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陰影 ( 二十 三 )十年浩劫告終
1976年是中國曆史上不尋常的一年,既周恩來朱德相繼去世之後,於九月九日又傳來毛澤東病逝的消息。緊接著,中共中央采取了果斷的行動,一舉粉碎了四人幫。至此,由毛澤東發動的曆經十年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既“十年浩劫”宣告結束。
(圖片來自網絡) 左圖:女主角江青 / 右圖: 男女混合四重唱 ( 從右數:江青、姚文元、王洪文和張春橋)
被軟禁的鄧小平恢複了工作,以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指導思想撥亂反正。年底,母親的戶口正式遷回了城市。不久,大隊收到了父親的單位發來的一封公函,證明我母親的城市戶口關係,我也就正式的轉為下鄉知青身份了。
1977年春,大隊又收到父親單位發來的一封公函,通知大隊領導:我的家庭出身改為“革命幹部”。一夜之間,從曆史反革命到革命幹部,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從反革命子女到革命後代,這是多大的轉變呢?我一時糊塗了,此時父親的曆史問題還沒有徹底平反呢!不管怎樣,我總算是結束了戴了整整十年的“黑五類子女”的大帽子!
同年,高考恢複了,我在報考誌願填表的時候,在家庭出身一欄裏工工整整的填上了“革幹”。很遺憾,我報考的是音樂學院,相對同時參加考試的考生來說,我的年齡有些偏大了,初試過了,但進入第一輪複試時即被淘汰。但這對我這樣一個來自農村的女孩子,能進入複試,我對自己的多年努力還是很滿意的,如果不是受戶口、家庭出身和父親曆史問題的影響,我於1974年底和1975年初就分別有兩次機會進入部隊文工團或話劇團了。這次的失敗,使我深刻的認識到報考音樂學院是個錯誤的決定。
1978年是難忘的一年,是我生命的轉折點,也是我最幸運的一年。父親的單位開始平反冤假錯案,我收到了父親單位通知我接替父親上班的通知,而且是在科室裏當描圖員;緊接著又收到我報考某市歌舞團的錄用通知書;最後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一時不知如何選擇,母親堅決讓我選擇上大學,在大學任教的叔叔也發來了一封急電:“一定讀大學,詳見信”。於是,我就成了一名令人羨慕的大學生!雖然我是我們知青點女生同屆畢業生中第一個離開農村的,但我在農村的時間最長,整整九年,13歲至22歲,人生最美好的如同花兒一樣的年華就這樣失去了!
這一年,我終於結束了這段痛苦的、悲慘的、給我的心靈覆蓋上一層又一層陰影的生活!
也是這一年,父親的冤假錯案得到了第三次落實政策,這一次是徹底平反昭雪。這是父親平反信的原件:
左圖是複查報告的批複 / 右圖是發給我哥哥單位的父親平反通知
左圖是1978年9月26日的批複:工程處機關黨總支:在林彪四人幫極左路線幹擾下,清隊擴大化期間,王xx 被懷疑是“國民黨特務” 、“日本特務”和“國民黨員”立案審查都是錯誤的,純屬假案。經處運動領導小組討論決定:同意關於王xx 案件的處理意見,予以公開平反昭雪,恢複名譽,根據(78)47號文件精神,從1978年4月起,改按因公死亡處理,做好善後處理工作。特此批複
右圖是1978年8月29日發給我哥哥單位的父親平反通知:遵照英明領袖華主席和黨中央關於被“四人幫“強加於人的一切誣陷不實之詞,必須推倒的指示,我們對本單位王xx 同誌的所謂“曆史反革命”的案件問題,根據遼寧省有關文件精神,重新進行了複查,現已查明,該同誌是在林彪“四人幫”極左真右的修正主義路線影響下,清隊擴大化的直接受害者,所謂“曆史反革命”的案件問題,純屬於錯案。現給予徹底平反、昭雪、恢複名譽。你單位王xx是我段王xx同誌之子,故函請你單位協助將王xx 同誌的檔案中有關涉及此案問題的不實材料剔出,予以銷毀。並請利用一定形式協助我們落實黨的政策,挽回不良影響,以調度一起積極因素,為實現黨的新時期總任務而奮鬥。
