塵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6.世交
兩人乘坐有軌電車到了興雲街(破四舊以後改名紅港街了),又走了幾分鍾到了柳劍春家。那是一個兩層小樓,柳劍春和母親住樓上的二室一廳。柳劍春把出塵讓進了自己的房間,讓他隨便找本書看看,自己就到廚房做飯去了。

出塵打量了一下房間。房間不大,隻放了一張床、衣櫃、書桌、一張椅子和一個書架,但收拾得很整潔。出塵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眼睛掃過書架:有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等一些“孩子書”,有中國的古典名著,有現代的革命小說,有外國名著,還有幾本唐詩宋詞元曲。

“哈,”出塵輕輕地說出了口:“你還真不簡單呢。”說實話,他真沒想到,柳劍春會喜愛文學,但這恰恰彈動了他自己心底的一根弦,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走到書架旁,順手抽出了一本《西廂記》。

書一拿出來他就覺得什麽地方有點不對頭。仔細一看問題出在書架上。原來放書地方的後麵隱約露出了一個相框。出塵知道自己在主人房間裏不應該亂翻,但那個相框看上去很熟悉,他不覺多看了幾眼,發現照片暴露出來的一部分裏有一件藍色運動服,上麵有“八中”兩個字,照片隱約看上去是綠草地:跟他原來放在客廳裏的照片有些相似。他好奇心一起,就先把《西廂記》放了下來,把那層書架上的書往兩邊歸整了一下,照片就全顯出來了:正是自己的那張“十五歲生日”照片,這不覺讓他小小地吃了一驚:我的照片!這張照片我還以為是醫科大學的人抄家的時候弄丟了呢,怎麽到了這裏?

“哎,你吃辣椒嗎?”清脆的聲音響起,柳劍春走了進來,看到他正愣愣地在看那張照片,臉騰地一下就全紅了。她一步跨上前擋住了書架,看了一眼出塵,他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就趕緊把頭低了下去,好像是偷東西剛好被人抓住了手。

“柳劍春,這本《西廂記》還是解放前的線裝豎排本呢,你是從哪弄來的?”出塵發現了柳劍春的窘態,便說起了別的事情。

“嗯,那、那本書,是我,我,從古舊書店淘來的,去,去年的事。”柳劍春結結巴巴地說,很感激他沒有提照片的事。

“哦,這裏的結局是哪一種啊?”

“是他們倆後來好了。”

“嗯,這種結局讓人舒服些。”

柳劍春覺得沒那麽緊張了,就轉身從書架上拿下照片,對出塵說:“前幾天我到你家找你,看到院子裏全都是大字報。後來搬進來的那家人說你們家人都不在,問我是誰。我隻好說是你的同學。那家的女人說他們搬進來的時候牆上有幅照片,問我能不能見到你,要能的話轉給你,我當時也沒多想就接下來了。”不過當時我是很高興地接下來了,回家怕媽媽看到,就藏到書架後麵,沒想到被你這個冤家一下子就發現了——當然,這後麵的話柳劍春沒有說出口。“現在就物歸原主吧,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柳劍春把照片遞給出塵。

出塵接過照片,感覺鏡框後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就把鏡框翻了過來。柳劍春一陣衝動:糟糕,怎麽忘了還有這個!唉,算了,豁出來了。你要笑就笑吧,管不了這麽多了。

出塵翻過鏡框,看到後麵貼了一張小紙條,上邊寫了幾句詩: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我的眼前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出塵猛抬頭,看到柳劍春兩隻手擺弄著衣角,臉上是一副敢做敢當的樣子。他想了想,又把照片還給了柳劍春。

“還是請你先替我保管吧。我家裏太亂了,隻能等以後再說了。”

見出塵沒提紙條的事,柳劍春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且照片都還留下了,這更讓她高興。這幾天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要悄悄地看一陣照片才能入睡,但又害怕媽媽發現自己的秘密。好在媽媽最近很忙,不然看到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她早就知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柳劍春慌忙把照片又塞到書架的書後麵,然後說了一句:“你先坐著啊,我去做飯。”就急急忙忙逃出了房間。

就在這時,外麵的門響了一聲,就聽到柳劍春怯生生地說了一聲:“媽,你怎麽今天回來吃午飯啊?”

接著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剛剛宣布部裏的決議,我靠邊站了。廠裏現在也停產了,我不回來還能幹什麽?”

“靠邊站?”一聽這話,柳劍春全身一激靈,本來私邀男孩子回家被媽媽發現的尷尬一下子丟到了九霄雲外。

“是啊,說我強調生產是拿生產壓革命;說我黨委書記不突出政治,還有什麽,哦,不說了,跟你沒關係的……啊,家裏有客人啊?”柳劍春的母親何文淑看見了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女兒房門口的出塵,便向他微笑了一下,打了個招呼。

“阿姨好!”出塵很有禮貌地回答,同時仔細地看了何文淑一眼,發現她無論身材和容貌都跟柳劍春很相像,年輕時肯定也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何文淑回頭看了看柳劍春,發現女兒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朵根子。“是你的同學嗎?我從來沒見過啊。還不給我介紹一下?”

出塵見柳劍春羞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就搭上了腔:“阿姨,我叫李出塵,不是二十一中的。我在八中讀初三。五月底我們到星海公園遊泳,碰巧認識的。”

“哦,是這樣。”何文淑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出塵一下。這時柳劍春也鎮定了一些,就把話接過來了。“媽,當時我腿抽筋了,還是出塵(不知怎的她把李字省略了)幫我遊上岸的呢。我那天回家跟你提到過的。”

“嗯,不錯,我記得你是跟我說過,有一次你遊泳抽筋了。”何文淑微笑著回答,但接著又問道:“但你們今天是怎麽碰上的呢?好像沒去遊泳吧?”

“我們沒去遊泳。”柳劍春的臉又漲紅了。“是出塵,呃,他爸媽都進了牛棚,學校裏的同學也欺負他,說他是狗崽子。他沒有辦法,晚上隻好在火車站候車室裏過夜……不過我知道出塵是好人,他們這麽幹是不對的……”柳劍春的話越說越慢,終於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何文淑慢慢地說。“現在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被鬥的人有好多都是好人。”她轉頭問出塵:“你爸媽在哪工作?”

“他們都在醫科大學工作。”

“醫科大學?我在醫科大學認識不少人呢,說不定我還認識你爸媽呢。”

“我爸在附屬第一醫院外科工作,叫李長雄……”

還沒等出塵把話說完,何文淑就打斷了他。“什麽?李大夫是你父親?他怎麽樣?還有你母親魏教授,她怎麽樣?”

“阿姨,你認識我爸媽?”

“豈止認識?你爸當年投筆從戎,來膚施打倭寇,九路軍上上下下,在他手下治好了多少傷病員!打完了倭寇,他要科學救國,我當時是有不同意見,但現在看來,他也沒錯。憑他的醫術,哪個國家不搶著要他?但新神州一成立,他就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把你媽媽也帶回來了。諾貝尼獎金獲得者的高足,全神州有幾個?”

“他們說我爸媽是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

“沒錯,你爸媽是權威。就拿你爸來說,能切除腦瘤、做心髒手術,還能做肝移植,這樣的人,全世界有幾個?他當然是權威。資產階級?無產階級就該什麽都不懂嗎?懂得多就是資產階級?”

“阿姨,你跟我爸很熟嗎?”出塵覺得何阿姨在現在這樣的形勢下還敢這麽說話,真是很有膽量的人。

“當然很熟。我和小劍他爸都是你爸的傷員,他救過我們的命。想當年你爸風度翩翩,本事又大,迷倒了九路軍多少年輕姑娘。”

“媽媽,你也被李伯伯迷倒過嗎?”柳劍春見氣氛活躍了,居然開起媽媽的玩笑了。

“這丫頭,別胡說!我當時還小呢。”雖然這麽說,柳劍春看到媽媽的臉上滿是陶醉,不覺有點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哦,出塵,我過去見過你呢。”何文淑把話題岔開了。

“是嗎,阿姨?我怎麽不記得?”

“那是去年國慶節遊行,我去史太林廣場觀禮,在主席台上正好和你爸站在一起。你是八中足球隊的隊長,是不是?你爸指給我看了,小夥子遠遠看上去就挺精神的,你爸很為你驕傲。”

“媽,你還說呢。”

“哈哈,不說了,小劍後來恨死你了,你知道嗎?”

“知道,阿姨,她嫌我進球太多。哎喲!”原來是柳劍春在出塵的後腰上扭了一把,何文淑也不覺笑了起來。

“阿姨,我有件事情想不大通,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出塵問。

“你說吧,我可不能保證一定解釋得清楚。”

“我對現在這場運動很迷惑。黨中央和皮主席的目的是什麽?原來說是要反修防修,可現在,好像無論什麽好的東西都反掉了。學生不上課,工人不上班,大家都在搞運動。如果農民也不種糧食了,全國人民吃什麽?”

“出塵,你的問題提得很好。我也沒法給你一個準確的回答,但我卻知道,現在的情況很不正常。我想,皮主席的意思可能真的認為現在的黨不純潔,要進行一次大的外科手術,純潔我們的黨。但我總感覺,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我在各地的許多老戰友都有類似的困惑,也有類似的懷疑。對了,出塵,你接下去想怎麽辦?”

“我?我有個想法,想趁現在不上課,到全國各處去看看。”

“大串聯?”柳劍春的精神頭立刻上來了。

“你的想法很好。看看各地的形勢,看看這次運動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還想看看我們的國家,看看那些名山大川。古人說,讀萬卷書,走萬裏路。我現在才十五歲,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好好出去充實一下自己。”

“你說得很對,出塵。年輕人是該出去闖蕩一下。要麽讓春春和你一起去吧。”

“可是,阿姨,我現在不想去,我還想再等一等。”

“為什麽?”何文淑有些不明白。

“出塵,我知道你的小九九,”柳劍春插了進來。“媽,出塵爸媽都進了牛棚,工資沒有了,存款也拿不出來,現在還靠他們家的阿姨養他呢。他這人啊,不願意欠人的情。”

“哦,這就是阿姨的不是了,我沒想到這一點。錢的事你放心,包在阿姨身上。”

“阿姨,我爸爸肯定不會同意的。”

“說什麽傻話。我和你爸是老戰友,如果我關進去了,小劍要是有困難,你爸媽會不管?不過,出塵,我有一個想法。現在運動的目標有些變了。過去是整你爸媽這些高級知識分子,現在已經整到當權的幹部頭上了。所以我覺得你爸媽的日子會好過一些。你去看過你爸媽嗎?”

