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 -- 沒有照片的遊記

來源: Niles 2004-12-27 13:02:5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505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Niles ] 在 2004-12-30 11:48:48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西北班機)

雲之上,飛?
我在飄。或者,隻是浮著。
窗外的雲,一朵又一朵,象電影開場前的爆米花動畫。
象雞毛一樣輕鬆。
對每一片雞毛,總該有一陣風吹過。抖一抖塵土,你一定要飛,直到重力把你拽回地麵。
去你的吧,老板;去你的吧,幹不完的活。今天是我的假日,我要逃離東岸的塞車、東岸有病的無頭蒼蠅般的忙碌,往西方去。
我要給自己打氣,給自己吊一串胡蘿卜,給日複一日的無聊重複,尋找所謂的意義。
我知道大麻,我知道白麵,我知道搖頭丸,我知道右旋安非他明。但是我怯弱。逃跑,便是我的大麻,我的白麵,我的搖頭丸,我的右旋安非他明。
西方,那裏會有山,那裏會有水,那裏會有望不到邊的麥地和草原,那裏會有開闊的天空和遙遠的地平線。
做夢。

一(雙子城)

輪胎在水泥跑道上摩擦,吱叫。
回到了地麵。西北航空公司的總部。
兩百年前的路易斯安那置地之前,這裏還是美利堅的邊疆,西北由是得名。
來吧,你舊大陸的移民,來開墾你新大陸的美夢。
法國人來了,英國人來了。
可是,這裏的冬太長,這裏的風太冷,這裏的雪太多。
於是,隻有北歐的移民在這裏立住了根,繁衍,生息。
因為,這裏的冬很長,這裏的風很冷,這裏的雪很多。
兩百年後,你還明顯地看得出來。你的周圍,是多麽地白,純白,方頭金發薄唇的白。你的黑發是黑洞,拖拉著一條條視線。明白了,這裏已不是東部擁擠的、人人視而不見的人種動物園,連描敘白色都要八比特字長。
然而交通依然堵塞,3M的標誌讓你想起上班那分隔間裏滿板的便貼簽,通用磨房(General Mills)讓你聯想忙亂的早晨打翻了盛著牛奶麥片的碗。
繼續逃跑。
沒有藍花花的掛念。
沿著I-94高速公路,從老西北再走西北。
挾帶在周末逃離城市的車流中。

二(北達科它)

逃城的車流,漸漸地散去,散入一個個湖畔的野營地。
明尼蘇達有數不盡的湖,卻隻有四百萬人,因此高速公路很快暢通,兩旁漸漸隻有稀疏的穀倉和奶牛群在悠閑地嚼草。
看數不清金黃的向日葵向我搖擺,送我出了明州。
我High呀。誰在念記著信天遊?我隻要有瑪當娜和詹妮弗·洛佩茲的節奏快速、鼓點強勁的舞曲。
法戈(Fargo),你送過來北達科它的招呼,卻隻是我的加油站。我剛跨過了密西西比河,你身邊的紅河,留不住我的腳步。
我知道我進了北達科它,平原便更加開闊。我用不著再往北方,隻要向西,向正西方奔跑,便會遠遠離開東部的喧囂。
北方的大平原,小麥已經成熟,康拜因在無邊的麥浪中穿行,收獲著農夫們一年的喜悅,從容不迫。
的確,這是一片沃土,無邊的沃土,分出金黃和灰黑兩色的條理,一直伸展到天邊的地平線。播下種子,就會有收獲,金黃的麥穗已經說過。一半灰黑休耕的土地,你用不著播種,你不需要收獲,隻需等自然的力量來恢複土壤的肥力,來年便會有更好的收獲。
隔著遮陽的染色車窗,我從太陽鏡後,觀看著豐收的景象,以八十邁的速度過來,以八十邁的速度過去。
我的老家,正在攝氏四十度的熱浪中喘息。那裏的稻田,一年兩季,養育著太多太多的兒女,何時也能得到片刻休養生息?
讓暮色擋住我失落的眼光。
讓城市的誘惑慢下我的腳步。

三(俾斯麥)

