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黎巴嫩不少人會聯想起真主黨。在西方眼裏,真主黨是一個極端宗教主義的恐怖組織,是自殺式攻擊的代名詞。為了滿足對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的好奇心,這次特地去參觀了一下在真主黨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位於黎巴嫩南部山區Mleeta的”抵抗運動的旅遊地標(Tourist Landmark of the Resistance)“戰爭博物館,西方稱之為“恐怖主義科技館”,也有人戲稱之為“真主黨的迪斯尼樂園”。
進入Mleeta山區,路邊的宗教領袖和烈士的畫像漸漸多了起來,提醒著這裏是真主黨的控製區。記得Jihad警告過不要隨便拍這些畫像,所以“偷拍”時隱隱約約地有些緊張。
圖1:真主黨旗幟和伊朗最高領袖阿裏·哈梅內伊的宣傳畫。黎巴嫩真主黨是由伊朗一手扶植起來的。Hezbollah在阿拉伯語中是“安拉的黨”的意思
1982年,黎巴嫩內戰正激烈地進行著,當時西方多國部隊進駐黎巴嫩,建立“中立地帶”以確保巴解撤出黎巴嫩。但在伊朗眼裏,大量西方勢力的介入不是一個中立的立場,而以色列明目張膽的武力報複及巴解力量的消弱也不是伊朗願意看到的。最讓伊朗痛心的是內戰使黎國內的什葉派一厥不振,於是嚐到伊斯蘭革命勝利甜頭的伊朗“創造”了一個絕妙的代理人,黎巴嫩真主黨由此誕生。對於伊朗來說,培養真主黨打擊“帝國主義者”和“猶太複國主義者”可以挽救黎巴嫩什葉派的命運,同時提高伊朗的革命聲譽,因為當時它與伊拉克的戰爭正陷入困境。
如果說真主黨的金主和幕後老板是伊朗,敘利亞則提供了道義上的幫助。在真主黨成立早期,其強硬派曾反對敘利亞對以色列的軟弱和“投降傾向”,後來關係改善。伊朗派出的1500名革命衛隊教官就是經敘利亞進入黎巴嫩的。敘利亞作為阿拉伯威懾力量駐紮在黎巴嫩,幫助了真主黨在黎巴嫩保持武裝力量並助其控製南部地區。
如果把年代時鍾撥快到2004年,當時戰後伊拉克正在進行大選,伊朗插手影響,和伊拉克什葉派搞collution,使得伊拉克也變成了什葉派當道。這一現像被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描繪成“什葉派新月(Shia Crescent)”,因為在地圖上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和黎巴嫩正好是一道彎月形的連接,看來當時的伊朗很有遠見。
圖2:什葉派新月
敘利亞內戰爆發後,真主黨出兵幫助阿薩德的政府軍同以遜尼派為主的反政府武裝及ISIS作戰。這裏有真主黨對敘利亞一貫支持自己的報答,另一方麵也有效地阻止了敘利亞內戰向黎巴嫩的漫延。在真主黨掌控區的路邊有許多赴敘作戰烈士的巨幅宣傳畫。
圖3:路邊真主黨烈士的畫像
Mleeta展覽館分為三大部分:室內展廳,主要展示抵抗力量給以軍造成的災難和繳獲的以軍的輕武器;室外”坑道“展區,展示以軍的重兵器;還有地道及叢林掩體等實地展示。
圖4:展館門口有一子彈形狀的捐款箱
