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兩頭緣盡(1967)
《人民日報》那篇《西南的春雷》言猶在耳,墨香未退,那些打倒走資派而倉促奪了權的人們,還有本來以為可望參與奪權卻被排斥參與的人們,在毛澤東思想的燦爛陽光下出現陰暗的裂痕。有人說革命應該這樣革,有人說運動應該那樣動。有人說“走資派還在走”(對省革委的某些做法不滿),有人說李再含[ 李再含,原名李其英,曾任貴州省革命委員會主任,中共第九屆中央候補委員。]是毛主席認可的。當然,這都是擺在桌麵上的話,都經得起主義的尺子度量。放眼全國,已經成立革委會的省份和尚未成立革委會的省份,為共同的革命目標而戰鬥的造反派,悉數在為奪到的權與未奪到的權而分裂,為真革命還是假革命而分裂,而且有些已經分裂到必須以拳頭、石頭、刀槍之類論輸贏的局麵。頭年底,先是重慶的八一五攪亂工戰軍的大會而在大田灣體育場內外爆發數萬人大規模流血衝突[ 頭年底:1966年12月4日;八一五:重慶大學八一五戰鬥團;工戰軍:重慶工人戰鬥軍,原帶有政府色彩的重慶工人糾察隊。],然後又是上海的工總司衝向康平路踏平赤衛隊的數萬人大武鬥[ 然後:1966年12月29-30日;工總司:上海革命工人造反總司令部;赤衛隊:工人赤衛隊上海總部。]。入得新年,內亂連連——如果那時候有高分辨率的穀歌街景,則肯定可以看到親愛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處處都有人在為毛主席而戰鬥,動口的、動手的、動棍棒的、動刀子的,比如貴陽就因舉行“省紅衛兵代表大會”預備會[ 該會議舉辦日期為1967年4月10日。],貴陽醫學院“二·二六”戰鬥團和貴陽六中“狙擊兵”不肯承認省革委認可的“紅代會”而衝擊會場。遙想當年,令人眼花繚亂的造反派組織,各展其能,各領風騷,正是神州大地,一時間多少英雄豪傑。
當然,兆瑤琴所在的遵義,那個混亂的年代裏,造反派組織也隨時分分合合,經常兼並重組。有自發組織的,有官辦色彩的,有熱衷於打砸搶的,有忠心耿耿保衛工廠學校政府機關的。某派散了,某派壯了,今天共同戰鬥,明日反戈一擊。某派左了,某派右了,某派曾左複右,某派棄暗投明。紛亂之變幻,變幻之紛亂,都被時間的攪拌機攪進曆史長河,泛起幾朵今人記得或者記不得的浪花。派別之雜之多,粗看似雲遮霧罩,細論則都有定理——說穿了,它們都在自家掌權是否夠多、分權有無勝算這道坎上,跌倒在爭奪實權的狗屎堆中,然後順理成章地形成主要的兩大派(奪權成功而維護所奪之權的一派與不服其奪權的一派),漸入尖銳對立狀態。在這個發展得令人眼花繚亂的雖然漸進、卻也迅速的進程中,或許命中注定,兆瑤琴被文化大革命的滔天巨浪卷入後一派之中。一開始,不要說兆瑤琴,連毛澤東和他領導的中國共產黨,也料不到中國曆史巨輪滾動得這麽混沌而悲愴。此前,身為國民黨軍官之女、心懷共產主義理想的兆瑤琴想參加紅江山,無奈全司令不待見,隻好去加入長空閃電。飄蕩在遵義城所有角落和兆瑤琴每一個細胞中的我,知道這陰差陽錯的第一步便埋下了伏筆,將不可逆轉地導致這位其實無限忠於毛主席的美女一步步異變為被另一批瘋子認定為瘋子。這是一個在邏輯混亂的時局中極其符合邏輯的結果,或者說是一個混沌而悲愴的時局中的一個小人物的際遇混沌而悲愴的演進。