父親的落實政策不僅僅是政治上的平反,還有經濟方麵的。父親的工資按原職原薪得到了補發,補發的額數過萬;按照工傷的撫恤金等福利,我的生活費補發到18歲;母親的生活費除了補發之外,每月都有津貼,並享受鐵路職工家屬所應有的一切待遇,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一場荒唐無比的持續了十年的鬧劇結束了,然而,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在文化大革命中那些打砸搶分子、拉幫結派、組織武鬥、造反奪權,誣陷迫害知識分子、革命幹部和人民群眾的人在清理階級隊伍時被定為“三種人”,有的是哪來的回哪,有的被撤職,有的被降職的,嚴重的被判刑,還有的送去勞改。
這是1983年一個炎熱的夏日。母親家的住宅小區內,室內的人們吹著開足馬力的大風扇,喝著涼茶冰水;室外的閑人們躲在大樹陰涼下,坐在小凳子上手搖著大蒲扇。火紅的太陽絲毫不顧人們的感受,盡情的釋放著熱量,似乎要把這座城市烤焦。
按照小區的規劃,母親家住的樓前正在修路和建小亭子以美化小區。這是由鐵路勞改大隊包建的,工地上幹活的都是勞改犯,隻有幾個警察看管他們,其中一個警察是我們老鄰居的孩子,看到母親站在涼台上就揮手打了個招呼。就在母親向下望去的一瞬間,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不時地用脖子上的毛巾檫著草帽遮蓋下的滿臉汗水。母親認出來了,那正是上訪辦的張主任,扒了皮都認識你的骨頭!聽說他被“清理”了,卻沒問過,也不想知道他的結局,惡夢已經過去了,不想再提,更不願意去想,沒曾想會在這裏看到他,真是冤家路窄呀!或許這就是報應?至少是對他的懲罰吧!母親看著他吃力的一鍬一鍬的從大堆上撮起小石頭子兒,在均勻的撒向路麵,不僅僅是天熱,他也是五十多歲的老人了,加上有病,這重體力活還真是夠他受的!咳,如果沒有文革,他也沒有機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壞事!母親突然有點可憐他了,轉身進了廚房倒了一大杯冰水,叫我四歲的小侄女給這個戴草帽戴眼鏡,脖子上圍著白毛巾的人送去。
小侄女走到他的麵前:“張爺爺,喝杯冰水吧!”
張主任十分驚訝的接過水杯,看著這個大眼睛漂亮的小姑娘問:“誰讓你給我送來的?你怎麽知道我是張爺爺?”
小侄女回答說:“我奶奶告訴我的”
“誰是你的奶奶?她在哪兒?”張主任莫名其妙的問。
小侄女手一指:“在那兒,涼台上”
張主任順著小侄女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認出那是我的母親。他可能是很感動也很後悔吧?今天在他落魄成這個狼狽樣子的時候,還有人在他又熱又渴的時候送過來這樣一杯水,他看著母親,什麽也沒說,一口氣把滿滿的一杯水喝了個底朝上,然後,雙手舉著杯子朝著二樓涼台上的母親跪下了......
人犯了罪,是要懲罰的,要麽怎麽會有悔過自新、重新做人的說法呢?!
張主任在這兒修路幹活期間,母親常常讓我的小侄女給他送水,有時做包子花卷時也給他送去。本來是不允許的,但是,認識看守的警察,就讓他裝作看不見了。張主任算是改造時表現得好,所以提前釋放出來,隻是,出來後沒兩年就離開了人世。
冤冤相報何時了。但願他來世能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人,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事,做個好人,做個有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