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秋——2021魁北克公園遊記 03

來源: 楓葉樹下 2022-01-10 10:40:4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252 bytes)

2021. 09. 25 Day 6

早晨從帳篷裏出來,搓著發涼的手指走向營地中心的洗手間,抬頭看見太陽公公的笑臉。昨天從132號公路轉入299號公路,一路上風雨追隨著我們進了公園。公園遊客中心的那位工作人員說,今後一連五天下雨。我聽了不禁皺眉,來這裏是來爬山的,下雨還怎麽爬?誰料到,今天居然是個晴天。

手裏的咖啡飄著熱氣,看著公園旅遊指南中標出的19條徒步線路,我在心裏盤算著今天的行程。

Gaspesie Park位於Gaspe半島內陸,群山連綿,河流穿行,高地氣候塑造了這裏特殊的地貌植被。重要的,這裏是聖勞倫斯河以南,唯一的Caribou(馴鹿)棲息地,創立於1937年的公園為這群特殊的動物提供了一塊永久的保護地。公園內的第一高峰——Mont Jacques Cartier,海拔1270米,也是Quebec境內的第二高峰,獨特的凍土帶風貌,是馴鹿的保護區之一。公園嚴格規定每天的登山時段:早10點至下午4點,而且每年九月三十號就封山了。為此我特意調整了這趟旅程的安排好在在封山前趕到這裏。

既然天公賞臉,那就先吃這顆最好的葡萄吧。事後證明,我決定正確。

公園有專車直達Mont Jacques Cartier山腳下,不過需要在遊客中心提前預定。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也可以自駕到那裏,然後付費坐公園的專用汽車進山。

等車閑暇,在山腳下的遊客中心看了一些關於馴鹿的圖片介紹。這裏的馴鹿是大西洋馴鹿,生物基因不同於北方馴鹿,曾遍布海洋省的森林中,由於捕獵和森林砍伐逐漸絕跡,最後退縮在Gaspesie Park這片山區中。然而這裏的生態環境同樣不容樂觀,八十年代馴鹿的數量還有220隻左右,到了2008年隻剩下50隻了,是加拿大的瀕危保護動物。

進山的大巴車來了,我們和其他遊客戴上口罩魚貫而上。這讓我想起當年幸運進入落基山的秘境Lake O’Hara,那裏也是特殊保護區,需要乘坐公園的專車進入。一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隻穿著T恤短褲,現在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到了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上,扛得住嗎?

步道沿著一條碎石路蜿蜒向上,周圍的植被也一路變化。在公園手冊裏,這條登山路線8.2km,需4-5個小時,難度等級D(difficult)在夏季,馴鹿大部分時間在900米以上的高度活動覓食。冬季,不像北方馴鹿需要遷徙幾千公裏,這裏的馴鹿隻需遷徙至700-900米的低海拔森林中。森林中生長的香脂冷杉樹(Balsam fir)上長著它們最喜歡的食物:lichen—一種白色的苔蘚。在冬季,lichen是它們的主要食物來源。成年馴鹿每天需要進食五公斤的食物,需要大片適於生存的領域,現在能有這片棲息之地,實屬不易。

一路上我們留心觀察。在通往Lac Rene的小徑上,我們發現馴鹿留下的新鮮糞便和清晰的足跡。

我們追蹤到湖邊,足印消失在旁邊的樹林中。這個寧靜的小湖,應該是它們常來喝水的地方。

接近山頂,低矮的灌木叢取代了森林,陣陣冷風襲來, 四周亂石橫臥,荒草雜生。在高海拔線上沒有樹木的遮擋,視野開闊。抬頭可見山頂的觀景台,四周卻沒有馴鹿的蹤影。它們是野生動物,不會站在那裏歡迎遊客的到來,見與不見,可遇而不可求。明白,心裏卻放不下這份執著,忍不住問一個下山的姑娘,可見馴鹿?答曰:看到一隻,就在前麵。

顧不得疲勞,我們疾步前行,唯恐錯過時機。果然沒走多遠,見一隻馴鹿獨臥荒野。

我們在遠處靜靜觀望著它的一舉一動,唯恐打擾它的安靜。然後沿著亂石中特意辟出的小徑,像追星族一路尾隨拍照,看它起身行走,啃食地上的苔蘚,在一棵小樹上蹭癢,然後緩步走進山坡上的樹林,消失了。我像一個激動的粉絲終於有機會一睹偶像的風采,心願滿足,此行無憾。

登上山頂的瞭望塔,這裏可以360度眺望四周的叢山峻嶺。原來山頂不似我想象的是一個尖峰,而是平坦廣闊的一片。這裏的山並不陡峭,起伏連綿。幾個背著大包的年輕人繼續前行,走向群山的深處,讓我意識到步道並未在此終止。是啊,這裏的山峰是著名的Appalachian Mountains的一部分,從這裏一直到美國境內,延伸上千英裏。

