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雜憶之十九：毛家神學院
送走知識青年去農村後不久，輪到我們大學生下鄉了。進校的軍宣隊負責人孫金榜當了中山醫學院革命委員會主任。他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把全院學生趕到農村去＂開展教育革命＂。我們年級去的是博羅、惠陽、惠東三個縣。大家排成解放軍那樣行軍行列，背行李，浩浩蕩蕩出發，步行好幾天來到博羅縣長寧鎮，宣布休整一天，政治學習。
長寧就在羅浮山腳下。眼看這座天下名山近在咫尺，豈有不上去玩的道理。機會難得，管他什麽政治學習，我和一位客家同學淩雨宏偷偷地前一晚備了幹糧水壺，一大早趁大家還沒起床就上了山。沒想到走錯了路，耗盡力氣，眼看主峰飛雲頂就在山溝對麵卻無路可登，功虧一簣。回來累得要死還挨軍代表一頓＂無組織無紀律＂的訓。直到４５年後我退休回廣東探親，才和四哥一起環遊廣東省，一口氣登了羅浮、西樵、鼎湖、丹霞等廣東四大名山絕頂，了卻這樁遺憾和惡氣。
第二天，以班級為單位各奔各的公社，我們班去的是楊村公社。先到一個叫公主嶺的生產隊勞動兩個禮拜，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時才發現鄉下已經成了毛家神學院。據說這２０世紀的造神運動發源於解放軍，先傳播到農村，再蔓延到全國。不管什麽單位、機關、學校、商店開門打佯，全都照辦如儀。薑昆的相聲《如此照相》有傳神的表演，５０歲以下的網友可找來看看，挺有趣的。你們若早生十年，就有福氣目睹那怪現狀了。
在公主嶺生產隊，早上起床要“早請示”，全村人在曬穀場毛像前排成幾排橫隊，大家右手拿《毛主席語錄》放在胸前，由聲音最宏亮的民兵連長領讀：“首先，讓我們敬祝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所有人同聲高呼：“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同時大家將右手向右上方連揮三次，表示祝願。然後，連長再大聲說道：“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 大家此時同聲高呼：“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眾人右手亦同時向上連揮三次，表示祝願。祝願完了，唱《東方紅》，然後是讀毛主席語錄，連長說道：“讓我們翻到《毛主席語錄》第×頁，第×段。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然後大家齊聲朗讀。讀完語錄，活動才告結束，可以回家吃早飯。
網上ZT來的“早請示”程序：
醫院病房“早請示”照片：
三餐前的儀式是：全家人肅立在毛像前，唱謝恩歌，歌詞：＂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 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誰要是反對他誰就是我們的敵－－－－人。＂（作曲者李劫夫，他也是許多語錄歌的作曲者。此人文革中押錯了寶，因與林、黃的親密關係，又曾企圖創作《緊跟林主席向前進》的歌曲，９.１３後倒了大黴，至死也沒翻身。）在歌唱的同時扭動身體作舞蹈狀，謂之＂忠字舞＂。唱完跳畢，大家齊聲頌：＂翻身不忘共產黨，幸福不忘毛主席；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然後才可以吃飯。在一般家庭，有的隻讀頌詞，唱歌跳舞都可免的。若是階級敵人賤民家庭，就沒資格享受這等優越待遇了，隻能作請罪儀式，唱《牛鬼蛇神嚎歌》，＂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可惜我沒目睹過，在網上也見不到照片，無法向大家詳細介紹。
網上ZT來的“忠字舞”照片：
這餐前的儀式比“早請示”還要尷尬。“早請示”的人多，不想做的隻要站在後排，隨意比劃一下就能蒙混過關。可餐前儀式隻有幾個人，還要＂跳舞＂，簡直侮辱人至極。我住的這家人，兒子在縣城工作，家裏隻有婆媳倆和一個三四歲小孩，大概從未做過儀式。媳婦問我：＂百同誌，我們都不會唱歌跳舞，要不你先教教我們行不行？＂我一聽太高興了，說我也不會，等我有機會先去學，學會了再大家一起做。婆媳倆如釋重負，說那咱就先吃飯吧。那兩個禮拜就這麽混過去了。
“晚匯報”都在晚上開會後進行，形式與“早請示”大致相同，但所讀大都是與批評、自我批評有關的語錄。完了回家睡覺。當時流行大寨式工分，政治表現占７０％，沒人敢違抗。鄰村有個貧農社員在“早請示”儀式上手持長竹杆往毛像上就是一下子，立刻被抓起來。婆婆說那人孩子多，幾年前被強迫結紮手術，不滿很久了。後來據說判了重刑，如果他出身不好，肯定要槍斃的。
阿輝仗著出身工人，總要頑強地表達他的不滿和牢騷。有天解大便，口中念念有詞，等到一坨屎掉進糞坑，他大聲喊了出來：＂啊－－－－萬壽無疆！＂大家笑得前俯後仰。這家夥太猖狂，也太不小心了。我相信陳契弟的筆記本上一定記滿了他的反動言行、日期和在場人員等。後來一打三反運動中果然把他打成＂反動學生＂，那些罪名就像維吾爾族小姑娘的辮子，一把一把的，要什麽有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