貌似複雜的大背景簡單交待了,現在接著說兆瑤琴的故事。我看見這個漂亮女人順利地加入了長空閃電,因為她配合林空霹靂做她丈夫的思想工作真的無可挑剔,包括揭發丈夫“懷疑黨中央搞文化大革命的真實目的,百般阻止妻子參加造反派組織開展對敵鬥爭”。但雍司令並不重用她,不用說,她這個人,家庭出身不好,而且仍然與狼一室。兆瑤琴雖然身在造反大隊伍中,心卻在“糟煩大堆汙”中。她思來想去,痛下決心寫了一張大字報。大字報標題是《揭發走資派的忠實走狗呂兆源》,公開表明了與丈夫呂兆源徹底決裂的態度。這張大字報最為出彩之處,在於引用了呂兆源父親寫給呂兆源的家信,信中描述了上海康平路事件,汙蔑造反派的英勇奪權舉動為“把上海這麽大一個城市搞亂了,滿街都是工總司和支聯站[ 支聯站:文革時上海的造反派組織,全稱“支援上海柴油機廠革命造反聯合司令部聯絡總部”。該造反派組織同王洪文的“工總司”對立。]的人拿著棍棒戴著藤帽打打殺殺,搞得人心惶惶,不知以後怎麽辦”。大字報抖出了真材實料,兆瑤琴旗幟鮮明、革命行動好得很。毫無疑問,呂兆源父子堅持反動立場,從根本上反對毛主席親手發動的文化大革命,竟然不滿造反派占領上海市委,奪市委的權。這張大字報在電管站產生了至少不低於中上等程度的轟動,雍衛紅在長空閃電戰鬥隊的全體大會上表揚了兆瑤琴,贈送她一本《毛主席語錄》,並任命她為長空閃電宣傳組副組長兼廣播站站長。我們的兆瑤琴同誌,這才開始成為長空閃電的中堅人物之一,她的文章出現在各種戰報上,聲音從若幹隻喇叭飛出,從而在遵義的造反派中逐漸嶄露頭角。
憑心而論,兆瑤琴當初嫁給上海來的大學生,雖然有汪柚怡與兆芝牽線搭橋之功,但更係自由戀愛。今日能狠心把丈夫當成墊腳石,確因天時地利人和。斯時呂兆源被鬥過一陣之後已經不再被關押,被安排單位上做雜事,但天天都能正常回家。或許因為呂兆源本來不是官,並沒有得罪過什麽人,造反派的主要目標是走資派,呂兆源隻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再則他耳朵背,訊問他很麻煩,老在他身上打主意也太費事。兆瑤琴看得出呂兆源現在心情平和,也理解這個曾被關押挨打的人,現今不被關押無人打罵,那就是天堂般的日子。但她總覺得丈夫不像要改過自新,反倒是樂得蝸居陋室自在逍遙,管它文化大革命天翻地覆。為此,夫妻二人還有點小小的口角。呂兆源說他看不清形勢也不指望進步,得過且過;兆瑤琴便罵他不進則退,遲早要被拋進曆史的垃圾堆。呂兆源說,我不是已經被拋進曆史的垃圾堆了嗎?右派的兒子,別想搞什麽革命。這一說,戳到兆瑤琴的痛處:其實她的父親比右派還要混蛋呢。
呂兆源同妻子沒有共同語言,也不能阻止她風風火火地幹革命,便由她去。但妻子將他父親寫給他的信偷偷拿走,把信中對上海混亂局麵的一點點抱怨拎出來專用於揭發他,令他萬分沮喪。他完全懂得她之所以這麽做,為的是要在長空閃電中搏得人氣,但是,難道在長空閃電中不拚命搶風頭,就活不下去麽?呂兆源自認倒黴,發誓要為女兒好好地、快樂地活著。無論文化大革命如何轟轟烈烈,林業局的造反派也還是要吃飯的,局裏的大食堂也要燒煤。造反派派呂兆源去拉煤,他在煤場遇見了堂姐夫李與聞。不用說,百藝中學不上課可以,不吃飯也是不行的,學校食堂必須按時開飯,同樣需要足夠的煤。呂兆源見李與聞胸前戴個小小的紙牌,上麵寫著“右派分子李與聞”,問:“你看我,沒有戴牌子,比你好。看你的樣子挺精神的,你有沒有挨鬥挨打?”李與聞抿一抿嘴,扶一扶眼鏡,說:“到底還是我運氣比你好。