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雜憶之十六:工宣隊進校
1968年7月25日周恩來等"中央首長"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廣西兩派頭頭和軍隊幹部的講話,宣判了廣州旗派的末日。參加的有陳伯達、康生、姚文元、謝富治、黃永勝、吳法憲等。 周恩來說:“廣西為什麽發生這麽多反革命罪行,就是後麵有黑手。‘反共救國團’總團在廣州,你們廣西有分團,他們有空子就鑽進來。”康生說:“你們不是與廣東‘旗派’有接觸嗎?‘旗派’的頭頭有的當了‘反共救國團’的頭頭,恐怕在你們那裏也有這個問題……今天敵我矛盾是主要的,‘反共救國團’就在你們那裏,還有托派分子和國民黨殘渣餘孽。”
在這個講話中,周恩來還特別點了廣東“紅旗”派負責人武傳斌:“廣東的武傳斌,雖然他是革委會的常委,但他破壞林副主席所說的三性——革命性、科學性、組織紀律性,偽造介紹信,帶一百多人來,做你們黑會的主席。”
消息電傳到廣州,我們心中一沉:紅旗派完了。雖然我們這些逍遙份子派性不強,但都覺得不是滋味,更不服氣。後來的事實證明‘反共救國團’純屬子虛烏有捏造出來的冤案,但周恩來、康生從未承認過半點錯,兩廣因此被殺死的十幾萬人(其中大多數根本沒參加過任何派係)白白成了屈死鬼。最主要的劊子手、廣州軍區第一政委韋國清文革後半點責任也不用負,穩居高位直至進八寶山。
兩天後,7月27日,毛澤東派出3萬多工人宣傳隊,在8341部隊幹部領導下進入清華大學製止學生的武鬥,收繳武器,撤除工事。工人進駐清華(當時置身武鬥的清華兩派約有600餘人)遭到了團派的殊死抵抗,造成了5個宣傳隊員死亡,731人受傷。還有兩個清華團派在逃跑過程因翻車死亡。本來,下定決心製止全國武鬥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但毛這位策略大師不僅沒有在事前通知蒯大富(他是武鬥的策劃者)這一舉措,而且這3萬多工人到達清華之初也不知道是直接履行毛澤東要平息清華武鬥的決定,導致了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犧牲。毛本人是7月28日淩晨2時在睡夢中被周恩來叫醒才知道的。他即刻把北京"五大學生領袖"找到人民大會堂訓話,告訴他們"工宣隊的黑後台就是我"。後來又於8月5日把來華訪問的巴基斯坦外交部部長阿沙德·侯賽因贈送給他的兩箱芒果全部轉送給工宣隊,誘發了全國一場聖果鬧劇。
8月初,記不得是哪天了,上萬名工人、農民組成的宣傳隊帶著長矛、木棍等武器在解放軍帶領下開進中山醫學院。因為大家都知道其背景,所以沒有遭到任何抵抗。校內各教學樓和宿舍本來就沒有武鬥工事,紅衛兵總部我從沒去過,有沒有武鬥工事我不知道。工宣隊一進校就先把文革初期被揪出來、此時已"逍遙法外"一年多的牛鬼蛇神(大多數是老教授)抓起來,關進圖書館大樓專政。又到處搜捕旗派頭頭,但他們大都早就跑掉了。一隊隊的工、農宣隊員把我們的抽屜、箱子抄了個底朝天。隔壁班一位姓梁的廣州籍同學隻因為軍訓期間打靶後私藏了兩粒子彈殼被翻出來,"有子彈殼就有子彈,有子彈就有槍"。他交不出槍來,被工宣隊當場用繩子綁起,押到圖書館大樓和那些牛鬼蛇神關在一堆。惹得阿輝阿順他們和我大笑了一陣。大家看到這裏可能會認為我們幸災樂禍、太不厚道。我在這裏承認這就是當時我們的真實精神狀況,覺得梁同學隻是運氣不好被誤解,很有趣。實際上他當天晚上就釋放了。但抓捕旗派頭頭的行動卻一直沒有停止,直到全部歸案。
我四哥華南師範學院班裏一位女同學就慘了一些。她正和華南工學院一個男同學談戀愛,有一天又到華南工學院去。兩個人在宿舍裏正談得親密時,大樓裏突然發生爆炸。原來恰好這天工宣隊進校。早先一位學生為躲避武鬥逃回鄉下老家,臨走前在自己木箱中安了一個爆炸裝置。有個工宣隊員查抄,打開箱子就被炸死了。工宣隊不分青紅皂白將全樓人員都趕出樓外,強迫他們在大雨裏跪在泥水中3個鍾頭。其中隻有她一個女的。她說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屈辱。
8月26日姚文元的《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傳達了毛澤東的指示:"工人宣傳隊要在學校中長期留下去,參加學校中全部鬥、批、改任務,並且永遠領導學校。"9月初這個長期留下去的廣州市重型機械廠工人宣傳隊就進學校了,但實際領導掌權的卻是軍宣隊。我們班進來了兩個:軍代表叫劉惠民,30來歲,白白淨淨的,文化程度和政治水平都不低,估計應是政治幹部。他掌管6個班,後來因與另一個班一位陳姓女生好上了被調離。工宣隊員叫丁蓉,也是30來歲,我們叫她丁大姐。丁大姐隻負責我們班,人很和善,看得出來她不會整人(我始終認為好人壞人總是可以辨認的),也不太會說話。劉惠民說什麽,她最後總跟著說劉同誌說得對,我讚成。劉惠民不在時,她就讓大家讀社論,或自學毛主席著作。比起有些班專橫跋扈、盛氣淩人的工宣隊員,丁大姐真是太好了。當時工宣隊最主要的政治任務是在教工中"清理階級隊伍"(下一集會寫),在學生中揪紅旗派頭目,查"反共救國團",我們班當時確實也沒有重點挨整對象,和和氣氣地過了那幾個月。但我渴望的複課鬧革命始終沒有進行。
學校要主辦中日青年聯歡。前一天下午,劉惠民把我和兩個黑五類子女叫到辦公室裏說:"明天你們三個不能在學校裏呆著,上哪兒都可以,下午5點鍾後才可以回校。"當時廣西和湖南道縣大批屠殺黑五類子女的消息已傳遍廣東省了,珠江上也常見飄來的五花大綁屍體。所以我們覺得軍代表已經大慈大悲了。那天我乖乖地在校外直溜達到天快黑才回校。進了宿舍,見桌子上擺著一張大紅布,上麵用墨汁簽著我們班那些同學姓名,還有好多日本名字。阿順告訴我,日本青年下午2點多就走了。午飯吃的是麵包夾肉,丟那媽!不好吃,本來想大吃一頓的,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