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謀誘母(1966)
在中共中央於1966年5月16日發布重要文件《中共中央委員會的通知》(俗名“五一六通知”)之後,文化大革命的數學模型基本建立起來,它開始瘋狂算計中國。6月1號是國際兒童節,那天晚上,智商一向遠低於正常兒童的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其智商在曆史上又一次為負,他們字正腔圓地播出七位超級大兒童——北京大學哲學係黨總支書記聶元梓與宋一秀等其它六位老師在北大食堂貼出的大字報。第二天,《人民日報》全文發表了北京大學那張大字報,並且瘋瘋顛顛地配發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同時,還有一篇載入史冊的社論《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我沿著兆瑤琴優美窕窈的曲線進入她的身體,看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與《人民日報》傳遞的信息類似於催化劑,讓這位美女的每一滴血都發生了荷爾蒙爆發性增長,各種荷爾蒙攪和在一起,改變了這些血液原本蘊含著的少婦體香,它們亢奮了加速奔流的欲望。其實,兆瑤琴的美臂、美腿、美乳、美臀,都隻表征著一個成熟的、誘人的女性,讓達芬奇畫油畫,讓羅丹畫素描,讓莫奈畫印象,甚至讓畢加索畫立體,她的肌膚與骨骼,甚至她的趾甲和陰唇,一切肉身元素都沒有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影子。不過,她的大腦中有一種特殊的蛋白酶——也許可以命名為雞血激素,總是充分地運作她的全體腦細胞,使她毫不動搖地認為她一定能夠徹底改造世界觀,加入神聖的共產黨。所以,這麽一具美麗的軀體,便如有神助,出於政治熱情而非政治敏感,在六月上旬的某一天伏在鋪著一張大白紙的辦公桌上,將聶元梓他們寫的那張大字報抄寫下來。兆瑤琴一門心思要把它抄寫為醒目的狀態,張貼在電管站大院的牆上,讓人們更多地看見這些火辣辣的字句。遵義的六月,天氣不熱,但聶元梓們正義凜然的文字,卻烤得兆瑤琴渾身上下像是著了火,香汗淋淋。她挽起衣袖,不時用手去撩下垂的頭發,其中有幾綹發絲被額上細小的汗珠浸濕而沾在對應的皮膚上,不過她沒有察覺濕潤的黑發與細膩的白膚展示著她驚人的美麗。她一邊抄寫一邊仔細體會火與辣,心中油然而起欽佩之意:
……‘北大不宜貼大字報’,‘要引導開小組會,寫小字報’。你們為什麽這樣害怕大字報?害怕開聲討大會?反擊向黨向社會主義向毛澤東思想猖狂進攻的黑幫,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革命人民必須充分發動起來,轟轟烈烈、義憤聲討,開大會,出大字報就是最好的一種群眾戰鬥形式。你們‘引導’群眾不開大會,不出大字報,製造種種清規戒律,這不是壓製群眾革命,不準群眾革命,反對群眾革命嗎?我們絕對不答應!……[ 摘自北京大學大字報《宋碩、陸平、彭佩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麽?》。原作者:聶元梓等,1966年5月25日。]
