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看到《回到拉薩》的MV，八十年代的拉薩跟現在的拉薩感覺大不一樣，滿城的小土樓，沒有什麽現代化的設施，卻正如歌裏唱的那樣，那時的拉薩更純淨，更像天堂……所以寫了點小小的雜感，不是遊記，也沒有漂亮的照片，隻是想留住這一瞬間的感動。
小時候聽了許多關於西藏的故事，師部的老人們說起西藏平叛時心有餘悸的表情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1989年3月，師機關和某團2000餘人經空運到達拉薩，其他幾個團經青藏線入藏，執行戒嚴任務。在這種緊張局勢下，89年的暑假我和媽媽坐上直飛拉薩的軍航飛機去看爸爸。臨行前一晚，住在成都肖家河西藏軍區駐四川辦事處的招待所，整棟樓住滿了要去西藏探親的家屬，房間不時傳出孩子的啼哭聲，此起彼伏鬧騰了一宿。清晨四點，軍區大巴把所有乘客送到十多公裏以外的成都太平寺軍用機場，剛剛經過學運，候機大廳四處張貼著通緝令，讓我很是忿忿不平。第一次乘飛機，見到了仰慕已久的軍航小姐，倍感失望，除了畫得紅紅綠綠的眼睛和濃鬱的香水味外，映像最深刻的就是比牛還壯的腰板和冷冰冰的麵孔。我俯視著雲層下的崇山峻嶺、茫茫雪山，想起那些毛骨聳然的平叛故事，心有戚戚焉。
飛機降落在貢嘎機場，走出機艙，機場裏除了軍車和軍人，沒什麽老百姓。高原清新的空氣讓人略感涼意，四周是層層層迭迭的高山，這是拉薩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山上沒有樹，隻有一層稀稀落落的薄草。爸爸正在軍區準備軍演，小趙到機場接我和媽媽。小趙是個細心而憨厚的小夥，話不多，問一句答一句。來到軍區教導隊的臨時住所，一個平房套間，院子裏種了些雞冠花和木芙蓉。小趙把我們安置好後，一溜煙跑去跟爸爸報信。過了一會兒，聽著爸爸叫我“小丫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身作戰服，臉龐黑紅黑紅的，嘴唇幹裂，炯炯有神的大眼，顴骨顯得越發突出。我喊著“爸爸”，衝上去給爸爸一個大熊抱，爸爸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媽媽趕緊從包裏拿出上飛機前買的水蜜桃，這在當時的拉薩可是稀罕貨，加上小趙我們四個人邊吃邊聊一直到天黑。感覺高原的夜空特別美，天離人從來沒有這麽近。我第一次體會了什麽叫滿天繁星，密密麻麻的星星在深邃的夜空中閃爍，好像沒有一絲空隙。我興奮得在院子裏的台階上竄上竄下，小趙突然衝我叫“別跳，小心高原反應！”，開始我根本沒把他的提醒當回事，過了兩天才逐漸有感覺，失眠，白天犯困，流鼻血，氣喘時就吸氧，越吸越覺得呼吸道幹燥得要冒煙了。拉薩的局勢很緊張，可能是爸爸交代過小趙，要留意我這個滿腦子怪想法的丫頭，怕我獨自一人溜到大街上去了，我出門，小趙都跟著。我百無聊賴，幹脆白天悶頭睡覺，夜深了一個人坐在窗台下收聽西藏為數不多的幾個電台播音，過了午夜，中國的電台休息後，又轉到印度台聽鳥語。在永遠歡快的印度歌曲聲中，望著不遠處黑幽幽的山巒，在世界屋脊的一個小角落裏，我沉浸於遠離人群的孤寂感中……