北達科它州府俾斯麥(Bismarck),橫跨密蘇裏河兩岸,是我西行中最後一座都市。從此後,一路將隻有曠野,曠野之中,隻有小鎮驛站,農舍牧房。
從它的名字,可以看出早先居民的德裔淵源。市內引以為傲的州府大樓,建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當年耗資兩百萬。對於地廣人稀的北達科它州來說,真是宏圖巨製了。
我慕名前往,當年時髦之致的鮑豪斯建築風格的塔樓,到今天隻像一座不起眼的大學宿舍。
街口,一樣有埃克森的加油站,麥當勞的快餐店。
汽車旅館的對門,也有了一家中餐館。宮燈、國畫裝飾著四壁,左宗雞、陳皮牛之外的魚香肉絲,居然還真有一絲川味。餐館的名字是不是叫香港,或者華皇、金鳳?隻顧著去隔壁的折扣酒店拎啤酒,也就沒太留神了。
惺鬆醉眼裏,奔跑的急促中,還會有多少不留神。

四(曼丹堡)

俾斯麥城邊的曼丹堡(Fort Mandan),便在不留神中穿過。
可在美國的曆史中,這是一處無法忘過的重要裏程碑。
一八○三年,年輕的美國剛剛完成了路易斯安那置地,國土倍增,隻更激起了少年壯誌,總統傑弗遜派劉易斯和克拉克帶領武裝探險隊從聖路易斯出發,開始了史詩般的西部探險,謀求打開通往太平洋的通道,建立起橫亙整個美洲大陸的偉大國家。
一八○四年冬天,劉易斯和克拉克在印地安曼丹部落所在的密蘇裏河邊駐紮下來。北達科它的冬天可以冷到零下四十度,遠非從費城來的劉易斯和肯塔基來的克拉克可以想見的嚴酷。他們即將麵對的黑腳印地安人也遠不象之前遇見的其他印地安部落友善。但就在困難之中,他們在這裏遇到了整個探險征程中的救星,沙喀喀維婭(Sacagawea),一個肖肖尼部落的印地安婦女。
沙喀喀維婭從此一直陪伴著探險隊西進和回程。她通曉多種印地安語言,熟悉西部的地貌和路徑,懂得采集在饑餓中救命的野菜。特別在生命憂關的與印地安部落對峙中,憑這位交流自如的印地安婦女站在白人一方,就一次又一次地化險為夷。作為探險隊裏唯一的一名婦女,當現實的困難變得仿佛難以承受,她的存在給這些剛強的男人們無法估量的心理撫慰。
善良的女子,以你的善良,幫助成就了一個偉大的國家。可你得到的回報,是對你的種族一次又一次的背信棄義和屠殺毀滅,是把你從肥沃的草原向貧瘠的保留地的驅趕,是你賴以維生的野牛群的消失。你的幽靈有知,能否豁達到“不要問這個國家為你做了什麽,要問你為這個國家做了什麽”?
什麽都可以剝奪,連同言語的權利。
你的土地的名簽,被一個普魯士的名字覆蓋。
你的家族,你的部落,可有一塊墓碑,宣告你們曾經存在。
我已經走過。

五(羅斯福國家公園)

就在北達科它和蒙大拿交界之前,先到了此番走西口國家公園行的第一個國家公園。天剛蒙蒙亮。
公園景觀裏有“壞地”侵蝕地貌,草原景觀,草原狗(或者叫旱獺?),大頭長絨的北美野牛,鹿,野馬,野火雞等等。
同行見多識廣的朋友卻不買賬,認為級別不到國家公園,與將要去的其它國家公園遜色多了。這不吊我的胃口嗎?
於是走馬觀花。
夜雨在天邊殘存的幾縷烏雲,被晨曦映成無數種紫紅鮮紅橙紅。沒有從郊區到鬧市的車流,野牛懶洋洋地對本地特有的甜草愛理不理,對身邊駛過的我們甩一把尾巴表示不屑,任由頭上的毛絨披著朝霞的紅暈。
我蔫拉著頭,再打一次瞌睡。
再出公園門上路時,看園人上班了,遞過來公園介紹。讀過,發現此園的確有私情夾帶之嫌。
老羅斯福年輕時曾在此行獵和建牧場,自稱此段經曆激勵他成為總統。此公任內開設立國家公園之先河,此地便成為羅斯福紀念公園。直到一九七八年卡特任內,才濫竽充數,升級為國家公園。
還有誰會懷戀這裏千百年的景色?我隻是過客,我隻回憶起黃土高原,那裏沒有動物,沒有生機,隻有犬牙交錯的溝壑。
那麽,讓我繼續向西行。