兆瑤琴貼出了她抄寫的別人的大字報,但沒有任何叫好聲。本來,她準備在這張轉抄的大字報之後加上自己的評論,將鬥爭鋒芒引向電管站。但她一時把握不住分寸。呂兆源反複提醒她,早先家裏人如眾迪叔叔、兆芝姑姑、李與聞姐夫,都是向黨猖狂進攻被劃成右派的,你小心點,不要糊裏糊塗也向親愛的黨進攻。兆瑤琴問什麽是向黨進攻,呂兆源一臉不屑:“這個都不懂?你要是去說幾句你們書記的壞話,就是向黨進攻。”丈夫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她雖然知道聶元梓們的大字報就是大炮對準書記們(走資本主義道路和當權派)猛轟(豈止“說書記們的壞話”),但據說九年前反右,就是那些對書記對黨員對幹部提了意見的人成為了右派。那麽,她現在的確應該看準革命的大方向才動手,所以就猶猶豫豫的。再加上接二連三的開會呀,學習呀,寫一篇關於北大的大字報的評論(須聯係遵義電管站如何開展文化大革命實際)的事情,也就耽擱了,或者說暫時沒敢。由於沒有結合電管站的實際,說白了,是沒有炮轟電管站的領導,那當然就沒有什麽反響。隻有一個姓金的小夥專門來對她說:“兆姐,你也寫了大字報啊,有空要教我寫毛筆字。”兆瑤琴說:“對,寫好毛筆字,多一樣革命本領。”金小夥說:“我要是寫得一手好字,兆姐給我介紹對象也更容易。”金小夥叫金淦,電管站的工人,是遵義的老幹部、原竇家井街道金街長的兒子,比兆瑤琴要小七八歲,人長得英俊高大結實,老是纏著兆瑤琴幫他找對象。兆瑤琴心裏說真的喜歡他,有時甚至想若呂兆源是金淦多好。
後來,毛主席寫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發表了(8月6日),“十六條”發表了(即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8月8日),各地串聯赴京的紅衛兵在天安門廣場得到毛主席接見了(8月18日起)。兆瑤一月聽說上級有指示,各行各業都要成立革命組織,深入開展文化大革命運動,所以電管站終於慢吞吞地行動起來。兆瑤琴在興奮於紅衛兵破四舊的各種傳聞時,亦聽說電管站職工中有人在醞釀成立這個那個革命組織,後來接著聽說他們都想取很響亮的名稱,比如說,一個想叫“紅遍全球赤衛軍”,又有一個想叫“神州突擊師”。兆瑤琴在等組織發話,聽說領導們在開會研究由工會出麵建立文化大革命組織。一方麵,她一向聽組織的話,暫時不知道怎麽辦。另一方麵,她又認為那幾個積極奔走要在電管站組建什麽組織的人,不像有什麽領導能力,他們在單位上是吃不開的那種人。沒想到,正是這幾個人,認為由黨團工會出麵建立革命組織太拖泥帶水,不像要革命的樣子,反而是像要執行對抗文化大革命的反動路線,於是這幾個人迅速串聯,居然站到了電管站開展文化大革命的第一線,很快若幹個革命組織真的成立了,然後又很快歸並為兩個,一個叫“紅江山革命造反團”,另一個叫“長空閃電戰鬥軍”。紅江山的司令,她早就認識,姓全,叫全浩嘉,家庭出身是貧農,是電管站後勤室的發料員,據說曾經差點當後勤室股長的。此人是個管帳能手,材料庫被他管得清清爽爽。聽說他有個哥哥在鄉下當小學校長,那倒是個文化人,四清的時候挨了整,不光校長當不成,連公職也沒了,回鄉種田,現在寫了若幹篇大字報揭發教育係統的走資派迫害他,字字血聲聲淚的。長空閃電的司令她不熟悉,隻是最近才得知他姓雍,並且改了個名字叫做雍衛紅,他父親解放前是電燈公司的工人。兆瑤琴這回確實落後了,在她一時還沒有搞清楚哪些人參加了紅江山,又有哪些人是長空閃電的時候,電管站大院裏便貼滿了大字報,揭發電管站的走資派和各種壞人。有人把電管站的大字報抄了去貼在丁字口,又有人絡繹不絕來到電管站看和抄大字報。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讓電管站的頭頭腦腦臉都丟盡了——站長某次出差明明有硬臥卻非要坐軟臥,總支書到基層去打牌鑽桌子,總工程師家中被紅衛兵抄出一對赤身男女對坐的歡喜佛……這是些什麽王八蛋呀,貪圖享受的,洋相百出的,作風墮落的,個個醉生夢死,平時卻裝模做樣自詡為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祖國的共產黨人!
