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開始莫名其妙地下起小雨,絕望之下,大家決定還是去鷹巢公車站看看。
沒想到昨晚空蕩蕩的停車場,如今已經停滿,等候在大巴前的人們排起了長隊,看來像我們這樣不死心的人還不少。
鷹巢的正式名稱是Kehlsteinhaus,它建在海拔1834米的凱爾斯坦山(Kehlstein)山頂,由希特勒的親信馬丁·鮑曼(Martin Bormann)主持興建,當時納粹希望在希特勒50歲生日 - 1939年4月20日之前,把這座別墅作為尊貴的禮物奉獻給他們的領袖。
工程開始於1937年4月,在海拔接近2000米的陡峭山崖上建造一座別墅,施工量巨大,為了彰顯第三帝國的“偉大”,納粹動用了超過3000名工人,晝夜不停、無論冬夏,硬是在大山裏炸出了一條通道。
施工過程艱辛,危險,工人們不得不懸掛在2000英尺(約610米)高懸崖的腳手架上工作,先後有12名工人喪生。
這些工人都不是來自占領區的勞工,而是高薪聘請的德國人,奧地利人和意大利人。
整個項目於1938年夏季完工,遠遠提前於希特勒的50歲生日,納粹黨國機器確實高效,但工程耗費卻超過了2億美金。
一路上大巴在陡峭的狹窄山路上盤旋,很多地方路寬僅容一輛車通行,司機說各大巴之間有約定的方式在會車的時候協調彼此。
現在我理解為何德國人不允許私家車在此通行了。
大約半小時大巴在平台上停下,這是鷹巢的入口。
上麵是1945年美軍占領鷹巢的時候一位士兵拍攝的照片。80年過去,除了多了一排候車棚,一切如昔。
鷹巢入口平淡無奇,門楣上方刻著完工日期 - 1938年。
走進大門,還要經過130米的從堅硬無比的花崗岩中鑿穿的隧道。
當時納粹高官來此,都要把車停在平台,徒步走入隧道,隻有戈林,希姆萊,鮑曼這樣的顯要才可以坐車直入。但因為隧道狹窄,他們的司機必須倒車退出。
隧道的盡頭是一扇鋥亮的巨大銅門,銅門後是著名的黃金電梯,金碧輝煌,電梯裏嚴禁拍照,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機。
乘坐黃金電梯直達120多米高處的別墅,隻需要41秒。
從上山,到隧道,再到電梯,貫徹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原則,鮑曼當初對其主子的安全,確實費盡了心思。
走出電梯,山上雲霧彌漫,這棟非常普通的水泥建築,就是希特勒的鷹巢。
鷹巢比我想象的小得多,隻有三間屋子。
曾經的接待大廳如今已經改造成餐館,再也看不出第三帝國留下的絲毫痕跡。
客廳裏殘存著納粹的唯一遺跡,這座精美的意大利紅色大理石壁爐,是墨索裏尼贈送給希特勒的禮物。
這張照片中,領袖和他的宣傳部長戈培爾正坐在壁爐前促膝談心。
二戰結束時,美軍駐紮於此,那些美國大兵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都想從這兒帶點東西回國炫耀,於是便從大理石壁爐上撬下碎片作為紀念品。
這座壁爐如今已經殘缺不全。盡管如此,它仍然是鷹巢的一部分,見證了二十世紀德國那段不堪回首的曆史。
這間空空如也的房子曾是希特勒的情人愛娃 布萊恩(Eva Braun)接待閨蜜的地方,被稱為愛娃茶室(Eva teahouse)。
因為患有恐高症,希特勒本人並不是很喜歡鷹巢,前後隻來此十餘次,但愛娃卻極其喜歡這兒。1944年6月3日 - 盟軍諾曼底登陸前三天,愛娃為自己的姐姐格麗塔(Gretl Braun)和她的黨衛軍未婚夫Herman Fegelein,在鷹巢舉辦了濃重的婚禮。
如今人來人往的陽台,是希特勒當初最喜歡呆的地方,他在這兒瞭望風景。
走出鷹巢,外麵已經是瓢潑大雨,不知道希特勒來的那十四次,有沒有遇到如此悲催的天氣?
