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6 大字報

知青歲月 （6）

 

大字報

 

    知青點裏的女知青代課的代課，臨時工的臨時工，都走光了，原本人氣十足的房間，就剩下了光禿禿的硬板床。我因頭天中暑，暈在了田頭，隊長命我不許出工，隻好孤零零地一人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胡思亂想著也去代課或者當臨時工？至少不會風吹雨淋，而且還能拿到十幾元的工資。不不不，我不能走，我必須堅持當農民，否則我就不能上大學。堅持堅持再堅持，我不能半途而廢！我一定要上大學！

正被自己的堅定感動著，忽然聽到有人一聲比一聲緊的叫:“阿和姐，阿和姐……”。 我掙紮著起身開門，正好和風一樣旋進來的堂妹撞了個滿懷。

“阿和姐，還好你沒出工。快，快去看看吧。有人在中街貼了你的大字報！”

“大字報？貼我？說的什麽？”

“哎呀，我又不識字，看不懂啦。可是大家說大字報說得很嚇人，說你是林彪！”

“林彪？我怎麽會是林彪？”

“不過你別生氣哦，大家都覺得大字報是亂寫的。他們妒忌你好疼（霞浦話，討人喜歡的意思），你就當他們放屁！”

我趔趔趄趄來到中街，發現報欄上果然貼了一排匿名大字報，標題用粗黑的大字寫著：另立團總支的“飛鴿”！！！內容說某女知青下鄉目的不純，就是為了上大學，不是紮根，而是“飛鴿”；而且手段卑劣，糾集無辜的團員聽她宣揚封資修，騙任了團總支副書記，其罪惡目是為了另立團總支，雲雲……八九歲的時候看過大字報，那是走資派，地富反壞右的代名詞，我小小十七歲一知青，也成牛鬼蛇神？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中暑是禍，但我不怕，我能扛過去，可是被貼大字報，那是致命的禍呀！ 大熱的天，我冷得渾身哆嗦，在圍觀村民們同情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開，來到海邊，跌坐在沙灘上。下鄉一年來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海中閃來閃去。我心如刀絞、欲哭無淚，說我是“飛鴿“牌自行車，又有誰是”永久“的呢？說我宣揚封資修，我演樣板戲，讀《十萬個為什麽》，是封資修嗎？說我另立團總支，我另立來幹嘛？能當飯吃嗎？說到底，我就不該下地，不該出海，不該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不該做任何一件高調的事，更不該“好疼”！，為什麽是我成了出頭鳥，為什麽要向我打亂槍啊？我該怎麽辦？！

這時，我想起了爸爸媽媽，想起了一整年沒回的家。對，我回家去，我不幹了。愛帖大字報帖吧，貼到天邊去，隻要我看不見，貼了也白貼！

我一骨碌站起來，整整頭發、拍拍灰塵，一路小跑進了大隊部。

“書記，我請假，我要回家！”

“你去哪裏鬧情緒啦？，一個上午找不著你。我找別的知青抄了幾份通知，把大字報都蓋掉了。”

“真的啊？可是……:”

“什麽可是，你別理他們，根本是亂七八糟不長腦子的笨蛋！你什麽錯都沒有，該幹嘛還幹嘛。”

“可是我還是想回家！”

“回吧，你春節都沒回家，現在當然可以回家。過幾天有一條機帆船去泉州維修，你跟著去吧，可以省12塊路費哩。

 “真的啊？太好啦！”我轉身向外跑去，到了門口，又轉回身來，深深地向書記鞠了一躬，剛才半天哭不出的眼淚，這時稀裏嘩啦不爭氣都湧了出來。

“哭什麽哭，再哭我親自去貼你大字報！”書記雖然訓斥我，但我分明從他眼裏看到了晶瑩的同情。

我狠狠地一抹眼淚，大聲唱著《太陽出來了》，向鳥兒一樣迎著太陽向中街飛去，在報欄前停住腳，背著手來回溜達，仔仔細細地把幾個通知看了又看。那都是些個不著調兒的小事，什麽誰家孫子滿月啦，誰家蓋房子請村民義工啦，誰家娶媳婦兒哪天擺酒啦，最令人稱奇拍案的是，通知全都用紅紙寫，愣是把白紙寫的大字報遮著了個嚴嚴實實。可愛可敬又聰明善良的貧下中農，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把知青間的勾心鬥角用柴米油鹽給溫和地抹平了。我心裏那個五味雜陳哪，佩服、讚歎、感激……善良人們的善良舉動，使我輕易地原諒了始作俑者，我甚至沒去追查是誰寫的大字報，雖然這件事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讓我學會了很多很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