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林芝

來源: Niles 2005-02-16 19:29:1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723 bytes)
就說我迷上了拉薩吧,那個遊客的心中就是西藏全部的拉薩,那宮殿氣勢恢弘、那寺廟規模宏大、那群峰雄渾、那草原遼闊、那河穀連綿的拉薩。可日子一長,在雄偉的影子下,藏不住的混混小人樣就露出來了,慨歎氧氣少了,空氣燥了,山上光禿禿的褐色太刺眼了,所以一聽到隊伍要傳移林芝的消息,我就高興地跳上車。當然,這又算得上什麽罪過嗎?要說得糙一點,現在二奶都不時興了,隻要小姐。用小資熟悉的言語比方,就是天天在麥當勞肯德雞哈根達斯情調多了,突然就有了衝動要跑到憶苦思甜大食堂叫了一份玉米渣子粥。或者象一位有情調的朋友說的,天鵝湖的王子一個大跳,便從宮殿到野森林中去了。俺要離開拉薩奔林芝,真不足為奇了。

盡管那時已是初夏,拉薩極東界海拔4600米的米拉山口卻風雪迷漫,日當中午,山上還是天昏地暗,朦朧中迎麵開來的大頭載重卡車,艱難地嗚咽著,象一頭頭年邁傷重的怪獸在咆哮拱動。異象紛生,好象山口以東的林芝在另一個世界。

翻過山頭,積雪中一條紋溝,沽沽流水牽著公路下山,這便是橫貫林芝的尼洋河的源頭,林芝便從兩山相夾的狹窄穀地中淡淡地開始。可是這一路坡降很大,由溝到溪,由溪成河,林芝,一個不同於拉薩的西藏,便快速地展開撲麵而來,就象白浪翻滾、煙霧蒸騰的尼洋河,連那河中號稱砥柱的巨石,也擋不住東奔的激流。

最明顯的感覺,就是林芝濕潤多了,連呼吸裏都有了溫潤,那種我早已遠離了的故鄉晚春五月裏的溫潤。俗語稱人非草木,可就是草木,也感到了濕潤裏對生機的呼喚。兩岸的草地更青,更有濃密的灌木叢、蒼翠的森林,即使路旁原生的巨木伐去後,幼林又在生長,闊葉樺櫟纖細的樹幹,淡綠的嫩葉,已挺拔而出,護衛著林下更幼小的針葉鬆柏,等待它們最終的超越。路旁的核桃樹上掛滿了青核桃,蘋果樹的果枝已經壓彎了腰,而遍地的野山桃熟透了,無人采摘,已經在樹底下鋪成厚厚一層,也許隻有當年唐僧去西天取經,孫悟空在此摘過桃,結果把八戒吃傷了胃,落了白骨精的套。就這樣從近到遠,從低到高,滿眼的嫩綠、淡綠、芽綠、濃綠、翠綠、深綠、和霧靄蒼天漸漸一色的籃綠,讓我覺得我們的越野車就象綠海中穿行的一葉飛舟,賞心悅目。

其實,我這還隻是在尼洋河流域,沒去奇跡般的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峽穀和喜馬拉雅山南的察隅墨脫。去那裏,艱難險阻的旅程,是對意誌和體能的巨大挑戰,不能成行而又於心不甘的探險者,從林芝地區首府,繁榮的高原小城八一東行,沿途看過千年的古桑和樹齡更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巨柏林,翻越色季拉山,沿著時斷時通的川藏公路過東久、通麥到波密一行,便可以管中窺豹。波密境內念青唐古拉的餘脈已經由東西向轉為南北向,與橫斷山脈最西一列的伯舒拉嶺相接,成為青藏高原的東界,從北到南,從皚皚雪峰,高原草場,到雲霧山中的易貢茶場,急流轟鳴、雲蒸霞蔚的排龍藏布河穀裏的雨林,別處要穿越整個大陸、行程萬裏才能得以全觀的自然勝景,這裏壓縮在百十公裏的範圍內,卻絲毫無縮微盆景之意。

林芝這種邊緣過渡地帶的特征,在人文方麵也是如此。林芝,特別是今天川藏公路一線,古來就是川藏之間茶馬古道經由之地,漢區的磚茶鹽巴,藏區的毛皮馬匹,隨著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馬幫商旅,互通有無,久而久之,文化也相與交融。林芝的寺廟,除了托林芝林木之便,風馬旗不是係在瑪尼堆上而是掛在高木聳立的旗杆上,寺廟的屋簷房頂,已經帶上了幾分漢式建築的風格。別說解放後才建的易貢茶場和上海援建的林芝毛紡廠,至少早在清朝,就有文記載門巴珞巴人種植和食用稻子了,而同時主食仍是糌粑。林芝的獵人打獵時也得小心了,山裏不僅有野豬,還有放養的家豬,小豬春天往家居附近的林子裏一放,滿山的野草野菜野果任吃個飽,氣候又溫和無寒凍之憂,到深秋膘肥肉壯時趕回家來便可以坐享其成了。我相信,林芝在西藏獨有的養豬習慣,也是從川滇之地傳來的吧。