圖5:展館的禮品店裏的真主黨精神領袖們的像片
上圖右一是已故的伊朗精神領袖霍梅尼,當年就是在霍梅尼的直接指導下真主黨得以建立,霍梅尼的建黨偉業功不可沒,被尊為真主黨的“偉大導師”排行老大無可非厚。右二的那個叫穆薩•薩德爾(Musa Sadr),照片上看眼光陰森一臉凶像,很附合恐怖分子的臉譜。他的故事講起來有點像驚險諜戰片,值得花點篇幅。穆薩出身於黎巴嫩宗教名門世家,祖上和穆罕默德沾親帶故。他是伊斯蘭什葉派哲學家和神學士,在什葉派圈子裏很受尊敬。1978年8月25日,穆薩帶了兩個隨從應利比亞政府邀請去會卡紮菲上校,從此了無音訊,從世間蒸發。黎巴嫩什葉派認定是卡紮菲指使殺害了穆薩,這一指控當然被利比亞否定,穆薩疑案曾一度影響黎利兩國關係。在穆薩失蹤30年後,卡紮菲垮台,有記者透劇說是卡紮菲下令殺害了穆薩一行。理由是在卡紮菲官邸穆薩當麵指責卡紮菲即不懂伊斯蘭教義,也分不清遜尼派和什葉派的區別。一句話,你上校書讀得太少,目光短淺。這下激怒了卡紮菲,下令把穆薩“帶下去”給打死了!對於真主黨來說,穆薩算是“革命烈士”。
展館有一部12分鍾的記錄電影,由現任總書記納斯魯拉親自解說宣傳真主黨的戰跡。
圖6:納斯魯拉警告以色列:如果你敢轟炸貝魯特的Martyr Rafik Hariri國際機場,我就炸你的特拉維夫的Ben Gurion機場!
在展廳門口,遇見了導遊,一位微胖禿頂的老頭,西裝筆挺英語流利。打過招呼,導遊問我是記者?中國人?我回答說我隻是遊客。導遊說昨天中國駐黎大使也來參觀過,臉上露出自豪的神情。
圖7:展廳裏的陳列物
展廳裏陳列著收繳的以軍輕武器,而引起我注意的則是一塊紅色的展示牌,這是2006年黎以衝突後以色列外交部門的總結:
以往千年的曆史為世界上所有的軍隊提供了一個經驗:良好的軍事判斷來自於對敵人戰略的破壞,其手段是采用折磨敵手和使軍事邏輯不利於敵人的戰鬥方法。然而,盡管我們使用了恰當的戰鬥手段和方法,但事實是,我們的軍隊卻成了真主黨手中的玩具。
這口氣像是在“檢討”,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真主黨的軍事力量到底有多厲害,竟讓在中東無敵手的以色列軍隊變成了手中的玩具?
圖8:以色列外交部的“檢討”
黎以衝突最早發生在1948年的阿以戰爭,當時黎巴嫩參與阿拉伯聯軍進攻以色列,被以色列打退。後來的6日戰爭黎巴嫩知趣地避開了。1975年黎巴嫩內戰爆發,以色列支持馬龍派的基督教長槍黨民兵,同時也和巴解交火。但在1982年前以色列的介入比較局限,和內戰其它戰鬥方相比並不十份突出。
但在1982年後情況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以色列入侵黎巴嫩掃蕩巴解並在南部扶植以基督教為主的魁儡南黎巴嫩軍。同時真主黨成立,其民兵同以軍和南黎巴嫩軍作戰。以色列占領黎巴嫩南部建立“安全緩衝區”以減少巴解殘留對以北部的襲擊,而真主黨成了抗擊侵略者的“中流砥柱”。就因為以色列的占領,在1989年結束內戰的Taif決議裏,真主黨由民兵搖身一變以“抵抗運動”的身份得以保留武裝,以色列在趕走了巴解後迎來了或更確切地說是培育了一個更強勁的對手:黎巴嫩真主黨!
