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經曆:走出陰影(10)

走出陰影  十)父愛的痛苦 

 

盡管父親的嘴是快樂的,但內心是十分痛苦的,痛苦的原因是複雜的。父親要養家糊口的心裏負擔是十二分沉重的。

 

剛來的時候,房東家的老大在學校裏常欺負我,因為是同班,就有機會與我作對,大力宣傳我是反革命的女兒,還給我起個綽號叫“王二小姐”,說我是城裏來的嬌小姐,啥活都不會幹,到處去散布這個綽號,搞得幾乎全屯子的人都知道我是下放戶家的“王二小姐”。他天天看著他家的水缸,一是怕我媽用他們家的水,二是怕我乘他不備之際去“偷”舀一大水瓢,因為是他負責挑水加滿他家的水缸。當然去他家的水缸舀水也是暫時的,剛剛來,用的東西還沒買齊全。

 

開始的時候,我和姐姐兩個人抬一桶水,要穿過三條街,需要半個小時才弄回一桶水,母親用水如油。 那是一口屯子裏公用的井,還是那種敞口的,沒有井蓋,周圍髒泥爛草,水麵上飄著幹樹葉、垃圾等。好髒呀,看著就惡心!冬天的時候,井邊還有冰,井台很小,一不小心就會滑進井裏。而且,打水也需要技巧,我們怎麽甩桶也舀不上來水,隻好等有人經過的時候請人家幫忙。 

(圖片來自網絡)我們屯子裏的井和這個差不多

 

幾個星期後,我發現住在一條街的西頭鄰居家裏有個小軲轆井,這個發現另我激動!我就大膽的做了自我介紹,叫女主人大媽,當時我的小嘴那個甜呀,大媽長大媽短的就認識了。從此,家裏就有了又近又幹淨的水了。後來才知道,老鄉自己家的水井是不給外人用的,善良的大媽不但容許我用水,還請我進屋坐,給我用新磨的玉米麵烙煎餅吃,至今還能回味出那金黃的脆脆的薄薄的煎餅的香味。

(圖片來自網絡)大媽家的小軲轆井與這個是一樣的,很幹淨。
 

很快,我就學會了挑水,開始獨立完成家裏的供水了。最開始每桶隻盛1/3的水,後來2/3的水,再後來就是滿滿的兩桶水挑起來就走。我們屯子裏沒有小姑娘挑水的,各家各戶都是家裏的老、少爺們兒挑水,我是獨一份。而且,我挑水的姿態很美,輕盈的小步,兩手一前一後握住吊水桶的鐵鏈,肩頭扁擔的兩頭隨著腳步有節奏的一上一下忽悠忽悠的。每每在院子裏遇到房東家大兒子的時候,我都會傲慢的從他眼前飄過。漸漸的,“王二小姐”挑水就成了我們這條街的一大優美的風景線。 (圖片來自網絡)把右邊的我換到左邊的圖裏就是我挑水時的美姿了

 

1970年,我們下放的第二年,也是父親被遣送回來的那年,秋收的時節,父親在生產隊的地裏幹活,看見我在地裏刨茬子。剛剛割完的高粱地,刨出的茬子帶著濕土,很難把土磕得幹淨,滿滿一筐還是挺重的。我必須背對著筐先蹲在地上,挎上花簍雙肩背的繩帶子,然後把雙手臂努力伸向前方助力,同時高喊一聲:“哈 . . . 嘿!”助陣,雖然費很大的勁但還是能站起來的。由於是頂著風,所以一步一步走的挺慢的。後來,父親說我的脖子伸的很長,看著我弓著腰吃力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好令人心疼!那天,父親收工後,直接走到房後,坐在一塊石頭上,老淚橫流,左右手輪番扇自己的耳光,不停地叨咕著:“都是我的罪過,讓孩子承受這份苦!”那個時候,我雖小,但很要強,也很能幹。其實,拾柴就是孩子們的活兒,我放了學就背上大花簍去拾柴是很正常的,就跟城裏的孩子下學在外跳皮筋、打口袋、踢毽子是一回事兒。每次母親都告訴我不要裝的太滿,別累壞了,我都滿不在乎而且很自豪的揮揮手說:“沒問題,小意思!”

 

若幹年後,常有人盯著我的脖子讚美說:“發現你的脖子很美!”其實,我的脖子長的美就是當年背大花簍練就的:前腿弓,後腿蹬,伸著脖子往前衝! 

(圖片來自網上)這個花簍和我當年背的是一模一樣滴! 

 練就美脖的健身器械:裝滿茬子的大花簍;基本要領:前腿弓,後腿蹬,伸著脖子往前衝!

 

父親非常心疼女兒。實際上,我的個性很強,從來就不服輸,父親真的不用為女兒擔心。那首《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裏的那句:“擔水拾柴全靠她”,那個“她”指的就是我!

 

可見,父親對我的擔心確實是多餘的。在我的心裏,最難過,最傷心的莫過於在放學的路上遠遠的望見父親在大地裏,麵對黃土背朝天揮舞著鐮刀,被社員們遠遠的甩在後麵,拚了命的幹也追趕不上;以及父親拎著、扛著農具上工、下工回家的樣子。這情景,在我的心靈留下了又一永遠的陰影,常常出現在我的眼前像電影一樣,揮之不去。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是帶著安全帽與鐵路的工程技術專家們在修建鐵路的隧道現場解決技術難題,絕不是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最讓父親難過的是這一年的秋收剛結束,母親就像鄰居家借了一輛手推車,我們全家集體行動去大地裏拾柴,這是準備冬天取暖燒火和做飯用的。父親和姐姐在前邊刨高粱茬子,我和母親跟在後麵把土磕幹淨再裝到車上。我們幹了足足有一個下午,把滿滿的一車茬子用繩子攔好,父親在前邊拉車,我們在後邊推。走了大約一半路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一車柴淋濕了,我們也都被淋透了,加上路滑,一不小心,車子一邊的輪子餡到了泥濘的溝裏。父親拚命的拉,我們拚勁力氣推,無論如何也弄不出來,最後我們隻好卸下一少部分,總算把車子連推帶拽的弄了出來。到家後,我和姐姐一人背了一大花簍立刻返回取剩下的茬子。父親看著我們姐倆兒都淋成了落湯雞,背著滿滿的濕濕的沉重的大花簍回到了家,真的是心疼至極。

 

我們一家人都受了涼,一個接著一個的打噴嚏,父親趁著母親做飯的時候,無法克製自己的感情,偷偷跑出後門,又一次傷心的老淚橫流,又一次痛苦的捶胸頓足的責怪自己!

 

飯後,母親又燒了熱熱的薑湯給我們喝。還好,第二天我們都正常的上工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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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好人的命運淒慘的年代。 -五梅- 給 五梅 發送悄悄話 五梅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21/2017 postreply 11: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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