六(遼闊天空)

對,Big Sky,蒙大拿就叫這名。
地,更貧,更旱。草,更低,更枯。麥浪,更淡,更稀。
人煙,更少。蒙大拿為美國麵積第四大州,人口卻不到一百萬。
空曠的大草原上,無遮無掩的蒼穹。
把籠罩下的你,縮小,縮小,縮微到不存在,誰還需要州際高速公路,我們便轉上了美國二號公路。幾年以前,蒙大拿的公路連限速也取消。現在雖然恢複了白天限速七十五邁,可我們一路上從沒有見到過警察。
你自由自在。
你一無所有,連思維也消失。在一無所有中,公路標出一條線軸,任由沒有質量的靈魂滑行,好奇,卻不激動地看著一場場時間重複的嘻戲。烏雲生起,日光消失,雷鳴電閃,碩大的雨點咚咚敲過一陣鼓點,重新掛出清藍的幕布。
旱獺也鑽進了地洞裏。
狼點(Wolf Point)過去了,沒有狼群在撕扯著水牛的軀體。
格拉斯哥(Glasgow)過去了,沒有蘇格蘭的風笛。
馬耳他(Malta)過去了,沒有地中海的濤聲。
兩百年前,還沒有這樣的名字,劉易斯和克拉克也這樣走過。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風塵仆仆,個個形容瘦削。大箱大箱沿途收集的動植物標本馱壓在馬背上,高草幾乎沒蓋了馬腿,隻有旗幟在勁風中呼呼作響。
文字記錄著行程要事,地圖繪製著新獲得的一望無垠的國土。
他們要獵殺野牛和鹿作野餐,他們要對付狼群和黑熊,他們要跟和善的印地安部落交易,他們要跟其他強悍的部落對峙,強行通過他們的領地。他們不確切前方到底會出現什麽,他們收不到家人和後方的消息,視野盡頭的地平線,足以支起他們前行的堅毅。
往北,平坦的地平線之外,有一條看不見的國境線,分隔著另一個地廣人稀的國家。無緣無故地劃地為牢。
往南,時隱時現的密蘇裏河,喂養著河岸的窄窄一叢綠樹,給無邊的枯黃打扮出一點點生命的痕跡。
身旁傍隨著的,隻有蒙大拿中部鐵路的兩條烏黑的鐵軌。你向左拐,它向左拐;你向右轉,它向右轉。時而在你的左側,時而在你的右側。仿佛你忠誠的獵狗,你無雲烈日下的身影。
請你過來吧,我要你的陪伴。
請你走開吧,我要我的自由自在。
在夢裏,我有了你的陪伴,也有了我的自由自在。

七(印地安保留地)

用酸麻的手臂,抹去嘴角的殘涎。
其實還有,破敗的村落。
零亂的房屋,斑駁的牆壁,殘缺的招牌,廢棄的農具。
因為焚風吹枯了草原,吹幹了血性,因為野牛群已經消失。
你雄壯的男人,曾經拉起了弓箭,端起標槍,手持利斧,在馬背上呼嘯,圍獵著大群肥壯的野牛。你能幹的女人支起尖頂的牛皮帳蓬,炊煙裏等著你歸來,在篝火邊說起狩獵的傳奇。你的兒女在這故事和搖籃曲中入睡,夢中得到了一副最完美的彎弓和最絢麗的羽飾。
雜貨店的名字,為什麽還叫貿易點?你換走了毛皮,搭著你的土地,你的野牛群,你的神靈,你的生命。你換來了酒精,搭著天花,搭著刀槍,搭著背信棄義。為什麽你卻背著十字架?你的狼煙呢?你的長嘯呢?你的圈舞呢?
眨巴著紅眼的霓虹燈說:“來吧,我這裏有角子機。”
我的兩個朋友,一個說走遍了國家公園,一個說玩遍了賭場。在去國家公園的路上,我見到了保留地裏一座座賭場。

