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的克拉科夫(Krakow)並不是一個聞名遐邇的城市。但隻要提到那部獲七項奧斯卡獎的“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我想大家都會記得。那部影片講的就是二戰期間發生在克拉科夫的故事。在一個陰仄的仲夏午後,我來到了這個位於波蘭南部的舊都。
波蘭曆史錯綜複雜,苦難深重,夾雜著太多的矛盾與糾纏。數度建國又數度亡國,被夾在數個大國之間求生存。二戰期間,幾乎整個波蘭被夷為平地,克爾科夫的老城卻得以幸免。短短幾年,約有六百萬波蘭人被納粹屠殺,相當於戰前總人口的1/5, 其中過半是波蘭裔猶太人。
淅瀝的小雨中,我們跟著導遊在老城走馬觀花。
老城不大, 感覺和捷克的布拉格很相似,隻是更多了一分樸實和沉重。
導遊姑娘二十出頭,不施脂粉,有問必答,沿途盡心盡責地給我指出辛德勒名單的各個取景地點,言談舉止中時刻流露出由衷的民族自豪感。 但不知是否為國家經受的霸淩和委屈所壓,姑娘一路上眉頭緊鎖,不苟言笑,目光中透出和年紀不像襯的深沉。
沿了舊城牆遺址建起的林蔭路,拜訪了始建於1363年,歐洲最古老的雅蓋隆大學,瞻仰了提出日心說的哥白尼的手稿;肖邦彈琴左手的雕塑;局裏夫人的畫像。
既然說到波蘭給人類做了貢獻的傑出代表,就不能不提波蘭裔的主教John Paul II 。看的出波蘭人民對這位波蘭的兒子是真心的崇拜和愛戴。三步一雕塑,五步一畫像, 處處可見。 雕塑旁由民眾擺放的花束,花籃團團簇簇,很是熱鬧。
不管怎麽說,波蘭算是出了上了琅琊榜,跨越哲學,藝術,科學和宗教的各路英才。
正所謂:“有底蘊,不張揚”。恰是我喜歡的調調。
團遊結束的時候,導遊姑娘帶著我們拐進一個猶太區裏不起眼的小弄巷裏。 巷子裏很幹淨, 盡頭和左手邊的院落已經改成了一個溫馨低調的餐館。時間還早,餐館前門開著,但還沒有營業。 右麵狹窄的木頭樓梯通向二樓。
“你記得嗎?“導遊姑娘說:”影片中的小男孩就藏在這個樓梯底下, 但最後還是被蓋世太保抓走了。”
我一時間楞在那裏,試圖在縱橫交錯的記憶路上搜尋相關的影像片段。
就在這個當口,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餐館裏傳出,一個五六歲的棕發紅衣的小女孩笑著從門裏竄出來,卻錯不及的被緊跟身後的父親的大手一把牢牢抓住,舉過了頭頂。大人孩子鬧成一團。
導遊姑娘的嘴角漾出了一抹微笑。
我們,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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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
波蘭菜肴由於曆史原因,受到其他歐洲各國的影響,似乎本身並沒有什麽獨到之處。味道也乏善可陳。兩天下來,基本上是肉肉肉肉肉肉菜肉肉肉肉肉肉肉。讓我這個無海鮮不歡的人很是鬱悶。
第二天,作為團隊活動, 我們請了帥氣的電視大廚Top Chef親自上陣給大家上了一趟廚藝課。我身邊的波蘭女同事像少女般羞澀地和我耳語, 大廚在波蘭很有名,有自己的電視節目,是大眾情人。看我將信將疑, 同事掏出手機,古狗大廚出來給我看。我想,他大概就是波蘭版瘦肉型豬的Jamie Oliver.
關於吃喝的價格嘛,我用實例舉證吧。最後一晚,我按照顧大俠的推薦,獨自一人跑到城裏一家米其林餐館,準備大飽口福。點了herring 頭盤,烤兔腿正餐,煮椰菜花側盤,另加意大利紅酒一杯,蘇打水一瓶,最後結賬95 Zlote, 相當於美金25塊!隻可惜啊,味道實在一般,我著實努了力,烤兔腿也才吃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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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樂:
哪裏有什麽玩樂? 這是公出!可是隻幹不玩,實在是有悖我的人生價值觀,天理難容啊。
去了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之一的Wieliczka Salt Mine (維利其卡鹽礦)。 鹽礦位於Kraków老城的東南方,約半小時的車程。這座開掘於11世紀的鹽礦至今已開采九層。1744年礦工們在井裏修建了樓梯通道,還在地下130米處建了博物館,教堂,餐館。
最讓人拍案驚奇的是地下百米處的巨大禮拜堂是由三個礦工花費67年開鑿的。我想用“畢生心血”形容這樣的工程恐怕並不為過。聽導遊說每年約30對新人砸錢在此處喜結連理。真的?!這婚結的,這麽不見天日的!活生生的上演地下情啊!