圖9:抵抗力量繳獲的以軍的輕武器#1
圖10:抵抗力量繳獲的以軍的輕武器#2
2000年,以色列在占領南黎巴嫩近18年後,在聯合國維和部隊進駐黎以邊界和國際國內壓力下全部撤出黎巴嫩。魁儡南黎巴嫩軍頓時土崩瓦解,其將領及家屬近7000人逃往以色列。真主黨宣稱這是由其領導的“抵抗運動”的勝利,順理成章地摘了勝利的“桃子”。在展廳的一角我又看到了以色列的“檢討”,不過這次是他們的總理Yitzhak Shamir:
我從沒想過我會活著看到這一天,被其敵人和朋友描述為不可戰勝的以色列軍隊,被迫在一個阿拉伯政黨麵前退縮。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是這樣?幾百名真主黨戰士迫使中東最強大的軍隊以這種沮喪的方式撤退?我們曾向阿拉伯人證明,他們最好不要試圖以武力強迫我們作出讓步,因為最終他們將會作出讓步。然而,真主黨證明了他們是不同類型的阿拉伯人。
圖11:以色列總理Yitzhak Shamir在接受電台采訪時的講話
簡單地說就是不可一世的以色列軍隊一腳踢到了鋼板,這塊鋼板就是真主黨。
走出展廳來到室外的“坑道”展區,又遇見了導遊。導遊問觀感如何?我如實回答了解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實,而展廳裏的陳列借用敵方的挫折來體現自己的強大是很聰明的做法。導遊聽了很高興,說黎巴嫩的抵抗力量遠比其他阿拉伯國家的武裝力量包括巴解要強很多,否則以色列早就又打過來了,這是因為以色列人精於算計,他們覺得打不贏所以就暫時不發動戰爭。我聽了覺得很新鮮就順便問他對猶太人的看法,導遊說其實我們對普通猶太人並無反感,隻是痛恨猶太複國主義。他順手指著”坑道“裏的一枚開了”膛“的炸彈說那是“集束彈(Collection of Cluster Bomb)",由於殺傷力大而在國際上被禁用,而以軍當年卻在黎巴嫩大量使用集束彈。說到這裏,導遊憤憤地遣責以軍沒有人道。
圖12:以軍承認在黎巴嫩共投放了超過一百萬枚集束彈
當時真主黨民兵采用了一種叫作“複雜的蜘蛛網式的防禦體係(Complex Web Defense)”的遊擊戰術,其特點是靈活協調,暢通聯絡,隱密補給。這種戰術加上輕便的火箭炮和良好的遊擊訓練,給予以軍的坦克群以極大的打擊。
圖13:蜘蛛網罩著以軍的坦克。納斯魯拉嘲諷以軍撤退就像蜘蛛網一樣的脆弱,不堪一擊。
圖14:以色列的Merkava坦克,是世界前5名的坦克,擁有先進的防禦係統。被真主黨繳獲,炮筒被扭曲作一團,顯示輕蔑之意
真主黨”抵抗運動“的核心是遊擊戰,為了抵抗以軍強大的地麵坦克和空中優勢,真主黨建挖了大量的掩體和秘密地道。其中地道建造得很複雜,有水泥結構,儲存水和可供數周的補給,建造過程由軍隊司令親自督陣。
圖15:地下掩體的指揮中心
圖16:叢林作戰掩體,照片上是真主黨前任總書記穆薩維。導遊介紹說“總書記曾親自到這裏看望戰士"
真主黨前任總書記穆薩維在1992年被以軍空襲炸死身亡,現任總書記是哈桑·納斯魯拉。鑒於以色列極力想鏟除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的行蹤是黨的最高機密。納斯魯拉繼任後對真主黨進行了改革,以議會鬥爭的形式在黎巴嫩政壇發聲,並致力於慈善、新聞、教育等社區建設以爭得民眾支持,真主黨從“革命政黨”轉變為合法反對黨。
關於真主黨在黎巴嫩國民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參差不齊。由於其什葉派的背景,什葉派和遜尼派愛恨各半。基督教派比較糾結,內戰期間真主黨頑強抵抗以色列入侵和近年真主黨出兵敘利亞幫阿薩德收複失地,從某種程度上把敘內戰擋在了國門之外,對此,真主黨在基督教派內口碑不錯。