下山途中,出乎意料的驚喜,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五隻馴鹿正在不遠處的高地上遊蕩。十月初,各個分散的馴鹿群將會聚山頂,開始它們的交配期,屆時山頂上會充滿雄性荷爾蒙的氣味和雄渾的吼叫。這就是為什麽公園九月底封山,讓性致高昂的馴鹿避免人類的打擾。

那頭體格碩大的雄鹿格外吸引我的眼球。它顯然是這個群的頭領,頸環白毛,頭頂大角,步態從容,威風凜凜。陽光亮了它身上的白毛和挺拔的鹿角,在藍天白雲之下,它身後千百萬年形成的古老山脈連綿如畫,在廣袤的天地間,它如同大自然造化出的精靈,與周圍環境自然融合,用生命的靈性給這靜寂荒涼的大山畫上了最精彩的一筆。天地有大美,麵對這種大美,感動無語。我所能表達的就是用鏡頭記錄下那一幅幅美麗的畫麵,將此時此景刻入未來的回憶。辛苦我的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用她的肩旁做我的人肉三腳架。

記住圖片裏的這段話吧:

你,

細觀群山,

靜聽風聲,

深吸一氣。

想象,這裏的馴鹿與你

呼吸同樣的空氣,

聆聽同樣的天籟之音,

眺望同樣的地平線。

馴鹿和人類的你

同是廣袤自然的一部分,

馴鹿是這個地球上獨特的、無可替代的生物鏈

你當盡所能去幫助保護它。

下山的一路上,我們都在談論著今天的好運氣,高興得像在路邊撿到了寶貝玩意的小孩子。感恩上天,賜給機遇,得見這樣美麗的生靈。

在山下的停車場,看見三個背著大包、風塵仆仆的年輕小夥子從山上下來。他們體格健碩,笑容開朗,頭枕背包,席地而臥。他們或許已在大山中露營徒步多日,吸收了山水靈氣,才顯得這般英姿勃勃、氣質非凡,讓我聯想到山頂上自由自在的馴鹿。

一位等車的白人老兄走過來跟我搭訕。他看見我在山頂上對著馴鹿一頓狂拍,問我能否可以把幾張拍的照片發給他留作紀念。(回家後我把照片電郵給他,他非常喜歡)於是我們便聊了起來。他是一名律師,來自魁省,這次老友四人結伴出遊。他曾到過Quebec 很北的一個小鎮,因為他的合夥人認識那裏的因紐特人酋長。他說那裏也是一個保護地,有機會看到上千隻馴鹿遷徙的壯觀場麵。不過馴鹿不會提前通知你,它們什麽時候動身,往哪裏走,見不見到,全憑機緣。他告訴我那個地方的法文名字,我哪裏記得住。不過他說,你開車是到不了那個地方,要坐飛機過去。

不知我下一次的機緣在哪裏?

 

2021. 09. 26 Day 7

昨夜又起風雨。淩晨醒來,在雨點的敲擊下又沉沉地睡去,做了一個荒誕、無法解析的夢。晨起,天陰,細雨。慶幸昨天的選擇,走了最好的路線。早餐一改往日的咖啡加方便麵,而是高熱量的煎蛋、香腸、bagel和咖啡,為了今天的徒步。

今天的目標是Mont Albert。此山雖不高,但更陡峭難走,難度等級最高:Ex(Expert)登頂往返12.6km,需五個半小時左右;如果穿越山頂從另一側走長線下山,全程17.8km。Visitor centre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午後3點後會下大雨。我們決定隻走短線。出發時,巧遇昨天在Jacques Cartier 等車的律師和他的三個老夥伴。他們拿著公園的旅遊指南,還在研究今天的行程。

一路天氣陰晴變化,風雨無常,衣服穿穿脫脫。站在一處觀景台上,那個被大片綠色森林所包圍的四星級酒店——the Gite du Mont-Albert 落在遠遠的下麵像一個小火柴盒。

步道穿行在森林山穀中,隨處可見那種冷杉樹(Balsam fir),樹上掛著一縷縷的白色苔蘚(lichen),我們戲稱為樹胡子,這是馴鹿的重要食物來源。此山也是馴鹿的棲息地,九月底封山。當年在雲南的老君山第一次看到樹上掛著的樹胡子,格外新奇,摘下一縷掛在下巴上拍照玩。當地人說,這樹胡子在沒有汙染的高海拔山區才能生長,那裏的五月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沒有馴鹿