“我去過,他們不讓進。”

“你再去一趟,我估計這次會讓你進的。你去跟那裏的紅衛兵組織說說,要生活費。即使把工資扣了,生活費總是該給的吧。這樣你不就有路費了?”何文淑給出塵出主意。

“媽,現在大串聯,坐火車不花錢,各個城市裏都有紅衛兵接待站,住宿也不要錢,燕京連吃飯都不要錢。花不了幾個錢的。”

“可我不是紅衛兵。”

“沒事,你和我一起去,我出頭就行了。”

“那好吧,”出塵的心也動了。

“那就這麽定了。小劍明天就去學校開證明信。她一個人走我還不放心呢,你們倆有個伴,相互照應著點。我明天去取錢。你別緊張,就算阿姨借給你的,子債父還,我還怕你跑了不成?而且,看這苗頭,說不定什麽時候我的錢也取不出來了呢。”


7. 隱秘
吃過午飯,出塵從柳劍春家裏出來,乘有軌電車去了醫科大學。何文淑果然猜得不錯,醫科大學裏的鬥爭矛頭改變了:上次他來,鋪天蓋地的大字報都是什麽“李熊郎劉”,幾個著名的教授;而現在的大字報則主要針對黨委第一、第二書記韋洪生和黎柱。而且大字報的觀點明顯分成針鋒相對的兩派,一邊是“造反派”,一邊是“保皇派”。

出塵也不多看,直接找到了關押“牛鬼蛇神”的“牛棚”,對看守的人說明來意,那人倒也痛快,就讓出塵到一個房間裏等著,沒多久,李長雄和魏怡娜就出來了。

一個多月了,一家人是第一次見麵,大家都很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父母明顯地瘦了,好像都添了不少白發,但精神還算好。李長雄和魏怡娜看著出塵憔悴的樣子(雖然在柳劍春家裏收拾過),心裏十分難過。

“出塵,你還好嗎?”魏怡娜第一個問。

“媽,我沒事,好著呢。你別擔心。”

“孩子,讓媽媽好好看看。你瘦了。我們的工資都沒了,你是怎麽生活的啊?”

“全靠庫大娘了,要不然我恐怕真的要餓死了。”

“患難見真情啊,”李長雄接下去說。“庫大娘來看我們好幾次,前幾天好歹讓她進來了一次,還給我們帶來了好多吃的。真是難為她了。”

“老李,”魏怡娜接下去說。“閑話等一下再說也行,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向出塵交待一下吧。”

“最重要的事?”出塵一驚,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

“媽媽說得對。出塵,有關你的身世,有些話我們一直沒跟你說,到了今天,有些事情也到了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出塵專注地看著爸爸,等著下文。

“你媽媽生你之前夢見一隻白虎走進我們家。做夢嘛,本來是當不得真的。但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稀奇古怪了。你出生的時候,產房裏有奇異的香氣,在場的醫護人員都聞到了。你媽媽數過,有七道不同的花香。然後就是那個老道軒轅子。”

“軒轅子我知道,我的名字不是還跟他有關嗎?”

“是的。但他除了叫你出塵、給你留下半邊玉佩之外,還給你留下了四句偈語。”

“四句偈語?”出塵的腦子裏立刻想起了《水滸傳》裏魯智深的師傅給他留下的偈語。好像這都是得道高僧給別人揭露未來凶吉的,怎麽道士也搞這一套,而且還和自己搭上了關係?

“沒錯,就是四句偈語:莽莽神州,亂象已萌。遇劍勿喜,逢辰宜朋。說是讓你緊記在心,以後可以逢凶化吉。這些天我和你媽媽捉摸了好久,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常想這事。你是51年生的,那時雖有韓朝戰爭,但國家相當穩定,而且韓朝戰爭沒過多久也就結束了。老道說‘亂象已萌’,沒準就應在現在這場文革上了。至於‘辰’,我們也拿不準。媽媽說你有一個好朋友叫孫悅辰,會不會應在他身上?說到‘劍’,我們可就都不知道了。”

“劍?莫非是柳劍春?還讓我‘勿喜’?她可是個好姑娘,性格剛強,善解人意,說實在的,我差不多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上了。這怎麽能成?”出塵在心裏想,但他嘴上說的卻是:“這些事情,玄而又玄,你們怎麽也信?”

“說實在的,你媽和我開始也是不信的。但後來又發生了好多事,弄得我們倆也說不準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庫大娘的事。”李長雄說。“她其實是天雲宗的修行人,是軒轅子的徒弟,是軒轅子派來照顧你的。她有許多奇能異術,都是我們無法解釋的。後來軒轅子也來過,來去如風。前幾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他怕我們吃不飽,還派人來送過東西。他告訴我們近幾年會有大劫,讓我們小心應對。他說這一劫十年,整個神州在劫難逃。他還說你有修仙之命,跟他有師徒之緣。他特別要我們把玉佩交給你隨身攜帶,說這樣對你大有好處。你媽和我的想法是,戴上玉佩反正對你也沒什麽壞處。那東西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當時醫科大學來抄家的人看了一眼,理都沒理就丟回箱子裏去了。那個箱子現在應該還在家裏,號碼是3724,你回去就把玉佩戴上吧。至於天雲宗的事,我看你還是謹慎處理,能不去還是不去吧。”其實李長雄不知道的是,那塊玉佩雖說古舊,但看上去似乎還值幾個錢,但軒轅子在上麵施過障眼法,結果除了有關的幾個人,誰看見都隻像一塊沒有用的破石頭。

這一段話其實是李長雄和魏怡娜商量了好幾次做出的決定。他們是自然科學家,本不信什麽怪力亂神的事,但他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科學解釋不通的事情多著呢。而且,兒子多一條路走也不是什麽壞事。況且他們對軒轅子這個人印象挺不錯,特別是庫大娘,一個修行人,甘心情願地來當保姆,把出塵當親生兒子一樣待,這也說明這個宗派的人的心很誠——“可交!”——這是李長雄的話。

出塵當然知道庫大娘是天雲宗的人,從小庫大娘就沒少在他耳邊念叨天雲山的事。而且庫大娘那些神奇的本領出塵也見識了不知多少,看來爸媽也不是不知道,隻是不說破而已。

出塵又告訴了父母他打算出去見見世麵的事情,他們也很支持。出塵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他要跟柳劍春一起走,這時魏怡娜突然問他:“出塵,庫大娘上次來,說你認識了一個女孩。有這回事嗎?”

“呃,”猝不及防的出塵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在心裏感歎,這庫大娘的眼睛可也忒毒了。“我,我這次就是打算跟她一起出去串連。她叫柳劍春,她母親叫何文淑,說是認識你們。”

“噢,是這樣,”魏怡娜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嗯,我們在九路軍就認識,”李長雄趕快把話接了下來。“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同誌。她愛人柳抗我也認識,是空軍的第一批飛行員之一,可惜在韓朝戰場上犧牲了。”

“你和她的女兒一起走,我和你爸都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但你是男孩子,要多照顧人家才好。”魏怡娜對出塵叮囑道。

“你們出去串連,要去轉全國糧票,要帶足路費。”李長雄正說著,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對了,我們現在有生活費了,一個月80元。上個月還補了80元。你帶100元去吧。”

“爸爸,”出塵一下子愣住了。他從小就沒怎麽接觸錢,平時手邊有幾塊錢就算多的了。“我哪要得了這麽多錢,你們多留些自己用吧。”

“拿著吧,出塵,”魏怡娜接過了話題。“出去不比在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花錢。你不必擔心我們。我們在這裏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也就是在食堂打飯吃,你想多花錢都花不出去。而且過不了幾天下個月的生活費就下來了。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真的需要了,這裏這麽多人,跟誰不能借兩個?大家現在都是‘難友’,平時可團結了。”當然,魏怡娜怕出塵擔心,沒有說到有些“難友”的行為並不怎麽光彩。

“李長雄、魏怡娜!時間到!還不回去寫交代材料?”看“牛棚”的人吼起來了。

“你去吧,”李長雄說。“出去串連要多加小心。遇事不要衝動。要多照顧柳家妹妹。”

“一事當前,先想好了再做。”魏怡娜也說。“出去也別呆太長了。估計我們倆在這也不會呆太久。‘走資派’快進來了,我們得給他們騰地方了。還有,庫大娘大概快回山了吧,代我們跟她說,大恩不言謝,我們記在心裏頭。”

“那我就走了。爸,媽,你們多保重。”出塵出去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長雄和魏怡娜相視一笑。

“這孩子,討女孩喜歡。”李長雄微笑著說。

“跟他爸一樣。”

“這是哪和哪嘛!說的是出塵,怎麽流彈就到我身上了?”

“唉,軒轅子說了,他是命犯桃花。”

“是桃花劫!”李長雄一錘定音。


a) 前因
醫科大學離出塵家不遠,幾分鍾就走到了。看著熟悉的小院,出塵不覺生出了許多滄桑之感。短短幾個月前他們一家三口,加上庫大娘,無憂無慮地一起生活,真是其樂融融。可現在?出塵瞥了一眼還在夏日的微風中飄零的大字報和標語,臉上泛上一絲苦笑。可好在,我還有庫大娘,還有劍春(柳字也在不知不覺中省略了)。想到劍春,還有即將和她一起出去的旅行,出塵覺得心頭好像綻開了一股清泉,一下子衝開了自己苦澀的心海。

出塵取出鑰匙打開前門,穿過小走廊來到給他們留下的北屋門前。門沒上鎖,顯然家裏有人。出塵推門進去,看到庫大娘坐在窗前,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庫大娘!”出塵喊了一聲,朝庫大娘撲了過去。庫大娘把他摟在懷裏,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微微啜泣著說:“苦了你了,孩子,可苦了你了,我的小兒!”

半晌,出塵掙開了庫大娘的懷抱,坐在她身邊對她說:“我剛剛去看我爸媽了。”

“他們還好吧?我去過幾次,前幾天總算讓我進去了。軒轅子師祖說他們暫無大礙,要不了多久就會出來的。”

“他們還挺好。要我轉告你,說是大恩不言謝,你的好處他們都記在心裏。”

“那倒沒什麽。說起來,有好多事我也該讓你知道了。”今天是怎麽了?出塵想。這麽多人都要跟我“痛說革命家史?”