八(卡特班克)

西方天邊升起了山梁,天空終於在變小。
你總是迫不急待。卡特班克(Cut Bank)迎合著你,迫不急待地打出“落基山門戶”的招牌,招呼著你。
劉易斯和克拉克在這裏停留過,那時這裏是一個主要貿易點。
鐵路從這裏開過,運走肥牛和小麥。今天火車仍然通過,卻主要是把在西海岸上岸的大洋另一邊的貨物運往芝加哥、運往東岸,集裝箱上清清楚楚標記著“中遠”、“長榮”、“漢津”等等,隻剩下通用磨房醒目的大寫花體“G”,刷在車站孤零零的糧食裝卸塔上。
上個世紀初,這裏發現了石油,掀起了一陣黑色掏金潮。石油和天然氣源源不斷地被發現和開采,金錢和人流滾滾而來,城市不斷地繁榮,到七十年代能源危機時達到頂峰。是美國全球能源戰略的精明,還是競爭中敗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可卡特班克隻見盛景不再。
白頭宮女說前朝,你知道人老珠黃的無奈。
我知道老的無奈。
我感到時間的箭頭在離去。
我想拚命地抓住什麽。
我從鄉下走進城裏,又拎著一口箱子遠走天涯,我在天涯踉踉蹌蹌地流竄,我象上了發條的玩偶,腿已經不由自主。象蒙上了眼拉磨的驢,我以為一直在朝前走。我不知道要不要走,象編完的程序,象感染了病毒,我隻會不停地走。
“你看到鎮裏最好的房子,就知道過去的錢是哪裏去了。”
迎客站胖胖的小姑娘說話一點也不躲藏:“但年輕人在這裏呆不下去,這個鎮要死了。再過一個月我就要搬到西海岸的塔科馬去。明年我妹妹高中畢業,我們全家都會搬走的。”
小妹妹你也走西口?

九(冰川國家公園)

炎炎夏日裏,你不化的冰雪用潔白牽引著我的視線。
當我走近你,你說,來吧,我的胸膛敞開著,有更多的冰清玉潔等著你。
我象孩子奔向糖果的許諾走過來,我看見了,一條又一條的冰川,懸掛在你的胸膛。
夕陽裏,你的盤山道鼓勵著我。
我轉過一道彎,看見了一道飛流直下,氣勢磅礴的瀑布。
我翻過一道梁,看見了一條青翠的山穀和潺潺小溪。
我登上觀望台,看見了刀切刃削般的角峰亭亭玉立,沐浴著金色的光芒。
我越過隘口,看見了壁立的群山,排山倒海般的氣勢。
我站到懸崖邊,看見了深不可測的峽穀裏,雪山融水反射回的幽幽冷光。
我走過越野小徑,看見了雨林與冰川共存的奇異。
圓月,你關滅了紅綠燈、霓虹燈和昏黃的電燈,在湖麵上灑滿銀鱗,用忠誠慈祥的笑臉,抹去我最後的一點畏懼,讓我撲入了深藍的湖水。清冽的湖水,洗下我旅程的塵土,滌去我的困倦和昏聵。
於是,朝陽裏,我容光煥發,我豪情奔放,我騎馬穿過叢林,來到白浪翻滾的河邊。我習慣了這清涼的冰雪融水,我盼望著激流和浪尖上飛舟的刺激。讓我的皮筏隨著浪花飛流吧。我知道我已經越過了大陸分水嶺,一路下去,飛舟會帶我進入哥倫比亞河,會帶我流進太平洋,在大洋的另一邊,就是我的家。我走過了西口,我希望我會象三文魚一樣,回到我的家。
回到家,我會脫下磨破的鞋,打一盆熱水,泡軟腳底的硬繭,然後安然地上床睡覺,沒有夢的覺,直到第二天的陽光把我喚醒。
這是我的夢。
山口漂過來的濃煙,把我從夢裏刺醒。幾天來相安無事的森林火災,突然越過了封鎖線,朝我們的住地撲過來。我們不得不撤退了。
別了,你的山峰,你的冰雪,你的河湖,你的森林。
你是鳳凰,你在火中再生。

十(恰圖)