一到周末，爸爸就拉上我們去看戰友，跟爸爸的老朋友坐在一塊吃飯是對我最大的精神折磨。在我向爸爸嚴重抗議之後，終於開恩讓我跟小趙出去“看”打獵（不是打，是看）。我們坐著吉普車到距拉薩4、5個小時的草原打黃羊，小趙和另外兩個參謀帶著微型衝鋒槍和一種我叫不出名的長槍，小趙出門前又臨時抓了兩袋氧氣。多虧了他，剛上車，我興致勃勃問個不停，還沒到目的地，一路的顛簸加高原反應害得我隻有躺下吸氧的份。到了草原，我站在山坡上遠遠地看著幾輛軍車跟著黃羊狂追，人站在車上向羊群開槍。最後清點戰果，在野外就剝皮、開腸破肚，檢查皮下有沒有寄生蟲，然後分割成小塊帶回家，媽媽熬了一大鍋羊肉湯，我卻有點怕怕，不敢吃。
在拉薩的一個月裏，布達拉宮、羅布林卡幾個著名的景點是肯定要去的，我本來很想上哲邦寺看看，但爸爸不允許，因為那是分裂份子的老巢。西藏工藝特產品集中地是拉薩的八廓街，那是一個圍繞大昭寺的商業中心，在拉薩的地位類似於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我最感興趣的是各式風格怪異的首飾，非常有特色。小趙還專門拉上他的老鄉和我們一起去，據說他和八角街裏的很多攤販熟，可以狠砍價，那天我在八廓街才溜了兩個小時，兩個兵GG就已經逛得灰頭土臉的了，我比劃來比劃去，最後買了一大堆套在腳踝上的鏈子，媽媽則買了一大堆呢料，給我做了七、八件呢子大衣，至今還在家裏壓箱底呢，哈哈。89年的拉薩，除了喝醉了往大街上一躺的藏民和瘦得隻剩骨頭的野狗，很難得見到旅遊者，滿大街都是解放軍，在八廓街裏幾乎每隔百十米就是兩個荷槍實彈的戰士在巡邏。
西藏的原始和純樸讓我沉醉。拉薩夏天難得下場雨，即使下，一般也是在夜晚，零零星星地撒上幾顆。雨後的清晨，河穀的小樹林裏長出各式蘑菇，大夥都視而不見，也沒見人去采。我觀察了許久，腦子裏的小資產階級情調在蠢蠢欲動，小趙不知從哪裏找了個破菜籃子，帶著我竄到拉薩河邊，幾個戰士可能從沒見過采蘑菇的女孩，一直用好奇的眼神目送著我倆高一腳低一腳消失在樹林裏。長在樹幹之間的蘑菇由小趙爬樹去采，我則在草叢中搜索，很快就裝了滿滿一籃。興衝衝去找炊事班的老兵幫忙鑒定能不能吃，結果扔了一大半，隻剩些顏色暗淡、歪瓜劣棗般的蘑菇（有點像牛肝菌）。炊事員還再三叮囑一定要多加大蒜，如果大蒜變黑就說明有毒不能吃。當天晚上媽媽作了一碗大蒜蟮魚蘑菇，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采野蘑菇並且吃到了嘴裏，鮮美無比，滿嘴留香。
說起采蘑菇，我又想起一個軍人，媽媽的"兒子"小陸。回到樂山，留守的師防化科新疆籍通訊員小陸聽完我眉飛色舞的講述，很不以為然地告訴我在他的家鄉，天山北麓，漫山遍野的野蘑菇任人采，還不用爬樹，於是我又憧憬著有一天能去天山采野花和蘑菇，在草地上撒野。一年後，防化科撤消，小陸提了幹，下到連隊當排長。在一次實彈訓練中，一個新兵因緊張沒把手榴彈扔出去，正好掉在自己的腳下，小陸衝上去推開新兵，自己卻被手榴彈炸得腸子流了一地，當時就不行了。聽到這個消息，媽媽傷心得幾天沒吃飯。在媽媽眼裏小陸是個懂事的小夥，爸爸不在四川的時候，小陸經常去看望媽媽，幫媽媽做些修修補補的體力活。回家探親，大包小包都是給媽媽帶的土特產。有一次小陸居然替正打毛衣的媽媽繞線團，動作還相當麻利，看得我目瞪口呆。媽媽把小陸當親兒子一樣看待，逢年過節總要叫他上家裏來團聚，還四處為他物色對象。至今還能回憶起小陸笑起來像彎月一樣的溫和的眼睛。
最後給大夥上兩張我在拉薩市中心的黑龍潭公園的相片，那是拉薩的中心地帶，在布達拉宮的正前方，也是雜草叢生，現在估計早不是這麽荒涼了。順帶讓上了點年紀的人回憶回憶八十年代很流行的爆炸式發型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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