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創 -- 在 路 上

終於，出發的時刻到了。 手握方向盤，活活發了5分鍾呆，思考是該在路口加油站加了油再走，還是抓緊時間出了城再說。考慮再三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不是各有利弊，而是各無利弊，整個一沒區別，純粹瞎耽誤工夫。不禁冷笑一聲：越無所謂的事，我們越是絞盡腦汁，斤斤計較，人生的荒唐之處豈不就在這裏？ 不時閃過一個念頭：這就開始旅行了，真的開始旅行了。人生苦短，這次不出來，不知道以後什麽時候才有機會。或許有了機會，又沒了心情。 為什麽決定旅行依然是個沒有明確答案的問題，象很多其他問題一樣，解釋很多，卻沒有一個讓自己滿意的。我真的懷疑人是否有能力騙自己，每次那麽做的時候，都偷偷希望自己可以糊塗一點，再糊塗一點。但是沒有，每一次，體內都有至少一根神經沒有休息，可以敏銳的捕捉到那層層理由包裹之下的真正企圖。我們是喜歡遊戲的物種，不是嗎？ 這段沙灘在一個水灣裏，三麵是岩石的岸，一麵是水，太陽就在水的方向。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寧靜，晚霞在不停變換色彩，可無論怎麽變，都是安詳的。水麵上是彩色的倒影，一波一波的晃動。為什麽，它竟然也會吞噬生命？可是為什麽不呢？ 吊橋晃晃悠悠，大家走的相當慢。我在橋下找個陰涼地方休息，吃吃喝喝。兩岸的峭壁有三四十米高，下麵水流很急，帶著白白的水花衝向下遊的湖。人都走了，周圍安靜下來之後，我也開始過橋。那玩意左右晃蕩，確實有點嚇人，我兩手始終抓著兩邊的鐵索，左腳踩實了才敢邁右腳。去的時候都沒顧的上往兩邊看，回來有了經驗，也不緊張了，不但東張西望了一通，還在橋上拍了兩張照片。有點擔心把相機掉下去，橋麵是木板的，中間有很寬的縫，足夠漏下那小相機了。 本來準備坐在帳篷旁邊，就著篝火，把今天的見聞和感想整理一下。可是天光還是大亮，又聽到不遠處湖水拍岸的聲音，哪裏還能安心坐在樹蔭下寫東西？ 我也在思考信仰。憨憨的鄉下人說：我要上帝。機靈的我說：我要知識。可是，知識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信仰是用來過每日的生活呢，還是用來作消閑時的研究欣賞？我竟然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我口裏說的是一個，雙腳走出的卻是另外一個。到底在哪呢？我到底在哪呢？靠著那張攤在座位上的描過劃過的地圖，我能最終到達夢想的地方嗎？ 北美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在我看來，這裏適合兩種人：普通人，瘋子。如果你是個普通人，想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平凡的家庭，平凡的工作，平凡的房子和車，冬天坐在壁爐邊吃爆米花跟老婆閑扯，夏天陪兒子去運動場打棒球，那麽，請來北美吧。如果剛好你是個瘋子，想過瘋狂的生活，相信上帝創造天地萬物，依然相信愛情，瘋狂的窩在破舊公寓裏編沒幾個人看的故事，那麽，請來北美吧。北美可以讓普通的人更普通，瘋狂的人更瘋狂。 真的是一個很大的瀑布，也很壯觀。最大的那個瀑布，落差也最大，相對寬闊的水麵在那裏收窄，然後突然急速落下。水花飛濺，使得周圍都像在飛雨，不少遊客都穿著雨衣。水落下的聲音很大，老遠就可以聽到那轟轟的聲音。我喜歡水的顏色，因為高低不同，顏色也不同，從純白到深綠，再到純白。假如願意，遊客可以乘坐小艇接近瀑布，更直接的感受那震撼。 迎麵見到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大喊著從一幢古老建築裏走出來，似乎這老城裏還有大學教室。這些年輕人也珍惜身邊俯拾即是的文化遺產嗎？想起我們大陸同胞急切的擁抱新東西，急切的要拋開曆史展望未來，我就有點茫然。不認真麵對曆史，又怎麽能找到未來的方向呢？每天都有嶄新的玻璃大廈拔地而起，每天也都有記載著過去的陳舊建築成為瓦礫。 幾條不寬的街道上下起伏，兩邊是舊式的店鋪，大量的餐館，紀念品商店。很多人在陽傘下麵露天就餐，喝咖啡，桌布一律是大格子的。這地方讓人感覺悠閑，終於，在城市裏我也找到了旅遊的感覺。窄窄的起伏的街道，古典的建築，林立的招牌，來來往往的人流。幾乎從任何一個角度，你都可以拍出漂亮的照片。遠處高聳的是各種大型雕塑或者議會教堂，打破了枯燥的天空。雖然行人很多，可這裏並沒有禁止車輛通行。車流人流混雜在一起不緊不慢的移動，反而增添了情趣。 市中心是真正的老城。一切都古香古色，正是我喜歡的人文和曆史。討厭都市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都市千篇一律，扼殺特色。到處都是一樣的高樓，一樣的交通信號燈，一樣的忙忙碌碌的人流。大家打扮的一樣，想的也一樣。 沿著環島公路往島的另一頭前進，沿途是一派田園風光。這裏是典型的西式風景，緩坡上的田野，牧養的牛群，色彩鮮豔的農舍，遠處的海和大小湖泊。幾乎每一處農舍，拍成照片都跟明信片似的。房子大都是悅目的紅色，黃色。當地人也知道他們這地方漂亮，所以格外在意。他們的房子都維護的很好，最難得的是房前屋後，草坪都修剪的很整齊，還種了各種花草作為裝飾。幾乎每家都是這樣。 從什麽時候開始，曆史變成了神秘而不可理解的東西？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古人變成了神秘而不可理解的怪物？