兆瑤琴在家裏同丈夫呂兆源說電管站的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起來嘛,我是電管站最先貼大字報的人,要是當時結合電管站的實際就好了,都是你前怕狼後怕虎,拖我的後腿。哼,我要是早些牽個頭,早就成立一個響當當的戰鬥隊,說不定是遵義工業係統的頭一個戰鬥隊。”身為苗木公司工程師借調到林業局工作的呂兆源,在逗女兒呂茹霏玩,不喜歡聽妻子沒完沒了地說那些東西:“你也是,說個沒完啊。我們單位上大字報都貼了幾寸厚了,已經有大字報開始批判我,我肯定跑不脫的了,心裏頭打鼓呢,沒想到回家來也不得個清靜。”瑤琴說:“群眾幫助你難道不是好事?這是一場觸及靈魂的大革命,你不積極投身到運動中,卻想脫離運動?”呂兆源說:“在單位上我還是很認真開會學習的啦,沒有你那麽積極,但也不落後。我倒是奇怪,你那麽積極的人,怎麽還沒有加入革命組織?我聽說以前揭發芝孃的那個才源小學的竇成銀,不曉得從哪裏冒了出來,在丁字口貼了大字報,控訴走資派把老革命整到勞改隊裏麵去呢,好多人起哄要他領頭造走資派的反。哼,他家老漢真的是給他把名字取得好,鬥成癮,不鬥不行。”兆瑤琴不說了,自己坐在床頭想心事:我兆瑤琴難道去加入紅江山或者長空閃電,給全司令或者雍司令當小兵?他們不至於有什麽水平吧,懂什麽文化大革命呀?
呂兆源同女兒玩得很開心,茹霏咯咯地笑個不停。等孩子睡了,兩口子一道鑽進蚊帳。天氣熱,兆瑤琴身著汗衫短褲,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一手從腹上拉起褲腰,另一手用大蒲扇對著拉起的褲腰往襠裏麵扇風,一邊又開始說電管站:“紅江山的頭頭人還不錯,但他的副手根本就不行,那個人是維修隊的,修電表都修不好。有次領工資時說是少了一角錢,跑到財務科同會計大吵一架。”“‘長空閃電戰鬥隊’,哼,這樣的名字也取起來,不怕讓人笑話,好像我們電管站的人都是吃幹飯的。”呂兆源聽出兆瑤琴的酸勁,便對她潑冷水:“喲,我知道,電管站的第一張大字報是你貼的,但不過是抄人家聶元梓的,算什麽本事。人家根正苗紅,覺悟自然高,幹革命造反,礙你什麽事了,你跟著他們保衛毛主席不就行了嗎。聽說北門中學的紅衛兵要到理化實驗樓裏大搜查,渝琴把紅衛兵嚇跑了,你媽同你講過沒有?”瑤琴說:“這陣忙,沒有到我媽那邊去,有一陣沒遇見了。你說渝琴什麽事情?”呂兆源說:“我聽好多人說,北門中學鬧得凶,所有的辦公室都被紅衛兵把門砸了搜查四舊。紅衛兵想對理化實驗樓實施革命行動,要徹底砸爛國民黨開辦的舊浙江大學送的實驗儀器。那個住在實驗樓的疤子女人,聽見樓下紅衛兵喊口號,她就在樓上拉二胡,《東方紅》,《國際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一遍又一遍的,同紅衛兵的口號唱對台戲。後來,紅衛兵砰砰地敲門,她披頭散發地從走廊裏衝出來,手裏拿著她自己配的土炸藥對著紅衛兵大喊大叫,嚇得革命小將屁滾尿流,望風而逃。你說是不是真的?渝琴不是住在理化樓管儀器嗎?她會拉二胡的噻?要是真的這樣搞,會不會立場有問題?哪天看看你媽去,順便問問渝琴的事?”瑤琴說:“渝琴臉燒壞了,神經也不正常,怎麽做得出反對紅衛兵小將的事!哪天我真要去我媽那裏問問,是不是小嬸唆使的喲?”呂兆源說:“你覺悟高,馬上想到你家小嬸了。”瑤琴說:“不是我說你,你就是隻會走白專道路,革命警惕性太低了。”呂兆源說:“哪能全國的人都是革命家。”瑤琴說著來氣,遵義土話同普通話混合著說:“你愛落後,我拿你有啷個辦法。早先,懷著茹霏,參加不到四清運動第一線去,要不然我肯定做出不少成績來了。現在文化大革命,我再也不甘落後。”呂兆源說:“唉呀,我落後,沒人說你落後。”瑤琴說:“落後不落後,我心裏清楚。我讀書的時候,任何運動都是積極分子。北門中學差點改名為紅杏中學,那就是我建議的,當學生時我說話就管用。