我感覺那個紅衛兵頭頭故意照顧我,凡是開會批鬥時便派我來拉煤,拉煤回去會都開完了。”呂兆源好奇,問:“你們學校這麽好?”李與聞說:“我是說我運氣好。何支書、冉主任他們都被捆起來遊街,遊街回來還挨打。”呂兆源說:“哦,同我們單位一樣,有人交待不清楚問題,被打得好慘。冉主任……是那個兒子有白化病的?”李與聞說:“是的。一頭白發,取的名字是冉紅旗。”呂兆源說:“冉主任好會取名字!幸好不是染白旗染黑旗的,要不然夠他交待的。”李與聞忍不住笑:“他兒子同我家貞莉同班,我怕他把我們百藝廠的事情瞎說瞎說的,讓貞莉知道了麻煩。”呂兆源說:“唉,這也是個事。我家茹霏年紀小,我再怎麽挨批挨鬥,她是照樣同我親的……哎,你們學校的紅衛兵頭頭是誰?”李與聞說:“猶良馨,你認得的。她是遵義紅衛兵聯合司令部百藝中學聯絡站站長。”呂兆源恍然大悟,原來是推薦兆岷琴去省體工隊的那個猶老師的女兒:“我有印象,她以前好像是百藝中學的團委書記。遵義市中學生數學競賽冠軍,你的高徒,上過報紙。”既然說起岷琴,李與聞又向呂兆源介紹剛才拉著煤車同他打了個招呼的人:“那個鏟煤的人,屁股上有塊藍補疤的,是我的校友,以前在南京中央大學的,叫麻逸遠。靠了他的幫助,兆岷琴才得機會從綏陽調入遵義體委。”呂兆源耳朵背,聽了好幾遍才聽明白,原來麻逸遠是體委的走資派,怪不得有本事幫兆岷琴解決工作,隻是如今靠邊站,也幹起拉煤的活。李與聞同呂兆源拉著車子過去鏟煤,一起同麻逸遠說點閑話。呂兆源說:“我妹妹的同學陸德甘,老麻認識的吧?乒乓球打得好。”麻逸遠說:“認識啊,北京大學的畢業生,上海人,他像是在同岷琴談朋友。這個人是個慢性子,打乒乓球也是以慢製快的類型。”李與聞與呂兆源都驚訝了下,異口同聲說:“真有這事?”麻逸遠說:“我說像是,是真不是真,我哪裏知道。他圍棋下得好呢,也是以守為攻的風格,據說以前是北京大學圍棋隊的,經常到外頭打比賽。”呂兆源問李與聞:“你媽怎麽樣?泖琴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李與聞說:“我媽還好,隻是聽泖琴說她晚上有時咳得厲害,我又不能幫她做什麽。她在家倒是能幫泖琴一些忙。但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是要出大事,就把我媽送到昆明我二哥那裏去了。”麻逸遠補充:“我認識李與聞他二哥,叫做黎民昌。當年讀的是中大教育係,讀書的時候一起上街搞遊行,反饑餓反內戰,同國民黨政府對著幹,在國府路被警察拿水龍頭衝散了。”李與聞說:“麻主任,我們那時候年輕得很啊。”麻逸遠先拉車走了,李與聞悄悄問:“聽說瑤琴很很能幹的,她不管你嗎?風雲人物,何不救夫?旁觀至愛,火燎水煮?”呂兆源苦笑:“你還有興頭編詩啊!她忙的是革命,我這種人是她的革命對象哩。算了,不說了,說起來沒意思……隻是可憐我們茹霏,才三歲,經常鎖在家裏麵。”
本來,經曆過兆瑤琴配合林空霹靂的工作,夫妻感情遭受毀滅性打擊,夫妻二人就幾乎不說話了。被造反派折磨了一陣子的走資派的忠實走狗、反動技術權威呂兆源,不僅聲名狼藉,而且還經常頭昏腰疼,精神不濟,回家就往躺椅上一歪,側身半躺,同女兒玩玩遊戲,自覺這一輩子已經完結,茫然不知未來在何方。後來,兆瑤琴的大字報引用了呂父寄自上海的私人信件,實施了高度精確打擊。