你記得亞當和夏娃被趕出伊甸園的恐懼。
我回頭惶恐地張望,濃密的煙霧擋住了視線。
隻好逃竄,繼續逃竄。慌亂中,差點撞死一頭鹿,差點被大卡車上掉落的大包砸中。硫磺與雷電的驅趕,大抵也莫過如此。
傍晚,來到恰圖(Choteau),沒有任何特別的含義,隻是饑腸縷縷。直奔發現的第一家餐館,不分男女,一人點上一份大號牛排。
這竟是我們吃到的最好的牛排之一,鮮嫩,多汁,味道又足。好心想討好大廚,便打發侍者去問烹製秘訣,大廚竟堅決不告,當我們是間諜來偷知識產權了,宗毓華的一通沉底魚謬論,真是害人不淺。
於是話題便轉到餐廳橫梁上貼滿的“上帝保佑誰誰誰”的帖子上來。原來這麽一個幾百人的小鎮,竟有二十五個士兵在伊拉克服役。
這可憐的小鎮,就象卡特班克一樣,年輕人絕望,想一切辦法也要逃離這單調和沉悶,哪怕與魔鬼簽約。
失去你的純樸,失去你的無邪。在異邦的土地上,用不著留意他人太多,叢林法則取勝。
曆史在另一個地點重演。
我神經質地盯著我的手指,歙著鼻翼。
我又要逃跑。
我把油門踩到底,我瘋狂地超車,我一個上午便跑出了五百英裏,逃出了蒙大拿。
沿著I-90,一路置通向黃石公園的路標於不顧。海倫那(Helena),玻茲曼(Bozeman),比林斯(Billings),你高舉著麥當勞的標牌,又怎麽能讓我停下來?
我疾走如飛,我走在風的前麵。

十一(謝裏丹)

進入懷俄明,謝裏丹(Sheridan),昔日橫越大陸鐵路的重鎮,才讓我慢下腳步。因為我還掛念著那晶瑩雪山和明鏡般的湖泊,而離開謝裏丹,那西方的洛基山脈將從此隻在身後,淹沒我的將隻有烈烈狂風中的草原和麥地。
那百年前火車上的行客,大多從東方來。邊疆富饒的土地物產和西海岸黃金的傳說,盡管燃燒起他們急切的欲望和夢想,他們卻依然對東部舊殖民地有著依依不舍的眷戀,冰封雪凍的落基山,依然讓他們畏懼。他們停了下來,要享樂最後一次奢華。
他們聚集在謝裏丹客棧(Sheridan Inn),當年在芝加哥和舊金山之間最豪華的旅店,通宵達旦地狂歡。
一個一把胡子的家夥,摸透了這班行客的心思,在香檳烈酒、美食雪茄的同時,給大夥獻上了一場鬧哄哄的“烈野西部”(Wild West)的活報劇。你看見在舞台上,牛仔騎著馬吆喝,你看見印第安人在載歌載舞,你看見強盜奔殺過來,抓著盛滿黃金的牛皮袋呼嘯而去,留下女人們在嚎啕大哭。
這個大胡子,就是大名頂頂的水牛比爾(Buffalo Bill)。他的西部秀,幾乎在每個美國人的腦子裏,刻下了西部傳奇的原型,化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記憶和民間曆史傳奇。
所謂曆史,並不比記憶可靠。
我們總願意選擇記憶,和曆史合謀,把真實謀殺。
而眼前的現實,還無法變成記憶,我因此逃遁,走進空曠的草原。
空曠。
隻有風吹過。

十二(惡魔塔)

你的魔力,把我引向歧路,惡魔塔(Devil’s Tower)。
我乖乖地離開高速公路,沿著魔笛的招引。
我意誌薄弱,我永遠遭受誘惑。為了一塊麵包,我可以把我的家園變賣。
所以我到處流浪,漂泊。揀起每一粒麵包渣,糊口。
我還貪圖口欲。
我是你最容易俘擄的奴隸。
何況你高速公路邊門前的招牌,寫著美麗動人、令人遐想的“太陽舞”(Sundance),在你的腳下養著一群蹦蹦跳跳的旱獺。
等我醒悟過來,我已經在你的魔爪之下。
在山崗之上,你突兀而起,粗壯,蠻橫,直頂藍天。因為你響岩的身骨,經曆了地火熔爐的熬煉,等流水和歲月滌蕩開泥土,你終於奮勇挺拔。
你為先民們敬畏,你被奉為與鬼神立約的見證。等到好萊塢看上了你,你淪為<第三類接觸>的平台。
你該知道,有更危險的惡魔,不一定都有猙獰的麵目。看看你一片一片的身骨,是怎樣脫落,變成亂石堆,埋住你自己的腳踝。
你該懂得貪欲終會成為枷鎖。
你該懂得陷入泥潭,無力自拔的痛苦。
烈日裏,我癡呆一樣張開口,喘氣。買一筒大號的冰淇淋,伸長舌頭,舔一大口甜膩。

