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涯 北 極

來源: avanti 2011-12-16 05:49:3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875 bytes)

張平

我一生的夢想,是走一條沒人走過的路,去一個沒人去過的地方,唱一支沒人唱過的歌兒,做一件沒人做過的事情。

我一生的旅途隻有一個目的地,那就是一個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個地方有點像一個夢,因為我從來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兒。我隻猜想那應該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一切都宛如遠古洪荒剛剛退去的樣子。我去了美國的西部荒原,去了加拿大的落基山脈,去了挪威的冰河峽灣,去了野熊出沒的阿拉斯加原野。每一次都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某種天涯海角的感覺,但每次又都告訴自己:“下次我要去一個更遠、更荒涼的地方。”

終於有一天,我坐上探險遊輪,開始了北極之旅。終於有一天,我去了一個地球上遠得無法再遠的地方,走進了一個比遠古洪荒還要荒涼的角落。終於有一天,我能夠問自己什麽是天涯海角,以及它為什麽對我如此重要。

帶著對加勒比海豪華遊輪的記憶,從拿到北極遊輪的行程計劃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不安。豪華遊輪的行程是每天都寫得清清楚楚的,停靠在那裏,有哪些景點供選擇,一切都帳目般條理分明。北極的探險遊輪除了第一天從Longyearbean港啟航和最後一天回到同一港口以外,沒有什麽是明確的。行程告訴我們將會乘橡皮艇登陸,告訴我們或許會看見北極熊、海象、北極狐、鯨魚和大量的候鳥,但是沒有任何具體的計劃。我擔心遊輪公司漏發了行程細節,去信追問,得到的回答是:“在別處是我們安排大自然給你看,在北極時是大自然安排我們去哪裏。”

北極的白夜令人興奮。最神奇的是半夜一兩點鍾,未曾落下去的太陽仿佛噴薄而出了,陽光帶有黎明的那種美麗的影調,雲彩仿佛變幻著朝霞的色彩,拍出來的照片也燦爛異常。遊輪的第一夜,我們在早已空無一人的甲板上玩到半夜兩點半。海上是無窮無盡的浮冰,一群一群地從船頭和船邊湧過,沿著浮冰放眼天邊,是遠處的冰川和山脈,天空是神秘瑰麗的雲朵。探險船孤獨地在北冰洋裏破冰而進,追隨左右的則有雄健的北極海鷗,在強勁的海風裏翱翔。一切似乎都是夢想中的北極的樣子,一切似乎都與我們的想象那麽貼切。我們帶著愜意和滿足走回艙房,但在離開甲板前卻覺得船似乎停了下來。不過想想船長說的要連夜趕路去Spitzbergen島的最北端,便認定自己的感覺是錯誤的。

第二天七點鍾被船上的廣播叫醒,拉開厚厚的遮光窗簾,發現船停在一座冰川的旁邊,晴空萬裏,一碧如洗。雖然沒來過,也知道在北極碰上這樣的好天不容易,於是滿懷欣喜地去吃早飯。在餐廳裏卻聽見服務員說行程發生了變化。飯後的每日通報會上,船長正式宣布探險船遇上了罕見的大型浮冰群,現在停留的是一個避風的小峽灣。

原來Longyearbean港處於一個大峽灣裏,探險船昨天本來是要開出峽灣一路向北的。不料從南邊漂過來一個大浮冰群,借助風勢把峽灣口堵了個嚴嚴實實。“探險號”是以前的科學考察船改裝的,不僅配備了先進的儀器設備,而且本身也有破冰功能。但破冰時行船速度極慢,趕上頂頭大風,船速還趕不上風速,結果是被風吹著後退。在搏鬥了幾個小時之後,船長被迫下令放棄駛出峽灣的努力,轉入停留小峽灣避風。原來昨夜我們觀賞的大群浮冰景象通常是要在北緯81度左右才能看到的,Longyearbean在北緯79度,夏天通常沒有大量浮冰。

好在這裏是北冰洋,即使不出峽灣也有冰川可看,有動物可觀賞。當天下午便開始了第一次橡皮艇登陸。八艘橡皮艇上,向導們用望遠鏡搜索岸上的野生動物,用步話機相互聯係,最後確定了一處登陸點,說是有一群北極馴鹿。登陸地點看起來不遠,靠近卻大費周章。靠近海岸的水麵下有大量珊瑚礁,橡皮艇不斷擱淺,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才找出一條路線。