於是,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壓垮婚姻這頭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悠然飄然欣然油然而至。這段隻有幾年的短暫婚姻在階級鬥爭中真正走到盡頭,隻差民政局發一本離婚證。兆瑤琴有天板起臉很別扭地開了口,對呂兆源說,聽說民政局恢複辦理結婚離婚手續了,哪天去民政局革委會找人,問問看怎麽辦手續的,領離婚證。呂兆源在同茹霏玩遊戲,手裏繃著一根紅毛線,他的手靈巧地翻轉著,紅毛線一會是小床的圖案,一會是花籃形狀。他隻是朝兆瑤琴翻翻白眼,那意思是說隨你的便。兆瑤琴也懶得同他吵架,愛辦不辦。離婚的事拖著,生活卻在延續。他們家很小,隻有一間房子,為了女兒,他們仍然裝模作樣睡在一張床上。在革命群眾那裏表態離婚大家都理解並支持,但女兒小,不懂得那麽多的革命道理,她心目中沒有正確的文化大革命概念。他們隻好在床上睡兩頭,一個頭朝東,一個頭朝西。當然,呂兆源自認倒黴,讓自己的頭朝西,由革命造反派的小頭頭兆瑤琴同誌頭朝東,朝向紅太陽升起的那個方向。他們誰都不願意觸碰到對方的身體,厭惡與冰冷的分子原子電子,在小小的房間裏繞著沒有任何凝聚力的婚姻核子飛舞,構成一種亞物質狀態,令二人時時窒息。隻有女兒無拘無束的笑聲,仍然如銀鈴般清脆。
在兆瑤琴的家庭墜入冰窟的時候,紅江山造反團莫名其妙分化瓦解,全浩嘉撐不住,隻好拉了一部分人參加了其它單位的造反組織,而長空閃電戰鬥隊蒸蒸日上。在一係列複雜而喧鬧的革命大聯合與奪權鬥爭後,長空閃電的司令雍衛紅成為遵義供電局革委會委員,坐上電管站革委會主任的寶座,沒落的紅江山造反團司令全浩嘉掛名副主任,但被派駐遵義各界造反派聯絡站進一步開展大聯合工作,無有實權。兆瑤琴則當上電管站革委會委員,負責電管站宣傳學習工作。她要編戰鬥簡報,也親自當廣播員。由於她普通話說得好,嗓音好,又認得若幹比較生僻的字,在造反派聯絡站工作的全浩嘉曾經請她去擔任過造反派廣播員培訓班的輔導老師,向廣播員們傳授經驗。貴州省革委會成立已有一段時間,但同一些著名而堅定的造反派組織磨擦不斷,使兆瑤琴開始懷疑貴州的文革成果是不是被壞人竊取了。她身為電管站革委會委員,努力要做好本職工作,但漸漸發現革委會主任雍衛紅因文化水平不高,確實不太明白事理,且工作方式粗暴。有一天雍衛紅臭罵兆瑤琴一頓,起因是她負責的《長空閃電戰報》有問題。雍衛紅手裏抓著《戰報》,“咣”地一聲推開她的辦公室門:“《文革戰友情》,這首詩是不是你寫的?你搞啷個名堂!”原來,兆瑤琴詩裏提到的若幹“戰友”中,有一個是江獻瑤。此人原為文華小學老師,後調到北門中學任教,文化大革命運動興起,她當上遵義中學革命師生代表全國大串聯第一縱隊隊長,北門中學教師造反派“縛蒼龍戰鬥隊”的頭頭,兆瑤琴早先認識的,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這個人最近已經被遵義地區革委會定為反革命分子,正在四處抓她。兆瑤琴辯解:“江獻瑤以前是響當當的造反派,後來的情況我不曉得……”雍衛紅居高臨下教訓她:“既然不曉得,為啷個不請示就瞎寫?階級鬥爭十分尖銳,鬥爭形勢複雜多變,哪個喊你不掌握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就瞎寫?你曉不曉得給我們長空閃電造成了好大的政治損失?歌頌反革命,我要問你立場是不是有問題?”雍衛紅像是訓斥走資派一樣,大聲武氣,絲毫不留情麵,而且一棍子就要把兆瑤琴打死。