庫大娘起身,右手一揮,出塵看到房間裏憑空出現了一個淡藍色的半圓球,把他和庫大娘包在裏麵。“好了,我結了一個音障,這樣我們娘倆在屋裏說話就誰都聽不見了。”庫大娘自然沒有提到,功力高過她的人當然還是能聽到,但她不相信附近還有功力高過她的人。

“我的來曆你當然早就知道了。我是天雲宗的人,是軒轅子師祖專門派來照顧你的。我現在就跟你講一講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你快出生的時候師祖就在找人,看哪個女弟子能夠承擔這個責任,但好長時間都沒找到合適的。我本來是師祖煉丹房裏守丹的外門弟子,名叫庫雲。我資質不佳,一直沒有學到高深的道行。那天剛好出丹,其中有幾粒稀有的蘊神丹,師父讓我去報告師祖。師祖一見我就說我與你有緣,問我願不願意去照顧大師伯的轉世童子。我曆來崇敬大師伯,立刻就答應了。師祖很高興,傳給了我好幾套本門的高深功法,讓我有機會就傳給你。還答應我回山後就讓我成為內門弟子。你不知道,內門弟子跟外門弟子相比,無論待遇或是修行條件都有天壤之別。聽師祖這麽一說我真是喜出望外,急忙跪倒謝恩。雖然師祖說了,完成這個任務困難不小,但我還是滿心高興地連夜下山,來到你家,很容易就打動了你媽媽,當了你的庫大娘。”

原來還有這麽一番因果?出塵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庫大娘又接著往下講:

“一看到你我就認出來了,你當時雖然還不滿兩個月,但神情跟大師伯可以說是惟妙惟肖。我想這個任務很好完成。沒想到你這人,唉,雖然天資聰穎,但卻是水火不進,什麽功法也好,就是不肯學。我真是愁了。你還那麽小,我打不得也罵不得。更何況你前世還是我的大師伯,是我一向崇拜的人,我真是沒咒念了。幸虧下山前師祖給了我傳訊靈符,我就把情況告訴了師祖。師祖讓我不要急,他說這些他都知道,不然他也不會說任務不簡單了。他讓我不必強求,一切順其自然,但要把功法融化在日常生活跟你接觸的一切事情當中,讓你耳濡目染,不自覺中學到本門道統。師祖相信你靈根未失,一點就透。”

怪不得,小時候你給我唱那麽多兒歌,講那麽多故事,後來我長大一點,你就這個訣那個咒的往我腦子裏灌,出塵想。

“可你這人,我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些功法我隻說一遍,你就能記住。一進腦子,你不用刻意修煉也能自然修煉。現在你早已過了心動期,已經到了築基後期。我看你狀況,隻要服下師祖留下的築基丹,今天就能築基成功,結成金丹。哦,我過去花了四十年苦功才走到這一步,你根本沒練,十五歲就要築基了。你說,你不是天才是什麽?”

什麽“心動期”,什麽“築基”,出塵聽得雲裏霧裏的。他看著庫大娘,等她解釋。

“當然了,這些我從來沒跟你說過。你是信科學的,過去跟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不過你爸說得好,其實修行跟搞科學一樣,都是領會天道,也就是自然之道。師祖對你父母很欣賞,說他們雖不是修行中人,但本來異途同歸,他們搞科學也能成正果。可惜世事茫茫,這條路走不通,也叫人扼腕歎息。”

“我父母為什麽成不了正果?”出塵雖然腦子裏還拒絕接受這些說法,但心裏其實已經信了幾成。一聽父親成不了正果,不覺急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師祖沒有仔細說,我也不敢問。而且即使我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以後的事情,天機不可泄漏。”

“那你剛剛說的什麽‘心動’、‘築基’的,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修行的不同階段。最開始是心動期。有靈根的人才能修行,開始修行不用幾年就到了心動期,那時人覺得心靈氣爽,可以看到天地靈氣往身上湧來——”

“你剛剛說我已經修過了心動期,可我怎麽看不到什麽天地靈氣向我身上湧來呢?”

“你呀,也不知是怎麽樣的一個小怪物!”庫大娘又疼又愛地看著出塵。“你從娘肚子出來沒多久,聽我唱兒歌就到了心動期。第一次天地靈氣朝你湧來的時候,你還手舞足蹈地樂著呢。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事,你不記得了吧?”

“不記得了,”出塵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三歲時心動期就結束開始築基了,那時天地靈氣來得就更猛了,但隻要不刻意觀察,你自己就看不到了。而你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麽‘刻意觀察’,所以看不到天地靈氣是很正常的事情。”這時出塵也記起來了,他很小的時候好像是經常在眼前看到一些雲霧一樣的東西朝他身上飛。他問過庫大娘,但庫大娘說小孩總會看見一些大人看不見的事,他就沒在意,後來這些東西就很少出現過。但有時他還是能看見,就比如那次在海裏第一次遇見劍春,他也能感覺到天地靈氣。

“心動期結束之後就是築基期。這個期間是修行的關鍵,許多資質不好的人,一輩子都闖不過去,到死都是修行的門外漢。我看你體內狀況,就這樣下去什麽都不用做,再過個一兩年也就會築基成功。但師祖說,一兩年你等不起,所以專門派人送來了一顆築基丹。按你現在狀況,服下就能築基成功。”

“築基成功之後又怎麽樣?”

“築基成功之後你就可以修習高深道法。不過你有點不一樣。你是兩世修行,本宗的許多高深道法你心裏其實是知道的,築基一成你稍加研習就可以使用。築基之後你就能夠內視,能夠看清楚你自己身體內部的狀況,那時候你就能看到在你丹田處有一顆金丹初成。剛剛形成的金丹很小,隨著你自己功力越來越深,金丹也就越來越大。我現在是金丹中期,對金丹期以後的事情不大了解。但我知道金丹期結束之後,金丹破碎,化為元嬰,那便是元嬰期的開始。元嬰從小到大,練到後來元嬰可以離體,就到了渡劫期。渡劫中期到後期有三次雷劫,一次比一次凶險,分別叫四九天劫、六九天劫和九九天劫。渡過九九天劫就進入大成期,等待飛升仙界,那就成為仙人了。”

“如果渡不了劫那又如何?”

“如果渡劫失敗,那修行者的肉身就消亡了。但如果渡劫者事先準備好,他可以在緊急關頭讓元嬰出竅,另外凝聚肉體。但這時他就隻能修散仙。修散仙又有九重雷劫,一重比一重厲害。好像很少有人渡過所有九重雷劫的。”

“那我……嗯,那你的大師伯怎麽沒有修散仙呢?”

“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但聽說大師伯的九九天劫是七色仙劫,最為凶險,其中不但有劫雷,還有心魔、意魔和情魔附體襲擊。大師伯在最後關頭受情魔襲擊,昏昏噩噩之中沒有祭起法寶護體,被劫雷擊中,結果粉身碎骨,形神俱滅。如果當時大師伯渡劫成功,那就進入了大成期,至少還可以在宗內逗留一段時間,我宗實力自然大漲。師祖也是大成期,已經在人世逗留近百年了。即使大師伯渡劫不成修散仙,也對本宗大有幫助,所以他渡劫不成之後好久,師祖都悶悶不樂,擔心他飛升之後本宗後繼無人,在修仙界地位下降。”

“那他怎麽又能轉世?”

“我也不知道,但據說這牽涉到一個大秘密,背後還有仙界和佛界的一些宗師。這事師祖對誰都沒解釋,隻說事關重大,天機不可泄漏。”

“那如果成功渡劫,大成期滿就會成為仙人。再以後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修行者以飛升成仙為目標,以後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也不太關心。大概是在仙界繼續修行吧。好了,不說這些沒影的事了。小兒,你看,這就是師祖送來的築基丹。你現在就服下,我給你護法,不會有事的。”庫大娘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打開蓋子,把一顆藥丸放到瓶蓋上。出塵仔細一看,那丹藥大約有顆櫻桃大小,綠油油的,丹藥表明還有一層似隱似現的五彩毫光,看上去很是可愛,而且靈氣逼人,讓他覺得很期待,但不知味道如何?

“庫大娘,剛剛我去見到了爸媽,他們說到有半塊來自天雲宗的玉佩。我服築基丹時要不要把玉佩戴上?”

“噢,”庫大娘立刻回答說:“你看我老糊塗了,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那玉佩可是好東西,你戴上它再服築基丹可以說連半點風險也沒有。好了,你先等一下。”


9.築基
出塵正要告訴庫大娘號碼鎖的號碼,卻見庫大娘手一揮,那把號碼鎖便落了地,再一揮手箱子就開了,然後庫大娘把手一招,那塊出塵聞名已久但從未見過的半邊玉佩便從箱子裏漂浮了起來,庫大娘的手再一招,玉佩已經落在她的手中,她的眼睛裏也淚水汪汪的。

“貔貅玉佩啊,貔貅玉佩,今天我又見到了你!想當年你隨大師伯縱橫天下,斬妖除怪,威震五湖四海,何等風光!可歎你不幸蒙難,枉落紅塵,又是何等淒涼!天可憐見,天可憐見!蒼天有眼,讓我庫雲得見你重振聲威!大師伯,前塵後事,你轉世為人,神俊依舊;看出塵近日風采,他日定讓修仙界為之震動。大師伯,大師伯,我總算盼到了今天啊!”庫大娘說到後來早已是聲淚俱下。

出塵呆呆地看著庫大娘感慨,心裏酸酸的,也覺得很感動。一想到那個庫大娘的“大師伯”,也就是他自己,當年是受情魔侵襲才渡劫失敗的,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劍春。劍春那清麗脫俗的麵容不覺浮現在自己麵前。我這就要修仙去了嗎?是不是一修仙就要去天雲山?父母這邊不要緊,兒女總不能跟父母一輩子,而且以後還可以回來看他們。可劍春呢?修了仙是不是就得擯除七情六欲?哦,還有雙修,但劍春能修行嗎?她有靈根嗎?如果沒有靈根我該拿她怎麽辦?我不是還跟她說好,要一起去串連嗎?自己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拋下劍春不管嗎?想到這裏,他不覺打斷了庫大娘的肺腑之言:

“庫大娘,我尚有凡塵之事未了,隻怕修仙無路,那顆築基丹就送給你吧。”出塵雖然不知詳情,但也猜得到,築基丹肯定是仙家至寶,尋常人求都求不來的。但讓他舍棄劍春,他還是滿心不願意。雖然除了一起出去串連,他並沒有對劍春做出什麽承諾,但他的心中已經把這個女孩當成了自己不棄不離的夥伴,斷沒有隨便就拋棄她,自己撒手而去的道理。

庫大娘一楞神,但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心中暗道師祖高明。原來那軒轅子早已算定出塵心中所想,知道柳劍春是出塵的心障,也知道這種事是無法強求出塵的。想當年出塵子不也是這樣?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安排。

“小兒你放心好了,師祖早有計較。我已經築過基了,那顆築基丹我拿來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柳劍春那丫頭。師祖說過,你築基之後有兩條路隨便你選。一條是跟我回天雲山,那麽修行之路坦蕩平直,很快便可以承繼道統,飛升仙界。這也是絕大多數天資穎慧的修仙者通常走的路。但還有第二條路,如果你走這條路,你就不必回天雲山。你跟那丫頭有夙緣,但這條路凶險無比, 時時有大恐怖。你師門遙遠,不能時時關照,不知何時就會斷送了性命。可一旦成功,你會有大造化,大機緣。說老實話,我是想你走第一條路的。但師祖說,一切聽其自然,兩條路隨你選。但築基你立刻就可以開始,沒有問題。等築基完畢,你再決定是回山還是不回。”其實,軒轅子早就知道出塵肯定會選第二條路,也早就決定,要以他無上神識,隨時觀察出塵,如有絕大凶險,他是不會放任不管的。但以後事情的發展每每超出了軒轅子的預料,也算是他始料不及吧。

出塵還是沒有完全明白這兩條路之間的差別,於是就接著問:“如果我走第一條路,那我當然就是天雲宗弟子了。但如果我走第二條路,那我的身份又怎麽算?”