參加工作以後,基本上沒有繼續進步,落後了,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不行。”呂兆源將手伸出蚊帳把電燈關了,說:“瑤琴同誌,你嫌熱,不如脫光了好。我們今天革命友誼一下。”他一隻手將剛才掀開的蚊帳掖到席子底下去,以防蚊子鑽進來,另一隻手去往下拉扯瑤琴的短褲。瑤琴沒興趣,用扇子在他屁股上猛敲幾下,幹脆改說純粹的遵義土話了:“爬喲,恁個熱的天,兩個人巴在一起,汗渣渣的,友啷個誼。各睡各的哈,老實點。運動來了你梭邊邊[ 梭邊邊:遵義方言,跑到一邊去,比喻躲避。],流氓活動你扯人家腰褲[ 腰褲:遵義方言,褲衩,短褲。]掐人家的嘎嘎[ 嘎嘎:遵義方言,肉。]積極得要命,比我還要土,一點都不像是上海人。”
兆瑤琴原先很想緊跟領導,輔助他們組建一個革命組織。但文化大革命發展得好快,研究上級文件的電管站頭頭,轉眼間被紅江山和長空閃電當做走資派揪出來狠批猛鬥。紅江山和長空閃電有時候聯合批鬥走資派,有時候分別批鬥,他們相互攀比誰鬥得狠,誰更革命。聽說有的單位裏麵,那些由黨政工團領導出麵正規組建的革命組織,被人認為是“保皇派”,兆瑤琴想想後怕,幸好沒有在電管站幫走資派組建保皇組織啊。兆瑤琴便想自己拉一支隊伍,呂兆源直搖頭:“1957年的時候,群眾向黨員幹部提意見,寫大字報,但政策規定不能動手。你看我膝蓋,紅的,他們非要我跪著。我們局長今天被打了幾耳光,鼻血流了一大攤。我還是要給你說老黃曆,1957年那些提意見的人後來都遭秧的,你們家就好幾個。這一回文化大革命,提意見寫大字報可能政策允許吧,但打人的後來會怎麽說,你心裏頭有數?”呂兆源說的雖然是些落後話,但兆瑤琴聽了也不得不猶豫,於是就放棄自己去成立一個戰鬥隊也批鬥走資派的想法。再說呢,人家全司令雍司令成份都很好,她再怎麽表現好,也隻是國民黨匪團長的女兒,若真的拉起一支戰鬥隊,也做不成司令,必須把司令的位子讓給成份過硬的人,要不然別人肯定不服氣。這樣一想,便想通了。
說是想通了,但兆瑤琴心裏還是癢。她不去自己組建一支造反隊伍,但也不能不去參加革命隊伍吧?那也太落後、太沒有覺悟了。那麽,她加入紅江山還是長空閃電呢?這兩支革命造反派隊伍,都在發展成員,他們各有各的好。她覺得紅江山的鬥爭成果優於長空閃電,於是便向紅江山的人說了,想加入進去。全司令表示歡迎她加入造反派隊伍中,讓她幫忙寫大字報,揭發批判電管站的走資派。但真正要成為紅江山的革命戰士,須得有與家庭劃清界限的實際行動。這一說,就把瑤琴的革命積極性大大地挫傷了。寫大字報揭發批判電管站的走資派,讚美紅江山的幾起革命行動,那是不難的。但“與家庭劃清界限的實際行動”,指的是什麽?她想向紅江山頭頭問明白,又不敢。她想同呂兆源商量,但呂兆源說是參加林業局的什麽學習班,居然就一去不回,白天黑夜都在單位上參加運動,不用說,已經成為被揪對象,天天都要挨批鬥。當然,兆瑤琴不可能同兩歲多的女兒呂茹霏商量革命大事,她現在隻能把孩子丟給鄰居家,正好鄰居很喜歡小茹霏。有時晚上她回家很晚,孩子已經在鄰居家睡著了,她便樂得不管。家裏沒有小孩吵鬧,倒也是好事。她想起一件事來,母親謝怡嵋在解放前藏了些有關父親兆眾生的東西,解放後呢?沒聽說她把那些東西燒掉。也許,她還藏著?藏在哪裏的呢?在瑤琴的記憶中,有父親的照片,遺物,還有一些刊登了父親所謂抗日事跡的報紙,似乎還有一些人寫的詩。啊,可能有大軍閥白惠彰(就是教兆貞莉算術課的白平戈老師的外公)寫的東西。她頭腦裏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不那麽確切,但肯定有過這樣一回事。這麽著吧,去試探下動員母親主動將這些東西上交。如果母親真的上交了,一來說明自己在家庭中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二來說明母親在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中認識到自己的罪惡,有悔改表現,豈不兩全其美?