參觀結束,頗有感觸。不管政治觀點如何,Mleeta的故事也許是真實的,在這裏至少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而我們長期以來所聽到的又是Mleeta和導遊沒有說的或不想說的:真主黨在和以色列抗爭時使用了大量的自殺炸彈襲擊對方,真主黨是用自殺式襲擊作為戰爭手段的鼻祖。另外,真主黨在黎巴嫩的最終目地是建立像伊朗一樣的伊斯蘭政教合一的國家,這和黎巴嫩目前的政體並不一致,也不見得是全體黎巴嫩人的選擇。
這天的行程是前往Tyre(提爾)並在那兒過夜,向導遊打聽路況。導遊指手劃腳了一番最後說他可以帶路,他的車壞了在修,我們去提爾的路要經過他家,問可不可以讓他搭一段順風車?我們一口答應,這些天來一路受到黎巴嫩人的幫助,幫這點小忙是應該的。
其實我一直懷疑導遊的真實身份,他應該是真主黨成員甚至是幹部而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員,一是因為每當講起真主黨他就用“我們”這一詞;二是當我想為他拍張照片時被他拒絕,說“我們不能出現在照片上”。隻有軍情人員才會有這樣的紀律吧。
上車後我問導遊:“我可以和你探討一些問題嗎?”
導遊好像有備而來:“當然可以,你可以不同意我們的觀點,這沒關係,我們是民主的”。
記得剛才在參觀時,我站在山頭上遠望,曾聽到過他多次講起前麵就是巴勒斯坦而從不提以色列,我問他為什麽?
他答:”在以色列,小孩的課本裏沒有以色列的疆界,這就是猶太複國主義的教育。那片土地是巴勒斯坦人的,總有一天會回到巴勒斯坦人的手中“。
我說真主黨已經把以色列趕出了黎巴嫩,你們下一個議程是什麽?
導遊反駁道:”沒有,他們還占著我們的一塊土地,Shebaa farms“。
Shebaa farms是一塊不到3平方公裏的以色列敘利亞黎巴嫩三國的交界地帶。早在法國人托管時期就沒有劃分好其歸屬,敘利亞和黎巴嫩都聲明對其擁有主權。以色列在6日戰爭時把它和戈蘭高地一起當作敘利亞領土占領了下來。2000年以色列撤出黎巴嫩時真主黨就以沒有撤完為由繼續和以色列發生衝突。
我馬上問這事現在有解決方案嗎?導遊說一直在談判。我說那很好呀,如果談好了他們撤了是不是可以有永久的和解呢?
導遊的回答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不,我們會繼續戰鬥,直到把以色列趕出巴勒斯坦為止!“
我下意識的說道:”這有問題啊!“
不料導遊回答:”是的,有大問題!“
我說:”你們怎麽能夠把一個國家給抹掉呢?“
導遊的回答有點虛了:”哦,靠人民的力量,不能靠像穆巴拉克那樣的政客。你知道,最近也門人民很有力量。。。“。對他後麵的說教我已失去了興趣。
車經過一個小鎮,街角到處都是宣傳照片,這明顯又是真主黨的控製區。我問導遊是否允許在街上拍照,導遊說當然可以!我想難道Jihad是在嚇唬我?
圖17:街角穆薩維(上)和穆薩(下)的照片
圖18:烈士畫像
不多時,車開到了一條小路,導遊說他到家了,再次感謝我們送他。告別時彼此都有點依依不舍,他說如果我們不是急著趕路應該去他家坐坐喝個茶,還問我會再來嗎?我竟答不出來,黎巴嫩可能會再來,Mleeta很可能不會了。我和他擁抱握手,脫口而出:”我真心希望世界和平“!他說他也這樣想。他指著小路說往前開不遠就可以上高速公路,然後直達提爾。小路通向遠方,天邊一輪落日,很紅很美,落日之下應該是寬廣的地中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