林芝有兩處地名,八一和太昭,是西藏別處見不到的漢語地名。八一來源於五十年代解放軍十八軍進藏時建立的駐地,而太昭得名於晚清趙爾豐的軍隊在此接到慈禧詔書的史事。邊疆偏遠之域,往往軍隊衛戌開先。今天從成都坐著平穩的波音噴氣機入藏,不多久進入橫斷山區後,晴空無雲的時侯,從舷窗向下看去,高山深穀之中,川藏線在鮮有人煙的山區裏象一條蜿蜒不絕的黃絲帶向西伸展,而每隔幾十公裏,便見得到路邊一處兒童玩具似的小屋,查一查大比例尺的地圖,你發現這便是方圓幾十裏內唯一的地名,幾十幾道班或幾十幾兵站。今天茶馬古道上馬幫鈴聲大多聽不見了,唯係交流、禦守邊關的鐵馬鋼車,仍依靠著這路邊小屋加油打尖。我記得我那時連夜趕路,四周一遍漆黑,萬籟俱寂,道路仿佛是永無止境,一種孤獨緊緊地揪住了心,這時,山水之間,遠遠地出現了兵站的一點燈火,便精神大振,饑餓和勞累全忘,全身一陣溫暖。這也是我仍記得這兩處地名的原因之一,特別是現在地圖上甚至很少標太昭而隻有工布江達一名。

林芝並不隻是過渡區域的文化,象林芝人獨有的圓臉相貌和服飾一樣,林芝有自己獨特的文化。盡管藏傳佛教已經覆蓋了超出了西藏的整個藏區,林芝的宗教中仍保留了許多原始宗教或苯教的成分,象寺廟建築裝飾中常常能見到生殖崇拜的器具和圖案,宗教禮儀中仍有殺雞看肝和占卜等儀式,民間還有很多佛教與苯教高人鬥法的傳說和與此相關名山勝水,反映出佛教逐步從西藏核心地區向林芝傳播的過程。

此外,如同沈從文的湘西裏趕屍的習俗一樣,詭秘令人毛骨悚然即又刺激著外人的好奇心理的異域傳奇,在林芝莫過於下毒的傳說了。下毒的多是村中的老婦,都會配製劇毒無解又難以探測的毒藥,製毒的功夫都與金庸筆下的藍鳳凰東方不敗不相上下,而且下毒人到了要下毒的時候,便象著了魔法一樣不能自己,一旦找不到下毒的合適對象,對親人子女也不放過,而中毒之人,過後才不知不覺中毒性發作,生不如死中一命嗚呼。盡管我在林芝時總不停地聽到人說我朋友的熟人、熟人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中了毒或見過下毒人的故事,我不解的是,鄰居村民怎麽會容忍這樣的人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呢?但我真到了村裏去搞調查的時候,是堅決不敢吃村裏的食物,看緊了自己的幹糧和水壺的。

按照流傳的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的俗語,到了西藏應該是才知道節少,而林芝又比拉薩等地至少又還要多一個工布新年的節日。工布新年是藏曆十月一日,大約公曆十一月中旬,分析一下關於工布新年來曆的傳說,就不難發現林芝的地緣政治曆史在傳說中的反映。當然,這等工夫,單靠念個曆史學或人類學的博士是遠不夠的,隻有讀過過去幾十年的新聞和社論,才能鐵杵成針。

相傳吐蕃時期的某一年初冬,一支外國軍隊從北方入侵林芝,藏王下令征軍抵抗,眾軍認為因此無法歡慶藏曆新年,於是藏王宣布藏曆十月一日為工布新年,慶典之後,全軍開拔,工布新年由此得傳。

讓我們也由此來解析神話吧。首先吐蕃時期,是西藏曆史上首次建立統一政權的時期,吐蕃王朝從拉薩山南向青藏高原四周擴展,林芝便是在這一時期逐步並入吐蕃勢力範圍。那北方的外國軍隊是誰呢?記住,那時的林芝應該隻指尼洋河流域的工布和江達兩地區,其境北是常年冰雪封蓋的念青唐古拉山,什麽軍隊敢在入冬時期冒死翻山?中國的軍隊斷然不會,曆史中也無此記載。而且山北的那曲安多地區,已經是吐蕃的地界,談何外國軍隊。而林芝西接拉薩,南有雅魯藏布江天塹,東邊是橫斷山區的原始森林,剩下唯一的可能,那支外國軍隊是從東北方向而來,即今天已歸屬林芝的波密一帶。要知道,波密一直到清末民國初期,仍是山高皇帝遠,由當地蕃王統轄,經常入侵搶擄相對富裕的林芝,戰事頻繁。波密的軍隊,生長於山高水惡之地,想必比河穀地帶裏農牧為生的工布藏軍更為凶悍善戰,又更容易從先進的漢區換取更先進的武器,簡直是當年本拉登得了美國的毒刺導彈,難怪給林芝人留下了這麽深的記憶。

看來我又滿嘴跑火車了,怎麽幹起考據節日的活了?隻能怪電視裏配著鈴聲叮鐺的聖誕購物廣告了,這是一個與我無關的日子,卻被人強按著籠頭,又給出幾天不上班的機會,隻好裝出一付歡天喜地的傻子相,分不清別人是基督徒猶太教非裔美國人或者無神無教者,逢人便道聖誕快樂哈樂克快樂寬紮快樂節假日快樂。雖然是一隻永遠也變不了王子的青蛙,我的心卻一個大跳,回到故國裏的新年舊節和昔日的東奔西走的記憶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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