十三(南達科它)

基本上,這就是達科它。一樣的草原,一樣的麥地。同卵雙胞胎。你見過北達科它,就見到了南達科它。爛地國家公園(Badlands National Park )的爛地比北達科它羅斯福國家公園的爛地爛得更驚心動魄。
然而我們不謙卑,我們狂妄,我們自造偶像,我們崇拜偶像。
斯德基斯(Sturgis),一個一無所有的草原上一無所有的小鎮,每年八月的第二周,象春天動物的發情,象候鳥的回歸,全美各地的摩托車手,駕著五花八門的摩托車,便從四麵八方圍聚到這裏,開始整整一周的狂歡作樂。周圍五十英裏的範圍內,都難找出一張空床。
拉什莫爾山(Mt. Rushmore),本隻是一座花崗岩山包,幾十年人工,竟化作了四個巨大的人頭,華盛頓、傑弗遜、老羅斯福和林肯在一起並肩廝磨。
不遠處,還有一具體積更大的雕像,印地安酋長瘋馬(Crazy Horse),又在雕造。
還有此行中為其兩百周年紀念而無處不在的“劉易斯和克拉克到此一行”的標牌。
不。
我是為了逃開東部,我是為了到西部尋找夢中的一無所有。
我逃離旅遊者堆積的休假地,盯滿蒼蠅的臭肉。
我繼續在高速路上狂奔,我開始討厭自己的陰影相隨。
我終於發現了路邊的一塊歇腳區,周圍一棵樹也沒有。我坐下來,開始我的野餐。
熱風,吹走了我色拉,吹走了我的土豆片。

十三(美國商城)

懶惰是萬有引力。
回到雙子城,回東部之前還剩下一點時間,閑逛的引力把我帶進了美國商城(Mall of American),號稱全美最大的購物中心,除去數以百計的大小商場,吃喝玩樂的設施也一應俱全。
低沉的鼓點從中央天井舞台傳過來。
印地安人一年一度的潑沃(Pow-Wow)慶典,從昔日草原上的湖畔,搬進了蓋頂空調的購物城。
擴音器放大了鼓點和急速切分的印地安語歌聲,在天井裏回蕩轟鳴。男子們全身披上各種毛皮,臀部綁上色彩炫目的火雞毛編成的羽盤,手持節杖和鏡子,婦女的長袍上掛滿了金屬鈴鐺,人人手持一把小羽毛扇,依次表演著群舞,祭祀舞,熊舞,狼舞,野牛物,鹿舞,雞舞,蛇舞,婦女列隊慢速擺手舞,迎客舞,搖籃舞。舞至高潮,舞者便進入了如癡如醉的狀態。
我肯定,那一刻他們一定看到了草原,看到了各種動物,看到了鷹在天空中翱翔,看到了野牛群又回來了。
我需要的也就是一種幻像,一種安慰,一種掙脫了束縛,意誌在飛翔的自由自在的感覺。
我的毛病就是沒有感覺。
我也不要山,我也不要水,我也不要麥地和草原。在西邊空曠的天空下,朝著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地平線狂奔,我忘記了我沒有感覺。

十四(機場)

這就夠了。

所有跟帖: 

好!存了,多謝!:) -巴爾- 給 巴爾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27/2004 postreply 13:14:02

走西口 -- 一點說明 -Niles- 給 Niles 發送悄悄話 (391 bytes) () 12/27/2004 postreply 13:27:02

Exactly! :) -巴爾- 給 巴爾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27/2004 postreply 13:28:36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