“當然也是天雲宗弟子,但隻是記名弟子,因為你還沒有正式拜師。但天雲宗有四條規矩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第一不得欺師滅祖,違者必遭全宗追殺,死無葬身之地。你聽清楚了嗎?”
庫大娘雖然愛出塵有如慈母,但說起本宗規矩還是聲色俱厲。

出塵不覺神色凜然,急忙回答:“我聽清楚了。”

“第二不得賣國求榮,違者天人共棄,不得好死。你聽清楚了嗎?”

“是。”

“第三嚴戒奸淫采花,如有違犯,必當革出門庭,並按情節輕重予以嚴懲。你聽清楚了嗎?”

“是。”

“第四嚴禁向外人泄露本門功法,違者革出門庭,追回功法,並按情節輕重予以嚴懲。你聽清楚了嗎?”

“你教給我的任何功法都是天雲宗的,都不得外傳嗎?”

庫大娘略略想了一下回答:“這一點我倒是知道。你小時候我教你的靜心咒和追雲訣都是道家通用的基礎入門功法,並非天雲宗獨有,因此沒有外傳的禁忌,但你也要擇人而授,萬不能讓陰險狡詐之徒窺得道家堂奧。”

“是。”

“主要的就是這四條。你有什麽問題嗎?”

出塵躊躇了一下問道:“天雲宗弟子可以結婚嗎?”

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庫大娘心中暗笑,但還是故作嚴肅地回答:“本門弟子不禁婚娶,甚至鼓勵弟子與道侶雙修,這樣可以提高修為,有利修行。對於男女交往,隻要合乎情理,門中也不禁止,但若有損修煉,師門自會提點幹涉。”

出塵一聽此話不覺大喜,立刻就同意服丹築基。“庫大娘,我該怎麽辦?”

“簡單。你聽我指揮,盤膝坐好,眼觀鼻,鼻觀心,五心朝天。”這些道家術語出塵倒是早已知曉,當下按庫大娘所說,擺好姿勢。然後庫大娘就把半邊貔貅玉佩替他掛在胸前。銀鏈子一碰到出塵脖子上的皮膚,他就覺得一陣溫暖。接著玉佩到了胸前,他又覺得一陣涼爽,緊接著就覺得天地靈氣就像山呼海嘯般向他呼嘯而來,而且一來了就先進入胸前玉佩,接著從玉佩中衝出來的天地靈氣差不多成了液體,然後再衝入他體內,在他身體內部自行循環周轉起來,最後進入小腹下的丹田。

“好了,就是這樣。你調勻呼吸,擯除雜念,心中暗運九龍歸心訣,讓天地靈氣湧入,周遊全身之後存入丹田。對了,就是這樣。好,我已經在這裏布好了師祖留下的天罡雙龍陣,你放心吸納天地靈氣,讓天地靈氣在你全身周遊三十六周天。哎喲我的天,我說三十六周天,你怎麽說話間就周遊一百多了……好吧,既然你運功這麽容易,那就一邊吸納,一邊讓它周遊三百六十周天好了。嗯,你幹得很好,就是這樣,已經三百六十周天了。天地靈氣你還繼續吸納,隻是不要讓它繼續遊走了。現在你聚集全身功力,讓靈力全部沉入丹田。好,很好。這就是築基丹,你張嘴,我喂你服下。”

出塵張開嘴,感到庫大娘的手,接著什麽東西涼颼颼的到了他口中,他猜那一定就是築基丹了。還沒等他覺出是什麽滋味,那築基丹入口即化,隻覺一道津液順著喉嚨下去直到腹中,接著四肢百骸無不舒坦之極。同時他又感到玉佩與身體之間產生了微妙的反應,好像玉佩就是身體本身的一部分,但似乎身體的感覺先通過玉佩之後才進入大腦,大腦似乎對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而大腦對身體的控製似乎也先經過玉佩,這種控製好像也比以前靈敏得多,似乎自己的身體是由一個個複雜的太極符嵌套而成,而他大腦發出的指令就撥動著這一個個太極符的邊緣,讓身體動作。他似乎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心肺器官的工作,自己腸胃的運動,還有體內的新陳代謝。但他能指揮的隻是太極符的邊緣,中心部分便進不去了。

就在出塵體會自己頭腦和身體之間聯係時他聽到庫大娘說:“你現在守住靈台一點清明,任由靈藥為你煉體煉心。這一過程很是痛苦,但你一定要熬過去,切不可功虧一簣,那時走火入魔,沒人能救你。”

出塵心中一緊,不敢怠慢,接著就覺得心頭好像被十八磅的大錘猛地一敲,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就閉過氣去。出塵急忙忍住疼痛,專心致誌,不敢旁騖。但這痛苦簡直沒完沒了,先是四肢,從手指腳趾上行到腋下和大腿根;接著是軀幹,最後到了心髒,再上行至大腦。出塵一生中從來沒有經受過這種痛苦:這也難怪,他從小就沒生過病,除了傳染病的預防針連針都沒打過。體育比賽或者訓練時雖說也受過傷,但卻恢複極快,所以他對於痛苦的免疫力可以說極低。不過幸運的是,出塵生性剛強,最近家庭劇變,更鍛煉了他的意誌,而且他知道現在是性命攸關的時刻,所以他便咬緊牙關,死死挺住。

不說出塵與痛苦搏鬥,庫大娘在一邊也早驚呆了。這也是她知識不足:她一直隻是外門弟子,負責看管丹爐,自己也沒服用過築基丹,不知厲害。這同時也是軒轅子估計有誤:一般人服用築基丹前讓天地靈氣遊走三十六周天即可服用,但出塵的天地靈氣遊走了三百六十周天,這樣他築基的基礎就是別人的十倍,那麽需要的時間也是別人的十倍;偏偏他吸入的天地靈氣差不多是一般人的百倍,那築基的強度也就是別人的一百倍,痛苦也就是別人的一百倍了。不過庫大娘也是毫無辦法,隻能向三清、佛祖、玉皇大帝甚至還有真主跟耶和華上帝禱告,望滿天神佛保佑她的小兒,成功築基,千萬別弄得走火入魔,那她就隻好通過傳訊靈符向軒轅子求救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出塵隻覺得全身上下猶如鋼針插入,痛入骨髓;接著鋼針似乎一下子全拔了出來,讓他的肌肉一陣抽搐,好像五腑六髒都被掏空了。沒了鋼針,他剛要舒一口氣,沒想到全身上下又像著了火一樣,先是皮膚,再是肌肉,接著好像是骨頭、內髒都一起斷裂、粉碎,連身體都全部消失了。緊接著,他消失的肉體又重新組合,又拚起了骨骼、內髒、肌肉、皮膚。然後這一切周而複始,又繼續進行。

“昏過去吧,昏過去吧,昏過去就不疼了!”出塵對自己說。“我成仙修道幹什麽?我不是從來就不信神仙佛祖嗎?現在又何必信?死就死唄,又有什麽了不起?”他一邊這麽想,一邊就想行動了,馬上就要散去功力,任由狂暴的藥力吞噬自己。

就在出塵堅持不住,正在自暴自棄的時候,他眼前突然靈光一閃,好像又一次來到了大海的懷抱裏,他一隻胳膊摟著劍春,一隻手壓在劍春胸前柔軟而又有彈性的地方。緊接著,他胸前的玉佩也震動起來,而他頭腦中的那片清明好像也感受到,在遙遠的地方,玉佩的另一半也在震動,讓他堅持,讓他不要放棄。他感到,那塊玉佩的後麵就是柳劍春,那可愛的姑娘在鼓勵他,激勵他,說他是乖孩子。他好像又想起了他和柳劍春之間的來往:在大海中的第一次見麵,在自己家裏的長談,在站前廣場她對自己的幫助,在她家裏一起吃飯……

“我死了,劍春會傷心吧?一定會的。她看到我吃苦就很難過了。我是不是不應該讓她難過呢?對,我是個男子漢了,怎麽能讓喜歡自己的女孩子難過呢?李出塵,你真是個孬種!多麽好的姑娘,你就能舍了她自己去死?讓她獨自一人在世上難過?李出塵,你要挺住!你還有爸爸媽媽呢,他們你也不顧了?李出塵,你的理想呢,雄心呢?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這麽早就想死?不,不行,我不能死!我要堅強,哪怕最後堅持不下去死了,也比沒抵抗就認輸強!”

出塵決心一下,痛苦好像立刻就減輕了。出塵挺了挺胸膛,這個變化庫大娘馬上就看到了,眼前不覺一亮,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萬裏之外的天雲山上,正在跟法海一起通過神識觀看的軒轅子不覺鬆了一口氣,朗聲對法海笑道:“哈哈,果然是個情種!”

法海答道:“道友,你也無法否認,情種也有情種的好處!”兩個得道高人立刻很沒有形象地一起狂笑了起來。

遠在天邊的佛界也有一個人在狂笑:“哈哈哈哈,想死?有那麽容易?俺——(此處刪去二字)不讓你死,看你死得了!”