下午的總結會上,船長說晚飯後將開始第二次衝出峽灣的努力。他說浮冰仍然堵在峽灣口上,但他計劃貼著峽灣的一側走,希望冰山能擋住一些風。當晚在甲板上看著大群的浮冰飄過,聽著海鳥的鳴叫,感受著船頭碰撞浮冰時的震顫,心情便不似前晚那樣輕鬆。半夜兩點,當甲板上又隻剩下我們的時候,向導隊長不知為什麽跑上甲板來溜達。我們跟他聊了一會兒,問了最關心的問題:“今晚能衝出去嗎?”他說尚不肯定,但就他的經驗來說,估計可以成功。

第二天醒來,發現船外仍然是大片的浮冰。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吃早飯,知道船已經衝出峽灣口,再有幾個小時就可以擺脫浮冰群了。至此才稍覺放心:至少不會八天都被堵在一個峽灣裏了,那樣的話,北極探險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這趟北極之行不會再像我預想的那樣了。因為我們實際上已經損失了兩天時間。第一天等於沒動,第二天雖然衝出峽灣,但是破冰而行,22海裏的路走了16個小時,實際上也等於沒走。因此,後邊的行程一定會被砍掉不少。想至此,一種失望感油然而生。

往後的行程則充滿了這種欣喜與失望交織的感覺。以北極熊為例,Svalbard群島是世界上北極熊最多的棲息地,也幾乎是唯一一個能在浮冰上看見北極熊的地方。所以,當船長在廣播裏宣布“我們剛剛在冰麵上發現了三隻北極熊,一隻母熊帶兩隻幼仔”時,所有的人都興奮莫名地衝上甲板。大家擠在一起,各種型號的長焦鏡頭和望遠鏡都舉了起來,等待著觀看或者記錄那激動人心的畫麵。隻有一個問題:在那些層層疊疊的浮冰裏,誰也找不到那三隻北極熊在哪裏。經過向導們的一再指點,大家才慢慢在望遠鏡裏找到那三隻遙遠的北極熊,在我的200毫米長焦鏡頭裏不過是三個奶油色的斑點而已。我在很多地方看過熊,北極則是我看得最遠的一次。在阿拉斯加,雖然棕熊們不會專門擺姿勢讓你拍照,但預定的看熊地點總是不會讓你失望,總是能近距離看到。完全不像北極這樣,在哪裏看,在多遠看,能看到什麽,一切都是未知數,不僅對我們是未知數,而且對船員也是未知數。

看到北極熊的那天下午,幾乎所有人都擠在了酒吧裏,大家都有喝一杯慶祝勝利的那種心情,但失望感也是顯而易見的,舉杯之間,口耳相傳的笑話是“不到北極不知道北極熊隻有針尖大小”。一位以色列專業野生動物攝影師打開筆記本電腦,對著他那幾張用400毫米長焦拍的北極熊發愁。“這有什麽用?”他對我說:“沒人會買這樣的照片。”

這種失望感一直保持到我回到奧斯陸的那天。在自動售票機上買機場巴士票時,看見屏幕上顯示巴士十分鍾以後到,失落感如驚雷般劈麵打來。經過一個星期的北極漂泊,我突然又回到了一個一切都被安排好的世界裏,再沒有意外,再沒有失望,安排好發生的都會發生。我突然懷念起那種不知所終的漂泊感,懷念起那種“我們最終不過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的服從感。也許那種不能如意的失望才是我在北極真正尋求的吧?

由此我想,“天涯海角”也許並不一定在遙遠的地方,它存在於我們對世界和生命失去了控製的任何一個角落裏。然而我們為什麽總是夢想走進一個我們無法控製的世界,一個把自己交給大自然的世界?難道是因為我們不斷在追求超越自我,由此我們不斷地在追尋那個力所不能及的世界嗎?或許我的夢想不應該是“做一件別人沒做過的事情”,而是一件“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張平 2011年9月2日 於特拉維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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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好思考。 -離離:)- 給 離離:) 發送悄悄話 離離:) 的博客首頁 (63 bytes) () 12/16/2011 postreply 07:34:58

回複:天 涯 北 極 -王醫生- 給 王醫生 發送悄悄話 王醫生 的博客首頁 (150 bytes) () 12/16/2011 postreply 09:59:56

在野生狀態下,看到棕熊不算熊,在churchhill看到北極熊也不算看到熊,隻有看到 -南極人- 給 南極人 發送悄悄話 南極人 的博客首頁 (114 bytes) () 12/16/2011 postreply 12: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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