兆瑤琴主意打定,將要采取行動。這天,她去群力電影院參加全市工交係統的批判會。上台發言批判走資派的人之中,有一位是瑤琴久未見麵的堂姐夫、運輸公司“真如鐵造反團”的楊照琪同誌。楊照琪在台上控訴舊社會拉板車的苦,批判運輸公司走資派妄圖讓人民重回舊社會的險惡用心。兆瑤琴看著手臂上戴著紅袖章的楊照琪,心裏暗暗羨慕著:他一定是真如鐵造反團的領導人物吧。會開完了,她在人群中找著楊照琪,同他說幾句話。從文革的形勢說起,相互交流本單位造反派情況,然後轉到家事上來。瑤琴問紅棗的情況,楊照琪說紅棗好好的。瑤琴不好進一步問,其實,她是想知道紅棗有沒有生孩子(或者生孩子的跡象)。既然姐夫沒說,肯定是紅棗肚子沒有任何動靜,紅棗已有三十三四歲,看來是永遠不可能生孩子。瑤琴隱約知道楊照琪同兆紅棗兩人因為一直不生孩子的事在扯皮,感情冷淡。想想自己同呂兆源,有孩子又咋了,到如今,剛結婚時的如膠似漆,不也早已不存了嗎,還不是湊合著過日子。瑤琴正要問適純的情況,不料楊照琪先開口了,他說適純在紅風006基地工作,在驚頂山那邊。工作倒是不錯,由楊照琪找了人開後門,讓他學開汽車。隻是他都二十七八歲了,還打光棍。楊照琪說:“不是我踏謔你們啊,成份不好,找媳婦都困難。你有沒得啷個合適的人幫他介紹一個?”瑤琴說:“哎呀,說實話我同適純沒得來往,一點不熟呢,他要啷個條件的?”楊照琪說:“他要啷個條件!他老漢是偽鄉長,反革命,不是隻準在猿王坑不準下山的嗎,後來死在山上了,他還敢挑挑揀揀?隻要是女的就得行了。”瑤琴說:“看你說的,難道給他找個沒得工作的姑娘。”楊照琪說:“有工作的喃,夢也不敢做哈,隻要不是殘疾人,不醜得嚇死人,都可以的。”瑤琴說:“好好,我幫適純看倒起。”她要走,楊照琪看看四周,近處沒人,放低聲音又問:“你曉不曉得,小嬸家那些書版?”瑤琴吃驚:“啷個嘛?”楊照琪說:“紅衛兵破四舊抄家,抄了熊公館,你還不曉得?”瑤琴這回瞪大了眼睛:“真的?我一點都不曉得,我們家住在鳳來路,獅子橋外麵的,單位上的事情多得很,抄張家抄李家的事天天有,我真的沒得問過老城熊公館那邊……”楊照琪說:“我是不敢去看小嬸,怕影響政治前途。你呢?”瑤琴說:“你說得是,我……也不要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