10.丹成
且不說出塵在這邊生死攸關,幾公裏外的柳劍春突然覺得臉紅心跳,渾身上下像觸了電一樣,好像接到了遙遠的地方一個最親的親人向她發來的信息。她好像看到那個親人正處於危險之中,好像聽得到他靈魂的呼喚。她好像感覺到,他正在進行殊死的搏鬥。他很狼狽,很無奈,很傷感,很痛苦,但也很堅強,很勇敢;他一次又一次地倒下,但又一次又一次地爬了起來。他好像在呼喚,呼喚的是她的名字。他好像不願意拋下她獨自離去,所以在掙紮,在奮鬥,在拚搏。

柳劍春神不守舍,時而站起時而坐下,連媽媽問她怎麽了都沒聽到。她心靈中感覺到,出塵正處於危險之中,她想和他在一起,她要和他同甘共苦,她不能讓他一個人麵對危險,她要到他身邊去。她站起身來,伸手拿下她的挎包背上肩頭,卻沒想到手觸上了胸前掛在內衣裏麵的半邊玉佩。硬硬的玉佩發出陣陣清涼,幾乎立刻就讓她冷靜了下來。

柳劍春還清楚地記得她六歲那年秋天,和媽媽一起去銀縣大和尚山上的靈隱寺郊遊的情景。當時她剛上學,老師剛在學校裏教了大家怎麽編花環。恰巧何文淑到農民家去買水果,讓她在外麵等著。她看到山坡上的野花很漂亮,想去摘下來給媽媽編個花環,沒想到正好踩到一塊懸空的大石頭,結果石頭一鬆動,她就從山坡上淩空摔了下來。但沒想到她一落地卻毫發無損,原來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自稱法海的救了她。媽媽從農民家出來知道了這件事,驚魂未定的她對老和尚千恩萬謝,但老和尚說他跟她們母女有緣,有緣人不言謝。法海禪師還送了柳劍春這半塊玉佩,讓她時時隨身帶著,說這就是她的“三生石”。何文淑見這半邊玉佩也不算什麽貴重東西,就收下了,但悄悄向廟裏捐了二十塊錢的香火錢。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幹:她一直是個無神論者;或許就是求自己心之所安吧。不過小劍春很喜歡這塊玉佩,哪天忘了戴就讓她怪惦記著的,而且那塊玉手摸上去很光滑,戴在胸口上很涼爽,感覺很舒服。後來劍春還問過媽媽三生石是什麽意思,媽媽告訴她,以後憑這塊石頭能找到一個好朋友。等她長大一些當然知道了三生石的含義,也讀到了白蛇傳的故事,記得她當時心裏還覺得蠻好笑的:法海和尚不是專門幹涉別人婚姻的嗎,怎麽還送我什麽三生石?也不知道白娘子現在在哪裏?

現在柳劍春手裏摸著玉佩,心裏想的是出塵。她知道出塵很冷靜,身體也結實,因此尋常不會出事,但一出事就小不了。她想起出塵說他要去醫科大學看父母,會不會是他招惹了醫科大學的紅衛兵?想到這裏柳劍春再也坐不下去了,她急急忙忙地跟媽媽說了一聲,媽媽怎麽回答的她也沒聽見,出門就上了電車,直奔出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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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塵家中,他的築基已經進行了好幾個鍾頭。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邊緣掙紮,但他以頑強的意誌,一次又一次地挺了過來。每當他漸漸覺得頂不住了的時候,他就好像又看到了柳劍春,看到了她的笑臉,看到了她關切的樣子,同時自己胸前那半邊玉佩也開始震動,讓他清醒,給他力量;同時他似乎也能感應到遠方的那半邊玉佩在送來支持,送來關懷。漸漸地,他覺得痛苦慢慢減輕了,最後終於完全消失了。終於,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庫大娘關切的目光。

“我的老天爺,真的嚇死我了。從來沒聽說誰築基像你這樣死去活來的。”庫大娘揉著胸脯,驚魂未定地對他說。“謝天謝地,你總算挺過來了,老天爺開眼啊。現在你看看自己,看有什麽變化沒有?”

他活動一下筋骨,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有力量。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和聽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靈敏。他還發現頭腦裏庫大娘以前教給他的那些功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清晰,這麽有條理;他甚至還發現自己腦子裏多了許多過去完全不知道的東西。他知道,這就是庫大娘以前告訴過他的所謂傳承。也就是說,他從以前那個庫大娘的“大師伯”那裏直接收到了許多信息。他想這些東西他都需要慢慢整理一番,清出個條理來。

可庫大娘並不滿足。她讓他好好試試內視,看看自己身體的內部。按庫大娘教給他的辦法,出塵小心地睜開“靈眼”,仔細觀察自己的身體。首先他看的是自己的丹田。果然,他看到那裏有一顆閃閃發光的金色丹丸。“丹田那裏有顆金丹,庫大娘。”

庫大娘問他:“那顆金丹有多大?”

“你不是一直都能看見我的身體內部嗎?現在怎麽還需要問我?” 出塵反問。

“傻孩子,過去你是築基期,我是結丹中期,功力比你高得多,當然可以看得很清楚了。現在你也是結丹期了,但應該隻是結丹前期,但我卻看不清楚你的體內,所以感到很奇怪。你不是一下子就到了結丹中期,和我一樣了吧?”

“怎麽知道是前期、中期還是後期呢?”

“看大小就行了。剛結丹時隻有米粒那麽大,等到乒乓球那麽大就是中期了,等到了大約拳頭那麽大就是後期了。然後再大些,就要碎丹結嬰,進入元嬰期了。”

“是嗎?那我怎麽剛剛結丹就差不多有拳頭那麽大了?”

庫大娘大吃一驚:“拳頭那麽大?誰的拳頭那麽大?小孩的拳頭那麽大,我的拳頭那麽大,還是你的拳頭那麽大?”

十五歲的出塵身高一米七五,大手大腳的,拳頭已經是成年人的大小了。他又仔細地看了看體內,然後答道:“差不多是我的拳頭那麽大。”

庫大娘一聽出塵的金丹已經比她的還大,不覺更是吃驚,也有點緊張:不會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吧?

“小兒,你再仔細看看你的金丹,它在幹什麽?”

出塵又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告訴庫大娘:“也沒幹什麽。它好像在呼吸,一伸一縮的。大小好像也沒變。嗯,過一陣好像又長大了一絲。”出塵現在的目力早已今非昔比,一陣功夫後的大小變化即使用尺子量也是量不準的,但他卻能清楚地比較出自己體內的變化。

“那你身體的其他部分呢?再看看別的地方,看有沒有什麽不妥?”

這一次出塵讓靈眼的目光掃遍全身。從爸爸的書中,他知道人的肌肉、骨骼和內髒應該是什麽樣子的。現在用靈眼看去,他看不出跟他過去看過的那些解剖圖示意的畫麵有什麽差別,隻是他身體所有的部分都充滿了生機,顯得特別活躍,特別有活力。

“庫大娘,我看不出有什麽不妥,好像一切都正常。”

“那丹田的金丹跟身體各部分有什麽聯係?”

“嗯,我身體的各部分好像都有一個個太極符,這些太極符的中心好像都和丹田那裏的金丹有聯係。我的大腦過去隻能撥動太極符的邊緣,現在靠著金丹我能撥動太極符的中心了。”

“太極符?你的身體裏怎麽有這種東西?”

“庫大娘,你結丹以後身體裏沒有太極圖嗎?”

“沒有。我連聽說都沒聽說。那麽你能用大腦推動那些太極圖嗎?”

“能。但還不能隨心所欲,不過我隻要想讓身體怎麽動作,身體就能怎麽動。很多動作都是過去根本不可能的。”一邊說著,出塵一邊活動著身體,做出好多過去根本無法想象的動作。

“哈哈,小兒,你這就叫柔弱無骨啊。這如果真的跟別人動手,你還不是愛怎麽揉搓別人就怎麽揉搓他了?”

這出塵可還沒想到。“那我不成了武林高手了?”

“哈哈,老天長眼啊。小兒,剛才那番凶險你也沒白受。聽你說的,你現在已經是結丹後期了。還有柔術。那你隻要好好修煉就是了,看來你要不來多久就可以成嬰了。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好小兒啊。”

幾方麵機緣巧合,讓出塵有了大的突破:首先,他天分極高;而且雖然他不記得前世修行的經驗,但心靈深處總有回應,加上庫大娘讓他長期耳濡目染,對天雲宗的功法早已熟極而流。實際上庫大娘的認識是很對的,即使不服用築基丹,用不了多久出塵也會結丹。但他在服用築基丹之前吸入了百倍於常人的天地靈氣,同時又讓天地靈氣打下了十倍於常人的基礎。又加上貔貅玉佩的作用,這樣一經服用築基丹成功築基,其效果自然非同小可。

這時,出塵緊張、激動的心情總算慢慢平複了下來,這才感到自己渾身上下像個落湯雞,而且滿頭滿臉滿身都是些肮髒東西。庫大娘的解釋是,他結丹時,體內筋骨、肌肉都已接近完美,身體中大量雜質都排出體外,因此才有這麽多髒東西。庫大娘要燒水給他洗澡,出塵不肯,隻在廚房裏的水龍頭裏衝了衝頭,洗了洗臉,就要到海裏去遊泳,把身子好好洗一洗。

庫大娘看看外麵,已經是七點多鍾了,海邊的人不會太多了。她很放心,憑現在出塵這程度,這附近還真的沒什麽人欺負得了他。她給出塵拿了遊泳褲和一條毛巾,又在他書包裏放了幾件幹淨衣服就放他出門了。


11.感應
出塵走出家門,感到耳聰目明。他能看到、聽到比往常不知多多少倍的東西。現在已經是黃昏了,太陽早下了山,但遠處山邊小樹上的樹葉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還能看到樹葉上有小蟲子在爬,能看到樹下麵的小草在一絲一絲地長大。他的聽力也無比敏銳,他好像能聽到天邊飛過的小鳥嘁嘁喳喳地在互相說話,好像能聽到田野裏植物正在生長的聲音。可他如果不想看、不想聽這些呢?於是他閉上眼睛,發現自己也可以自動地讓身體內產生屏蔽,讓自己的心頭保持清明,讓自己的意識在身體之內流動,感受著自己身體內部的變化。