“歌頌反革命”,不是一般的認識問題,這真讓兆瑤琴心裏沒底。她覺得理虧,不敢吱聲,隻想息事寧人。她得有時間和機會先去搞清楚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罪再說。而雍衛紅在氣頭上,繼續發揮著:“你這種人,不想倒起脫胎換骨,你個人說,得行不得行!”兆瑤琴知道雍衛紅說的是她的家庭出身,更是矮了一截,臉一會紅一會白,不知如何收場。偏偏此時很多人聽見雍主任高聲,便過來看熱鬧,讓兆瑤琴下不了台。
兆瑤琴同呂兆源去民政局辦離婚證,意外得知民政局革委會主任的頂頭上司便是江獻瑤的前夫。事後,兆瑤琴了解了一下江獻瑤的事,反倒發現是一起新成立的革委會打擊報複革命群眾事件。原來,江獻瑤因有個哥哥江獻玨是個國民黨特務,解放初被鎮壓了,這對她這個當妹妹的找對象有影響,一來二去年紀便大了些,好在嫁給了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幹部當填房,人家是革命功臣,不怕人說。不過,江獻瑤後來發現那個老幹部是個花心大羅卜,對家裏的保姆動手動腳,於是憤而離婚。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她率領北門中學的紅衛兵幹了不少驚天動地的事,也毫不留情地揭發了已離婚的丈夫種種同共產黨員、革命幹部完全不相配的肮髒事。不料,她的被打倒的走資派前夫挨鬥沒幾天,卻又被認為是好幹部,在“三結合”[ 三結合:文革中,由支左的軍隊、造反派和少數沒有被打倒或者打倒了又翻身的“革命幹部”組成革命委員會,替代原有的黨政部門。這三類人來組成權力部門的結構方式或者措施,叫做三結合。]的原則下,被“結合”進入原單位的革委會,而且仗著省革委有部隊裏的老上級,不僅重新當官掌權,而且與造反派平起平坐。各級革委會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開始整肅不聽話的造反派頭頭,讓江獻瑤的前夫得到了報仇機會,這個對前妻江獻瑤懷恨在心的老幹部,不知使用了什麽惡毒手腕,想方設法把江獻瑤上了黑名單。江獻瑤被定為反革命四處躲避抓捕,雍衛紅早已知情,但兆瑤琴的確不知。這件事促使兆瑤琴深思文化大革命成果是否被壞人竊取的嚴重問題,她反複閱讀毛主席語錄,《人民日報》社論,中共中央文件,以它們為標準深思身邊的鬥爭。她這一深思,便很興奮地發現,她的認識提高了,看穿了什麽叫做“走資派還在走”:走資派們前一陣被打倒了,但“三結合”又重新混進領導班子,有的甚至開始大搞階級報複!兆瑤琴似乎一通百通,也看穿了什麽叫做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你死我活的鬥爭。在她看來,雍衛紅是一個可恥的妥協分子,在長空閃電參與奪權勝利後,他蒙蔽革命群眾,篡奪了權力。而大權到手之後,立刻原形畢露,叛變投敵,放棄革命原則,所謂的電管站革委會盡幹壞事,保護壞人,打擊堅定的造反派。他與供電局、甚至遵義地委的走資派、保皇派同流合汙,同中央指示精神背道而馳。兆瑤琴豁然開朗,心情大好。她對自己說,沒想到去辦一份離婚證,不僅同呂兆源的緣份徹底了結,也同雍衛紅的緣份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