路上遇到兩個小夥子居然跑步下山,走路對他們來說太容易了。在Bic公園時,我聽說魁省公園將舉行一個trail runner的比賽,難道他們是在為賽事熱身?跨溪流,過吊橋,風雨吹打,腳下泥濘,走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跟昨天比,今天登山更艱苦費力,我卻喜歡這種登山的體驗。走在寂靜的森林裏,呼吸著天然大氧吧,眺望來路,胸襟開闊,不禁想起蘇軾的那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蕭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平日讀詩,隻是從文字中解義。如果沒有親身經曆過詩人那般大起大落的人生坎坷,怎麽能真正明白他的詩詞中蘊含的人生領悟,即使明白了,當自己人生遭遇風雨蕭瑟時,能有詩人那種“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豁達和灑脫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路才能更好地理解書中的智慧。走著想著,一首小詩即興入懷:

仰望霧中峰,跋涉腳下路。

回首曲折處,陰晴皆風景。

經過2小時45分,我們終於登頂。山頂淒風冷雨,大霧彌漫。這樣的天氣哪裏能見到馴鹿的影子?我們躲進山頂的那個小木屋裏休息避雨。但聽得外麵風聲呼嘯,似地獄的鬼魂發出陣陣的哭號,小木屋在陣陣疾風中顫抖,從未聽過這般淒厲的風聲。如果是晴天,站在山頂,眺望四周,定是風光無限,現在隻能悻悻而去。上天是公平的,昨天已經賜給我們最好的葡萄了。

風雨兼程,原路返回,最終用了大約五個小時。沿著Sainte-Anne River河穀返回,才知這裏還是三文魚的回流地。在遊客中心的停車場又遇到早上那老友四人,跟他們真有緣分啊。看他們的年紀都在六十以上,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四個童年的夥伴在年老時結伴出遊,想找回昔日的單純和快樂。明天大家各奔東西,祝這幾位老哥旅途愉快,找到他們的快樂時光。

歸來時間尚早,雖感疲乏,不想回到營地無所事事地坐著,於是鼓動妻去走Mont Ernest Trail。據介紹走這條步道隻要二個小時,難度等級I(intermediate),而且是看到駝鹿(Moose )的佳地。

我們來到trailhead的停車場,一輛車正要離去,隻剩下我們的車孤零零了。步道平整易行,如果不是風雨襲人,這一路上應該是賞秋悅目。不似Mont tremblant滿山楓樹,這裏多是黃葉的白樺樹,遠處的群山片片金黃,別有一番秋色。雨越下越大,一路上別無他人,偌大的天地中,隻有我們兩個小人在靜靜行走,聆聽自然,感受風雨,沉入其中。

來到山頂的觀景台,地高風疾,刮得人有些站立不穩。如果是晴天,登高此處,360度眾覽群峰,風景獨好。我們剛走過的Mont Albert山峰遠遠地隱藏在厚厚的雲霧中。

風雨兼程,我們隻用了一個小時十五分就走完了步道,可一路上也沒見心心念念的駝鹿。這樣的風雨天裏,它們肯定都窩居了。見與不見,還是機緣兩字。

打道回府。車窗上的雨刷不停擺動,這條僻靜的山路邊有野雞出沒。妻突然一聲尖叫,我下意識地急踩刹車,一頭體型碩大的駝鹿突現眼前,它大概也沒想到會同一個鋼鐵怪物不期而遇,受驚的它迅速躥入路旁的樹林中,沒給我一刻拍照的機會。上天總是自有安排,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向你開示!

回到營地,第一件事就是去洗個熱水澡。噴灑的熱水流淌全身,從骨子往外熱得舒服痛快,不禁從心頭發出“啊”的一聲叫喊。忽聽得隔壁女廁所傳來嘩嘩的流水伴著陣陣呻吟,我理解那種淋浴舒服的快感,可是妹子,隔牆有耳,你那性感的叫聲比熱水還撩人啊。

晚上,一身幹淨,坐在帳篷裏喝著威士忌,聽雨點敲打。那種放鬆的感受就像辛苦勞作了一天的人終於坐下來安歇了。妻端上了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這吃了無數次的簡單食物此時如此的美味可口。夜色裹著迷霧完全包裹了我們的帳篷,除了頭頂那一點光亮,四周寂靜黑暗。

酒精讓我的思維活躍,我想把燈熄滅,體驗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妻不答應,她害怕黑暗,鑽進帳篷睡覺了,留下我一個人獨坐黑暗中。我想起多年前讀過的那本《西藏生死書》。人死後進入中陰界,無論你生前多麽顯赫富貴,前呼後擁,死後隻剩一顆孤獨的靈魂,麵對無盡黑暗。你情願與否,恐懼與否,黑暗照常來臨。

黑暗閉合了我的眼睛,卻給了我一雙翅膀,讓我的思想在雨夜裏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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