突然出塵感到心頭一跳,似乎受到外界的什麽觸動,他的意識無意之間流出體外,發現是一隻小狗,在他前麵大約四五步遠的地方,正滿含敵意地看著他,嘴裏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兩隻爪子死死地按著身前的一塊骨頭。出塵沒有睜開眼睛,但意識卻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噢,你在擔心我搶你的骨頭啊。”他不動聲色地從小狗旁邊走過,想看看自己的意識在多遠之內有效。他已經從小狗旁邊走過七八步了,但在他的意識中仍然可以看得到那隻小狗。可他走出十步之後意識就感覺不到了。“這麽說,我的意識能感覺到十步之內的東西,而且它能讓我覺察到外部對我的敵意。狗的敵意我能感覺到,人的敵意我是不是也能感覺到呢?”出塵問自己。當然,這不是他現在能夠回答的,但他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道了。

出塵又閉著眼睛走了一會兒。他發現他現在已經不在乎外麵是不是有光線,隻要他有意識地感受,他就能知曉自己周圍十步以內的環境,無論是生物或者無生物他都能夠“看見”。他發現在他左麵七八步以外有一隻小鬆鼠,正對著他睜大了兩隻好奇的眼睛。他不覺童心大起,想跟鬆鼠開個玩笑,沒想到下一個瞬間他已經到了鬆鼠身邊,鬆鼠還在愣愣地看著他,好像根本不明白他是怎麽做到的。但緊接著鬆鼠就開始逃竄,不過現在鬆鼠的動作在出塵眼裏實在是太慢了,他隻伸了伸手就抓住了鬆鼠。小鬆鼠無奈地看著他,好像已經認命了。出塵笑了笑,放開了鬆鼠,他的意識看到鬆鼠“慢慢”地爬上了一棵大樹。

“噢!”出塵突然像被電擊了一樣愣住了。“剛才,剛才,剛才我是怎麽一下子就到了小鬆鼠身邊的?”出塵問自己。“是瞬移嗎?我的意識想要到那裏,我立刻就到了。是這樣的嗎?”想到這裏出塵又驚又喜,馬上就開始做實驗。他先睜開眼睛看著五六步外的一棵小樹,心裏想:去小樹。但他的身體沒有移動。他閉上眼睛,讓意識感受到小樹,然後心裏想:去小樹。他立刻就到了小樹旁邊。他又睜開眼睛,看這七八步外的另外一棵小樹,同時放出意識,感受到小樹,然後心裏想:去小樹。他的身體倏忽一下就到了樹旁。出塵覺得自己明白了:無論自己的眼睛是否看著目標,隻要意識感受得到的地方他都可以瞬間到達。

經過一陣實驗,出塵弄清楚了,自己瞬移的範圍是十步之內。以自己的身體為圓心,十步為半徑畫圓,他的瞬移範圍就在這個圓圈之內。出塵相信,隨著自己進一步修煉,這個範圍會越來越遠。

“以後我是不是可以利用瞬移漫遊宇宙?”出塵問自己,但馬上覺得太貪得無厭了。“出塵啊,出塵,你隻是機緣巧合,才有了這樣一番奇遇。你看庫大娘,修煉了這麽多年才金丹中期。你一下子就到了金丹後期,難道還不知足嗎?”出塵自己當然還不知道,他的這一番“機緣巧合”可是多方麵因素造成的,他當然更不會知道,他將在修行的路上走多遠。

出塵也不知道他漫步了多久,但他終於感到汗津津的衣服和身上的油泥汗臭讓他很不舒服。他睜開眼睛四下看了看,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走到星海公園西門外的田野中了。他對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朝左一拐,穿過公園大門,來到了海邊。

眼望著浩瀚無垠的大海,出塵現在的感受跟原來有了飛躍的變化。看著天邊的海平線,遠處的幾個小島;看著海浪在岸邊衝刷著沙灘,看著潮水湧動,海濤拍擊著山崖,銀色的浪花飛濺。麵對大海,出塵覺得心胸驟然開闊。“快八點了吧?”出塵問自己。“我該下去洗洗了,這身上緊巴巴的真難受。”

天色已經比較昏暗了,公園內的路燈已經點亮了,海邊隻有幾對情侶在漫步,遊泳的人差不多走光了,還沒走的人也在岸邊換衣服。出塵一直都喜歡在星海公園西門邊遊泳,因為那裏的海灘像一口炒菜鍋,走下去沒幾步海水就挺深的了。他在海邊卵石灘上換上了遊泳褲,把濕嗒嗒的衣服放到卵石上。衣物寄存處應該是七點鍾關門,不過像他這種髒衣服,出塵相信不會有什麽人感興趣的。“玉佩呢?還是戴著吧,別弄丟了。”他把拴玉佩的銀鏈子緊了緊,讓玉佩緊緊地套在脖子上,然後下了水。

出塵走進水裏,撩起海水潑到自己身上,感受著那種沁人心肺的舒適。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讓自己的全身都沉浸在海水裏,躺在水麵上漂浮著,任憑海浪衝洗,盡情地享受著大海的力量和生命力。海浪在波動,無數的生命在歡快地歌唱。出塵覺得自己的生命也跟隨著大海的節奏在波動,追隨著大海的韻律在歌唱。他躺在水麵上,任憑自己隨波逐浪。他覺得天和海連成了一體,而他自己的身體好像感受到了藍天和大海的召喚。出塵閉上眼睛,先讓自己的意識在體內周遊一個周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然後他突然發現,在自己體內好像也有一片藍天和一片大海,有著無數生物,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出塵的心胸豁然洞開:天即是我,我即是天。水天一色,無邊無涯。他好像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天體運行的規律。下一刻,出塵的意識好像突然脫出了身體,廣闊的天宇似乎突然充滿了無窮的浮力,在這一刻,真是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飛翔。出塵的意識突然來到了無邊的宇宙當中,他自己好像是一顆行星在圍繞著太陽旋轉;下一刻他好像又變成了一顆恒星,身體內部爆發著熱核反應,身體表麵放出萬丈光華。

“出塵!”就在出塵的意識沉浸在這種玄妙已極的境界當中時,他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呼喚著他。他的意識立刻回到了體內,發現自己的金丹又大了,已經差不多有兩手抱在一起那麽大,隱隱還有突破之勢。他不覺一陣遺憾:他的傳承記憶告訴他,剛才的那種狀態叫做“天人合一”,是修煉中的至高狀態,實屬可遇而不可求。在“天人合一”狀態中修行者很容易“頓悟”,對修行境界的突破有著難以想象的好處。但出塵險遭大難結成金丹之後已經有了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受,所以對於境界的突破並無強求;況且他知道功力提高太快容易造成根基不穩的情況。自己現在到了金丹後期,已經算是非常快的了,如果再強行突破到元嬰期,說不定會很危險呢。他再仔細運用一下意識,知道喊他的人是劍春,心裏反倒高興起來。不就是因為思念這個可愛的女孩,他才在結丹的時候避免了走火入魔的危機嗎?他用意識探測了一下,劍春在離他大約兩百步以外的岸邊,這讓他不覺一驚:我的意識已經可以擴展到兩百步了?同時他心中大喜:我的瞬移一定也可以一下子到達兩百步以外。他想瞬移到柳劍春身邊,但又怕嚇著她,隻得作罷。

出塵收回感應,快速向岸邊遊去。他感到他的力量大大增加了,遊蝶泳的時候真的像海豚一樣整個身子飛出了水麵,一時劈波斬浪,痛快極了。

出塵濕淋淋地上了岸,三步並作兩步向劍春身邊跑去。

“劍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劍春根本沒有回答,張開雙臂,一個箭步撲到出塵懷裏。

“塵哥(什麽時候改稱呼了?作者石化中),人家擔心死你了。你出了什麽事?我剛才心裏慌得很,坐立不安的,感覺你遇到了危險。”

“劍春,我沒事。”出塵能聽到她的心跳,能夠感受到她對他的關心,他的意識能夠感覺到劍春對他深深的關切和那種濃濃的柔情。出塵的心頭不覺一顫,兩手攬住了劍春的小蠻腰,劍春柔軟的身體好像和出塵的身體融化到了一起,她的臉緊緊地貼在出塵胸前,絲毫沒有顧及出塵滿身的海水。

“我沒事,真的沒事。可是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出塵一手扶著劍春的肩膀,一手撫著她的秀發,溫柔地問。

“今天下午我在家裏就覺得坐立不安,老覺得你出了事。我知道你到醫科大學去了,怕你惹上那些大學生。我先到你家去的,你家的阿姨說你到海邊來了,我就趕到這裏來了。也不知道怎麽的,走到海邊我就感覺得到你就在這裏,然後就看到水裏有人,我喊你,結果還真的就是你。”

出塵沒有說話,他盡情地享受著劍春讓他感到的溫馨,聽著她喃喃的低語,聽她訴說著她的擔心,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和找到他之後的欣喜。兩個少年男女深深地沉浸在柔情之中,渾然忘卻了時間。

天完全黑下來了,月亮升了起來,一陣海風吹過,劍春微微顫抖了一下,出塵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哎喲,劍春,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嗯,”劍春聽話地點點頭。“你送往回去媽媽就放心了。塵哥,媽媽在家誇你呢。說你不卑不亢,舉止從容,有乃父之風。”


柳家門外,兩人依依惜別,說好明天一起去火車站看車次,後天出發串連。


12.串連
兩天後,出塵和劍春一早來到海濱市火車站,準備搭乘前往燕京的火車。

雖然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但看到火車站裏準備出發到各地串連的大中學生,那種人山人海的場麵還是讓兩人吃了一驚。幸虧出塵身手敏捷,火車開進站台後迅速登上了一節車廂占了兩個座位,然後又打開車窗,伸手把劍春從窗戶裏拉了上來。幾分鍾之內,整個車廂便擠滿了人。過道上廁所旁邊都有人站著。已經上了火車的人要把車窗關上,但火車外麵的人伸出胳膊擋住不讓裏麵的人關窗,因為外麵的人還在奮力往窗戶裏麵爬。經過一番爭奪,窗戶總算關上了。天氣很熱,車廂裏密不通風,大家都在流著汗,車廂裏滿是汗味、煙味還有好多天沒洗的臭腳味。

等了好久,火車在晚點四十分鍾之後總算開動了。車窗也打開了,涼風習習,裏麵的人才算舒了一口氣。出塵讓劍春坐在窗口,兩個人擠在一起坐著,時不時四目對視,心裏甜甜的,都希望這次旅途能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沒過多久,劍春發現了異常:她發現,不管車廂裏怎麽熱,出塵身上總是涼爽爽的,靠在他身上舒服極了。劍春小聲問:“塵哥,你身上怎麽總是那麽涼快啊?”