也別說,我們一群人花天酒地,群魔亂舞到淩晨,在這百米的地下,最起碼不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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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參觀:
從剛知道要來Kraków,我就從內心開始準備自己 - 因為我想親身體驗那臭名昭著的納粹死亡工廠- 奧斯威辛-伯克瑙 (Auschwitz-Birkenau)集中營。
可直到當天親臨現場,我才意識到,當曆史課本裏那些被打磨光滑的專有名詞和統計數字被玻璃牆後幾十噸重的受害人的頭發,被分類合集,堆積如山的眼鏡,鞋子,行李和假肢而詮釋的時候,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此行做好準備的。
從酒店定了去Auschwitz-Birkenau的一日遊。清晨一大早,小麵包在酒店接上我,正好滿員。
車開出城沒多久,司機把車停到路邊,拿了一盤DVD –奧斯威辛-伯克瑙的沉浮。沒看十分鍾,我就覺得五髒六腑開始翻騰,隻好閉了眼,扭了頭,強製自己不再去理會。
終於到了。
盡管從外麵看上去,一切井然有序,但周圍布起的鐵絲網,不遠處高聳的煙筒,提醒著每一個人,七十年前,短短四年間,有110萬鮮活的生命在這裏化為烏有。
集中營前排隊列齊了大幅展板。 其中一副熟悉的畫麵映入眼簾。奧斯威辛集中營幸存者,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Elie Wiesel和一群當年和他同樣瘦骨嶙峋的獄友擠在通鋪的照片。我清晰的記得多年前我第一次讀他的“Night” 後的震驚。
NEVER SHALL I FORGET
Never shall I forget that night, the first night in camp, that turned my life into one long night seven times sealed.
Never shall I forget that smoke.
Never shall I forget the small faces of the children whose bodies I saw transformed into smoke under a silent sky.
Never shall I forget those flames that consumed my faith forever.
Never shall I forget the nocturnal silence that deprived me for all eternity of the desire to live.
Never shall I forget those moments that murdered my God and my soul and turned my dreams to ashes.
Never shall I forget those things, even were I condemned to live as long as God Himself.
Never.
失聲的喉嚨,梗塞的胸口和高溫下發涼的脊背,讓我在走過那標誌性的“工作讓你自由”的鐵門下時,有種眩暈的感覺。
正值暑期旅遊旺季,參觀的人不少,除了講解員對折耳機裏講解,大家都默默地邊走邊看。
縱然心裏萬般翻騰,我無奈地發現,語言在此刻竟然變成了我表達的障礙。
除了驚恐,悲哀,憤怒,我的心中更多的是深深的不安和無數的疑問。
這場悲劇,這次屠殺,也就發生在不久的過去。到底是什麽驅使當時的德國陷入到那樣一種瘋狂的集體無意識狀態當中去的,要知道這其中不乏當時的德國知識分子階層。
那些信仰所謂的國家社會主義(也就是納粹)的人們,在希特勒大規模的意識形態的強攻下,真的全都良知泯滅了嗎?
可悲的是類似的人類群體性良知泯滅的事件,不僅僅發生在邪惡的納粹德國身上,古今中外,無論什麽意識形態,都有相似的例子。昨天有,今天有,明天還會有。
而這些人類的傷口,真的是時間可以愈合的嗎?
按下集體不說,作為個人,在那樣特定的社會環境下,又能,不,又會作出什麽樣的選擇?
如果我是那個年代在德國的猶太人,我會怎麽做?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奮起反抗?
如果我是那個年代的德國人?我又會做些什麽?助紂為虐?明叢暗反?隨波逐流,明哲保身?還是一走了之,眼不見心不煩?
我心慌意亂, 無法回答。
一個人在麵對野蠻的時候,這才是對他/她的最大的考驗。 他/她的價值觀,能力,性格不同,他/她選的道路恐怕也會大相徑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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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勞頓,回到家,從書架上抽出“Night”,一口氣讀完。
第二天,打開電腦,頭版頭條竟是Elie Wiesel 87歲高齡安詳過世的消息。
冥冥中,我們心神相通,我感受得到他的痛。
“Whatever you do in your life,” 我聽見他對我說“think higher and feel deeper.”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