人太願意忘記過去了；隻有忘記了過去的苦難，才好興致勃勃的製造新的苦難。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宿命吧。 我熱愛和上了年紀的人交流，總是有無數的共同語言，遠超過跟同齡人。老人經常可以提醒我人生的一個最重要的維度——時間。 比較而言，城鄉衝突不過是不同的文化和價值觀的摩擦。鄉下人直接了當，更強調個人；而城裏人則要“狡猾”的多，也更習慣聚居。雖然成長在城市，也一直生活在城市，可我總是把自己當鄉下人。我厭倦城市的浮華，熱愛鄉下人和土地的那種親密的關係。 霧氣彌漫。沒有陽光，隻有清晨稠稠的霧氣肆意流淌。朦朧中可以分辨出湖麵，遠處岸上高高密密的樹，湖心的小島，小島上高高密密的樹。時而有一隻兩隻大鳥掠過，時而隻是一聲兩聲鳴叫。樹林中應該有個說預言的精靈吧. 時間使一切成為曾經。美麗而憂傷的，憂傷而美麗的，都成了曾經。或許隻有成為曾經，美麗的才更顯得美麗，憂傷的才更顯得憂傷吧。 果然是個古老的教堂，精美的彩色玻璃窗，高高尖尖的頂。裏麵除了一個老牧師，隻有三個老人聽道。一切都透著古老。 不少人自然的以為，古老的必定守舊，古老的必定保守。而新潮的必定自由，新潮的必定開放。真是這樣嗎？看看我們自己的曆史，暴秦怎麽會比春秋時期開放？滿清怎麽會比兩宋自由？理念上呢，後產生的理學要比古老的孔子思想陳腐的多，馬克思的階級鬥爭又怎麽能比基督的愛人如己寬容呢？新潮的東西往往是新瓶裝舊酒，而越新的瓶子，裏麵的酒越不是味道，不然何必要換個花哨的瓶子？不敢說一切罪惡都是從鄙視祖先的智慧開始，但是幾乎一切罪惡，都伴隨著鄙視祖先的智慧。 鬧市邊上有一個高高的山坡，上麵是個古老的軍事要塞。站在那裏，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現代建築和古老建築交錯在一起，卻也沒有感覺特別不協調。背景就是港口和大海。這地方真的很獨特啊。 按照旅遊圖上的標誌，走過一個一個景點。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大概每隔百十來米，就是一處古跡，大多是教堂。過去的人是多麽依賴上帝啊！今天呢？這些本來應該用作敬拜的場所，卻成了遊玩的地方。人們帶著好奇觀看和欣賞，然後唏噓一陣，各奔東西。建築留下了，建築裏的精神消失了；教堂被參觀景仰，而教堂裏麵本來被景仰的造物主，卻被我們遺忘了。不是上帝不在乎我們，是我們不需要他。我們以為自己強大了，強大到可以嘲笑祖先的智慧，強大到可以把上帝扔在一邊。上帝是要人拿心靈和誠實敬拜的，可在這個物質的世界，幾乎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的忽略那看不見的、使人區別於動物的靈。 開車出了營地，沿著昨天看好的路線開拔。徹底離開了城市，眼前是大片的田野。突然，太陽從地平線下麵探出了頭。遠處是緩緩的上坡，照樣從坡後麵一點一點上升。天上很多雲，太陽衝破烏雲，露出一道火紅。 這個小鎮更小，隻有一條主要街道，沿著海邊。但是這裏有個好玩的東西，就是一條仿古的大帆船。那船是幾百年前的樣式，純木頭的，大約有40米長，黑黑的船身，高高的桅杆。古式的船就是好看，襯在藍天白雲下麵就更帶勁。人大概真的是越來越不浪漫，越來越沒創造力了吧。 想起Alan Jackson的Monday Morning Church。那歌是描述失去的愛情的，卻剛好可以傳達我此時的心情： ...... You left my heart as empty As a Monday morning church It used to be so full of faith and now it only hurts And I can hear the devil whisper "Things are only getting worse" You left my heart as empty As a Monday morning church ...... 鄉村歌曲總是有點傷感。假如你以為自己還堅強，就多聽兩首鄉村歌曲吧。不再回憶的那點過去，原來已經有人寫成了歌。 天氣比出來的時候又涼了不少。陰天的大湖顯得那麽騷動不安，天空的烏雲使湖水也成了灰褐色。我感到了水裏蘊藏的摧毀的能量，風暴就在後麵。這景象好象在畫裏見過，但當初看那些畫的時候，我不知道畫家想傳達什麽。照片太寫實了，沒法完全表達那感覺，隻有加工了的寫意的繪畫才可以. 馬上就要到家了，又是一天，嶄新的一天。 打開電腦，收信，回消息。對別人來說，這兩周時間很尋常，也很快。對我呢？  從窗戶可以看到後院的草又該剪了。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啜著剛剛做好的燙嘴的咖啡。周圍很安靜，安靜的好象根本沒有存在。 旅行真的結束了。 每天都踏上新的旅程，而我體會的更多卻是回憶。 車輪碾過的難道不是陌生的路麵嗎？為什麽心裏留下的依然是熟悉的印記？ 我活在這裏，同時也活在那裏；活在今天，同時也活在過去。 2004-09-23

所有跟帖： 

• 文字老道有見地富有思想。不多見。 -unix- ♀ (10 bytes) () 09/23/2006 postreply 00:16:46

• 對，樓上說的有道理，如以下這些，都很有意思： -我是幹枯的胡楊^_^- ♂ (505 bytes) () 09/23/2006 postreply 09:2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