“嘿嘿,這可是個秘密。”出塵故意不肯正麵回答她。

“你告訴我嘛,好不好?求你了。”

“好,我告訴你。這是我們李家家傳的氣功,名叫‘清涼八卦功’,隻要一發功,周圍空氣就會發生熱交換,把身邊的熱空氣排開,讓冷空氣到身邊來,所以就涼快了。”出塵一本正經地胡謅了起來。看著劍春半信半疑的神色,出塵也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難道跟她說,他已經修煉到了金丹後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修煉出體內元嬰,遲早都會羽化登仙,飛升而去,因此他現在能夠控製體能,讓身體產生涼氣?她會信嗎?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會怎麽想?會不會認為他是妖怪?會不會說他迷信?想來想去,出塵決定,還是找個機會,開誠布公地跟劍春談一次:既然我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那就要相信她。她究竟如何看,那是她的事情。如果她要跟我絕交,那自己也無法勉強。但出塵很有信心,劍春一定會接受他現在的狀況的。

火車開得很慢,沿途許多本不該停靠的車站也停,每個車站都有學生試圖上車,車裏也越來越擠。幸虧他們有座位可以讓劍春休息,但每次上廁所都是一場戰鬥。食物和飲水根本無法從過道送過來,隻能在火車靠站的時候向外麵買。

“劍春,你乏不乏?”出塵在劍春耳邊小聲說。“我在想,解放戰爭大軍南下的時候是不是就這樣?我們沒有趕上戰爭年代,現在串連,算是補上了一課。”

“我一點也不乏,”劍春也對著出塵的耳朵小聲說。“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愉快。”

天色漸漸晚了,車廂裏的人也都靜了下來。劍春看了看腕上她借母親的手表,已經十點多了。她舒服地靠著出塵,慢慢進入了夢鄉,嘴角還帶著微笑。出塵一點也不困。庫大娘告訴過他,結丹之後就不需要睡眠了,打坐就成。他甚至現在還可以練習辟穀,就是不吃飯。這樣的好處是可以直接從大自然中間吸收天地靈氣,不必吸收食物裏的雜質,同時可以更有效地排除體內現有的雜質,達到使自己的功力更為精純的目的。但出塵想這一條還是暫且緩行,要是不吃飯,那還不被人當成怪物?說不定被哪個科研單位抓去做實驗用的小白鼠都有可能。

想到庫大娘,出塵不覺皺了皺眉頭。像母親一樣照顧了他十五年的庫大娘走了,昨天晚上回天雲山去了。她說她已經送出塵走上了修行的道路,已經完成任務了,她可以高興地回山了。她嘴裏說她很高興,但卻不停地流淚。她給他收拾好了行李,洗幹淨了所有的衣服,交待了一切東西在什麽地方,然後摟著出塵哭了半晌。出塵要認她幹娘,但庫大娘不肯,她說出塵前生是她崇敬的大師伯,現在修行又如此了得,以後必定是非凡的大人物;而她隻是一個資質普通的天雲宗女弟子,這事是絕對不成的。出塵也隻好由她,但心裏還是把她當成自己的幹媽。

列車進入夜間行駛,車廂裏大部分燈都關上了。出塵看了看周圍睡著的人群,自己也閉上了眼睛。他讓天地靈氣通過玉佩之後向自己身上湧來,然後運行一個周天進入丹田,丹田處的金丹光芒閃閃,又在一伸一縮地吸取靈氣。突然出塵好像感到了現在的靈氣吸收有些異樣,靈氣的湧入似乎比前兩天晚上快了一倍還不止。出塵放出感應,接著就發現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看到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的天地靈氣,其中一半經過自己胸前的半邊玉佩提純,以接近液體的狀態流入體內,而另一半則是經過劍春胸前,也提純了,也是以接近液體的狀態流入自己體內。不但如此,兩處提純過的天氣靈氣好像都比前兩天從自己的玉佩那裏來的要濃得多。天哪,這是怎麽回事?劍春是什麽人?她也是修仙者嗎?如果是,她也應該吸收天地靈氣啊?如果不是,她怎麽能提純天地靈氣?要不然就是她身上有什麽仙家至寶,就像他自己的貔貅玉佩?出塵心中驚疑不定。但想來想去,出塵認定這不是壞事,不管怎麽說,要對劍春解釋自己修行的事可能會容易多了。既然現在天地靈氣這麽濃厚,自己還是抓緊時間練功好了。

出塵收回感應,認真地打起坐來,很快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地。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感到,在某個方向有一種亙古的氣息,那氣息十分遙遠,因此相當微弱,時有時無,但好像在堅持不懈地向自己發出召喚,讓自己前去與它會合。出塵雖然境界不低,但說實在的隻不過是修仙界的新兵,所以根本無法辨別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氣息,況且這氣息又是這麽遙遠,隻好暫時隨它去了。

天漸漸地亮了,車廂過道裏開始有人走動,出塵也從入定中醒了過來。過了一會兒劍春也醒了。看著出塵精神煥發的臉龐,她吃驚地問:“塵哥,你睡好了?看你的樣子好精神啊!”

“在你身邊,我睡得好極了,”出塵告訴她。劍春看著他,臉上是一副似信非信的表情。

黃昏時刻,預定十幾個小時就開到的火車經過三十多個小時的行程,總算來到了燕京火車站。出塵和劍春下了火車,找到學生接待站,被安排到離陶然亭不遠的工會幹校住宿。草草吃了飯以後,出塵找到劍春,兩個人一起進了陶然亭公園,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麵對麵坐在草地上。

火車在路上時出塵就已經想好了。他知道,劍春是個懂事的好姑娘。他決定開門見山地跟她好好聊聊。如果她不能接受自己,那也隻能說兩人之間沒有緣分了。

劍春看著出塵,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等著他開口。

“劍春,咱倆是好朋友不是?”出塵心一橫,開腔了。

“當然是啊,”劍春白了他一眼。“我把你當我的親哥哥。”

“那好,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劍春緊張起來了:難道他現在就要對我表白?如果他真的向我表白,我應該怎麽說呢?但不管怎麽的,她還是點點頭。

“你身上是不是戴著什麽東西?我是說首飾一類的東西。”

“沒有啊,”劍春倒被出塵說糊塗了,心裏鬆了一口氣,但卻難免感到有點失望。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頭發,碰了碰耳垂,表示她確實什麽首飾也沒戴。

“嗯,是戴在胸前的東西。”

“哦,你不說我還忘了。我從六歲起就天天戴著呢,也算不得什麽首飾,不過是塊普通的石頭,我覺得它表麵涼快,一直就戴在衣服裏麵。”

“能拿給我看看嗎?”

“當然了,”劍春大大方方地回答,伸手在衣領裏麵摸了一下,拉出了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帶出了上麵拴著的半塊貔貅玉佩。

一見玉佩,出塵的眼睛都看直了。這不就是自己玉佩的另一半嗎?怎麽會在劍春手裏?看來我們兩個人還真是有緣分啊,出塵情不自禁地想。

“塵哥,塵哥,你怎麽了?”劍春伸出手指在出塵眼前晃動。“回神了!回神了!”

“劍春,你告訴我,這塊玉佩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是一個名叫法海的老和尚送給我的……”劍春一五一十地把故事講給出塵聽,最後說道:“老和尚說,這是我的三生石。”

“你的三生石?”出塵完全呆住了。他從衣領裏拉出銀鏈子,取出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同時伸手要過劍春的玉佩,兩半邊玉佩絲絲入扣,完全吻合,就連玉上的紋理也連接得好好的,劃痕和傷處都接在一起,沒錯,這正是一塊完整玉佩分成的兩半。

看著兩半玉佩,這一對少年男女都愣住了,最後還是出塵把玉佩重新分開,把自己的戴上,又把劍春的還了回去。

“那你的那半邊玉佩又是怎麽來的呢?”劍春問。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出生時的情況嗎?當時那個老道軒轅子就留下了這半邊玉佩,說是緊急關頭對我必有幫助。”

“那你當時並沒有告訴我玉佩的事啊。”劍春好像有點不高興。

“是啊,但你別忘了,那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況且我爸媽一直把這塊玉佩鎖在箱底,我根本都沒見著,還是這次我去看他們的時候我爸讓我戴上的呢。”

“噢,是這麽回事,那就不怪你了。”劍春立刻釋然。“你叫我出來,就為了問我玉佩的事嗎?”


13.試招
“不,坦白地說吧,有關玉佩還有很多事情我想告訴你,但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這可是一個驚天大秘密。”

“哦,驚天大秘密?叫你這麽一說我都有點緊張了,讓我鎮定一下你再說。”劍春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對出塵說:“你說吧,塵哥。”

“劍春,我是一個修仙者。我已經到了結丹後期,體內已經結成了金丹,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結成元嬰,然後,如果我能成功渡過三次天劫,就會飛升仙界成仙。”

“修仙者……結丹……金丹……元嬰……天劫……飛升……成仙……”劍春喃喃自語地重複著,臉上陰晴不定。出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敢開口。突然,劍春拳頭一揮,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出塵說:“那好,我也要修仙,你能教我嗎?”

出塵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劍春,你相信我?”

“我為什麽不相信你。你是我的塵哥。你說的我都相信。”

“那你為什麽要修仙呢?”

“這還不簡單?因為你修仙啊。如果你修仙我不修,以後你飛升走了,不就把我撇下了?我不管,你得教我修仙。”

“那你也不多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當然要問,但你首先得答應讓我也修仙。”

“我倒是可以答應幫你,但怎麽修仙我也不怎麽知道。”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吧。”於是出塵把他出生以來的所有有關事件,挑出其中最重大的,全都告訴了劍春。他還特別詳細地講述了兩天前在家裏結丹的情況,聽得劍春後怕不已。“我這才算真的明白了,為什麽當時我心慌意亂到了那種程度,原來你真的有大風險。可真懸哪。”

“幸運的是,這一次有驚無險,總算平安過去了。就連庫大娘也後怕呢。”

“可惜庫大娘走了,要不然她也算是個明白人,可以多給我們講解講解。”

“是啊。也是最近事情太多,變化太大,簡直叫人跟不上節奏。”

兩人講了半天,天都快黑下來了。這時劍春突然啟齒一笑,顯出了很頑皮的樣子。“塵哥,說了這麽半天,你都是口上談兵,連一點表演都沒有,這算什麽?告訴我,你會口吐飛劍嗎?你會騰雲駕霧嗎?你會七十二變嗎?”

出塵撓了撓頭皮。“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會。我告訴你了,我真的知道修仙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原來庫大娘想教我,可我根本就不聽她的。”

“那不行,你一定得拿出點真本事來,要不然我怎麽知道你是真神還是假廟啊?”

“你記得在火車上我的身體涼爽爽的嗎,那就是因為我修仙之後能控製空氣的流動。”

“那個不算,你說了,那是你家傳的清涼八卦功。”

“那是我當時不好向你解釋,所以胡謅出來的啦。”

“那我不管。我就叫那個是清涼八卦功。你得另外找出個好的給我看看。”按劍春的心理,當然是希望心上人越厲害越好。那個讓身體清涼的功夫當然很實用,可看上去一點也不威風啊。

“那好吧,我瞬移給你看。”

“什麽叫‘瞬移’?”

“我現在的意識能夠逸出體外一段距離。我試過,大概是兩百五十步遠。隻要我意識能夠到達的地方,我一個念頭就能到那裏。”

“真的?那裏有個涼亭,我先走過去等著你,看你能不能一下子就飛過來。”說著劍春就朝大約兩百步外的一個涼亭走去。出塵站在原處等著。他一點也不緊張,其實那天在海裏天人合一之後他試過,三百步都不成問題,剛才跟劍春說兩百五十步是留了富餘的。

但還沒等劍春走到涼亭,出塵就不得不提前行動了。因為旁邊一條路上走來了五六個十六七歲的小流氓,一個個歪戴帽子斜瞪眼,一看見劍春,他們連骨頭都酥了。

“哦,哪裏來的小娘們,這麽嫩,來,陪大爺玩玩兒?大爺不會虧待你!”

“嘿,小俊妞還生氣了。我就愛看你生氣的樣子!”

“啊,小娘皮,你tmd怎麽還打人,反了你了?”

幾個小流氓圍了上來。劍春雖然從小鍛煉,身體健康結實,但沒練過武功,也沒遇到過這種架勢,心裏立刻慌了神。她急忙退後兩步,背靠涼亭柱子,口裏喊道:“塵哥,你還不快來?!”

幾個小流氓往四下一瞥,沒看到有人,一個個狂笑著說:“胡說八道些什麽,咱好好樂嗬樂嗬。”“先把她衣服……”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小流氓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看到女孩身前出現了一個男孩,護住了她。幾個小流氓先是一驚,一個大活人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憑空出現了,然後他們看到隻有一個人,就又哈哈大笑起來。

“哦哈哈哈,原來還有護花使者啊!今天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馬王爺三隻眼!”“ ”哪裏來的小賊不開眼,敢耽誤你家老子我辦事?”

出塵原本就一身正氣,修煉有成之後自有一番氣勢,現在拉開架勢在劍春身子前麵一站,便有如淵停嶽峙,隱隱有大宗師之風,看得幾個小流氓暗自心驚,也不敢那麽囂張了。他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已經有了怯意,這時隻要有人發一聲喊,隻怕哥幾個就會扯呼而去。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遠遠地發話了:

“嗯,嗯,有點架勢,有點氣勢,不過說千道萬,把式是練的,不是看的。前麵那個少年,敢跟你丹哥走兩圈嗎?”那幾個小流氓一聽這人說話,明顯地鬆了口氣,全都退後兩步,紮起馬步,呈半圓狀圍住了出塵和劍春。

隻見說話的人剛剛還在遠遠的路邊,但腿腳動幾下,就來到近前。這是個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身高大約一米八,濃眉大眼,臉龐長得方方正正,額頭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橫過左邊太陽穴,藏在頭發裏。他皺著眉頭看著那幾個小流氓,那幾個家夥全都向他行禮,口稱“丹哥”。

“阿四,見我來了,還不快滾?我不是早告訴你們,沒事好好把我教你們的那幾套拳練練,強如在這裏胡搞八搞?”那幾個小流氓看上去很懼怕這個新來的人,聽他這樣一說,便一齊向他抱拳行禮,然後便悄悄地走了。

那人轉身看著出塵,然後好像是剛剛發現他身後的劍春,便也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驚豔,但馬上又回頭盯住出塵,好像他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出塵悄悄放出感應,發現麵前此人並沒有多少敵意,但全身都散發著一種挑戰的氣息,不覺心中暗暗點頭。

那人對出塵一抱拳說道:“我叫劉辰丹,他們叫我丹哥。遠遠看去小兄弟似乎是個會家子,不覺動了爭勝的念頭。但現在看來,我說不定是走了眼了。山不轉水轉,二位受驚了,就此告辭。”說完他回身就要走。

出塵也明白是怎麽回事,大概是這個“丹哥”看自己紮個姿勢挺有氣勢,但說實在的自己從來就沒真的練過武功,等他定睛一看就知道自己不是真把式。但這人看來蠻有正氣,卻不知為何跟那些小流氓攪在一起?出塵看他豪爽,不覺動了結識的興趣,況且他自從修煉有成便從來沒和人動過手,更想試試自己的深淺,於是便說:“丹哥且慢!”

那丹哥當下轉過頭來,微笑著問出塵:“小兄弟還有話說?”

出塵說:“我看丹哥目蘊神光,深含不露,武功必有所成,不知能否點撥小弟三招兩式?”

那“丹哥”又打量了出塵幾眼說:“初一眼看去你氣勢不凡,但走近一看卻全身破綻,我也不知你是練過還是沒練過。也罷,權當結交你一個朋友吧。何況你身後的女孩對你情深意切,她雖粗服亂頭,卻難掩日後的絕世姿容,小兄弟如果沒有兩把刷子,怎生護得你二人今後平安?”

出塵一聽此言,不覺有些感動,就連他身後的劍春也暗自點頭,不過聽到“絕世姿容”四字倒是讓她自己一愣:我有那麽漂亮嗎?但女人聽到別人說她美麗總是高興的,就連劍春也不能免俗。二人相視一笑,劍春退到了身後涼亭中,出塵向前走了兩步,隨便拉了個架子,對那人一拱手道:“丹哥先請。”

那丹哥往場中一站,兩腿微屈,不怒自威,雙目炯炯地看著出塵。但他越看越覺得心驚。本來出塵從未練過武功,在丹哥眼裏他全身上下自然到處都是破綻,但他就這麽隨便一站,又讓丹哥覺得,如果按照他所理解的破綻動手,無論出掌出拳出腿,對方的破綻幾乎立即就能化為殺著。他越看就越有一種對方功夫深不可測的感覺,這種感覺從五年前師父楊雨禪去世後他還從來沒在誰的身上體會過。但看到出塵還在微笑著等他出手,他隻得左掌護住身體,右手一伸,向出塵胸前點來。

出塵早已放出感應,在他眼中看來,丹哥出手其慢無比,就好像把手伸過來讓他打似的。不過他知道對手是個高手,自己又沒有習過武功,不敢怠慢,於是一個瞬移,閃身站到了丹哥身後。

丹哥一指點空,又見眼前一花對手已不見身影,立刻知道今天碰到了前所未遇的高手,但他遇變不驚,立時向前一個虎步踏上,同時轉過身來。哪知道他的眼角剛剛掃到出塵,對手便又一次消失,同時丹哥感到背後有人。這次丹哥不再轉身,而是右腳在地上踏實,左腿一抬,使出一招蒼龍踏虎,想挽回先機。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隻覺得什麽東西在自己鞋上一點,接著就是一股大力從左腳湧泉穴上奔騰而入,一時間整個左邊身子發麻,不覺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他動動四肢,並無不適。抬頭一看,那少年卻站在不遠處,含笑看著他。丹哥立刻知道,對手武功遠遠高於自己,當下不再出手,而是對著出塵長揖到地,口中叫道:“小兄弟功法通神,劉某平生未見,自知不敵,不敢請教高姓大名?”

出塵回禮道:“小弟姓李名出塵,功法通神實不敢當,但我自幼修習了一套內功,因此身法比較快,也難怪劉兄不識。”

劉辰丹答道:“李兄弟英雄了得,剛才在下出言多有冒犯,還望兄弟恕罪則個。”

不說這兩個男人在場子裏對答,涼亭裏早笑翻了劍春。看到心上人兩個照麵就戰勝了一個顯然的武林高手,女孩早已笑靨如花,等聽到這兩個人文縐縐地在那裏說那些她隻在古典小說裏才讀到過的話,劍春當真覺得他們真的是太搞笑了,先前碰到小流氓的不快早就到了九霄雲外。

“喂,兩位在那裏酸文假醋的說些什麽?是不是還要納頭便拜,口稱‘久仰久仰’,‘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啊?”這兩人一聽,倒是同時有些不好意思了。劉辰丹的師父是全神州聞名的武師楊雨禪,他從小就聽慣了,對這一套是熟極而流,脫口而出。出塵傳統文學底子不薄,有人在前麵說,他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下來,聽劍春這麽一叫破,便是自己也覺好笑。

“也罷,也罷,倒是小女子唐突了。兩位大俠惺惺相惜,小女子感佩萬分。敢問二位,是否可輕移蓮步,上此涼亭,容小女子請教一二?”劍春邊說邊笑,臉都漲紅了。兩個男子漢對望一眼,特別是聽到“輕移蓮步”四個字,都不覺大笑了起來。

於是出塵跟劉辰丹一起走上涼亭,三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出塵發現劉辰丹不但武功根底極深,而且其他見識也不淺。他高中畢業後頂替父親做了公園看園人,閑暇時間不少,便可以練武。周圍一些小流氓常常搞得四鄰不安,被他狠狠地教訓了幾次,都很怕他;他也教了他們一些粗淺武功。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們多練練武,累了就好好睡覺,別出去惹事生非。要是敢拿我教的武功出去欺淩弱小,我自然對他們不客氣。”

三人聊著聊著劉辰丹就問起了出塵的師承。他的師父在世時與當世武術大師也常有交流,劉辰丹坦承自己從來沒見過這樣奇詭的身法。出塵想,這本是修仙的本領,我的瞬移連庫大娘都不會呢,塵世的武功達不到這種程度那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但說到師承倒是讓出塵有些為難,他隻得說:“我師父是世外高人,他不讓我說出他老人家的名字。”看到劉辰丹失望的臉色,出塵又加了一句:“但師父最初教給我的一段心法和一段步法,雖然神妙,但並不是本門專有的功夫,如果丹哥有興趣,我便給你練一段獻個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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