但陰冷潮濕的天氣,倒是讓我們看到了凱爾斯坦山別一種風景。
如果說陽光燦爛的時候,人們在鷹巢看到的是濃墨重彩的油畫,那麽現在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則是雅致雋永的水墨畫。
十字架矗立的地方,是鷹巢最高點。
居高臨下,霧氣蒙蒙中,昨天泛舟其上的國王湖清晰可見。
我問兒子,冒著大雨走一趟鷹巢,後悔嗎?兒子說,不後悔,因為我看到了晴天看不到的風景。
冒著比來時更大的暴雨登上返程大巴,回到停車場,坐上自己的車,一路向下。
雨停了,朵朵白雲飄蕩在阿爾卑斯山間。
一路穿過無名的白色小鎮,窗外不時閃過碧綠的草地和悠閑的牛群。
兒子問LD:“爹地,你的第二個願望實現了吧?”LD說:“當然,這就是我夢中的阿爾卑斯。”
很多人之所以知道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 of Bavaria),來自於那座新天鵝堡(Neuschwanstein Castle)和被好事之人演繹出的他對茜茜公主的深情。
但很多人並不知道,身高超過一米九的路德維希二世一直自視甚高,他最崇拜的是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Louis XIV),在他眼裏,路易十四是專製王權的完美體現,為了表示自己對路易十四的崇拜,他自稱為“月亮王”,曾經先後於1867年和1874年兩次拜訪巴黎的凡爾賽宮,學習考察宮殿建築,回國後就大刀闊斧地主持設計了他的三大行宮,而新天鵝堡隻是其中的一座。另外兩座分別是海倫基姆湖宮 (Schloss Herrenchiemsee)和林德霍夫宮(Schloss Linderhof)。
掩映在阿爾卑斯山麓密林中的林德霍夫宮是三座中最小的也是唯一完工的宮殿。
宮殿坐落在一片菩提樹(Linder)下而得名。
20年前第一次目睹新天鵝堡,這座世界上最著名的城堡的時候,我對它的印象是雖然城堡很漂亮,但隻宜遠觀,走近看,城堡細微之處還是很粗糙的,當時女兒問我,是不是這位國王修好城堡以後,就沒錢了,因為城堡內部之簡樸出乎我們的想象。
我沒想到比新天鵝堡小得多的林德霍夫宮,竟是如此奢華和精美。
宮殿內部不允許拍照,林宮模仿了凡爾賽宮的奢華,卻沒有後者的明亮。路德維希二世雖然外表英武,身材高大,但內心卻如藝術家一樣敏感和脆弱。
他和茜茜公主是堂兄妹關係,他們的共同祖父母是巴伐利亞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卡羅琳娜王後。路德維希曾和茜茜公主的妹妹索菲·夏洛特(Sophie Charlotte)訂婚,但在幾個月後便解除了婚約。也許因為他和茜茜公主都愛好藝術,音樂,沉湎於幻想,於是後世才覺得他們之間存在某種情感吧。
林宮內部裝飾極盡奢華,空間卻狹小昏暗,全然沒有凡爾賽宮的優雅大氣。
性格孤僻怪異的國王在此居住了八年,卻極怕見人,連仆人也不能隨便見他,他設計了可以自動升降上菜的餐桌,在吃飯的時候,擺滿飯菜的餐桌自動升入餐廳,孤獨的他默默坐著,一個人進餐。
參觀結束,走出宮門,又一次悲催,剛才晴空萬裏,現在大雨傾盆。
但暴雨之下,噴泉起舞,林登霍夫彷佛一下鮮活起來。
路德維希二世把林德霍夫宮作為隱居的山間別墅,一直很喜歡獨自居住在這裏,從不在此接待訪客。
相比於遊客洶湧的新天鵝堡,我更喜歡精致秀氣的林德霍夫,但也許世人都是從眾的吧,每年去前者的遊客超過150萬,而來後者的隻有區區30萬。
除了這三座宮殿,路德維希二世還有更宏偉的建築藍圖,他甚至想把中國的圓明園照搬到德國。可惜生不逢時,懦弱的性格使他無法與強大的巴伐利亞議會相抗衡,隻能自我隔離進了心中的那個童話世界。
路德維希二世的結局很悲劇,他被議會宣布為神經病,並被剝奪了權利,最後於1886年6月13日神秘淹死於斯坦恩貝格湖(Starnberger See)。
今天旅程的最後一個驚喜是下麵這座外表非常普通的維斯朝聖教堂(Pilgrimage Church of Wies)。
1738年6月14日,當時屬於神聖羅馬帝國巴伐利亞州的維斯(Wies)小鎮,人們發現一尊木雕基督像流出眼淚,為了朝拜聖跡,當地建起了一座小禮拜堂安置這尊雕像。
基督落淚的神跡吸引了歐洲各地眾多的朝聖者前來參訪,湧向小禮拜堂的朝聖者如此之多,於是附近的施泰因加登修道院(Steingaden Abbey)決定另行建造一座更大的教堂:這就是如今的維斯朝聖教堂。
我很想知道,到底什麽樣的原因,讓這座孤零零的白色教堂早在1983年就入選了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推開教堂大門,裏麵空無一人,但我們卻被滿目的富麗堂皇的洛可可雕塑和壁畫驚呆了。
抬頭仰望,采用“錯視畫法”(Trompe l’oeil)的濕壁天頂畫,逼真地描繪出三維立體感,仿佛天國世界就在我們眼前。
教堂內部裝飾是典型的德國威索布倫納派(Wessobrunner School)的灰泥粉飾浮雕(stuccowork)。
威索布倫派最重要的藝術家多米尼克斯 齊默爾曼(Dominikus Zimmermann)和約翰 齊默爾曼(Johann Baptist Zimmerman)兄弟參與了教堂的整個創作。弟弟多米尼克斯負責教堂的建造並進行灰泥粉飾,而哥哥約翰則一手繪製了教堂內的濕壁畫。
這幅天頂畫,把壁畫和灰泥藝術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是威索布倫派洛可可藝術的巔峰之作,居於彩虹之上的耶穌是壁畫的焦點,彩虹是寬恕的象征,也代表人類從諾亞時代到耶穌重返人間時所立下的盟約,耶穌手指十字架,左右兩旁是他的十二使徒。天使吹響了審判的號角,藍色披風下是正義的寶座。
壁畫另一麵描繪的是緊閉的永恒之門,它提醒信徒,在大門尚未打開之際,每個人依然有時間以自己的綿薄之力參與上帝的秩序並影響這個人間世界。
壯美的巴伐利亞洛可可式設計在維斯朝聖教堂內無處不在。灰泥浮雕有的以柔和色彩塗繪,有的鍍金,富麗堂皇令人愉悅;華美細膩的天頂畫描繪莊嚴神聖的天堂,眾多天使守護著所有進入教堂的人。陽光透過窗戶照入教堂內,讓神聖的藝術與建築更顯光明普照、金碧輝煌。
雖然不是天主教信徒,但站在教堂裏,仰望這座令人瞠目結舌的藝術殿堂,想著圍繞“朝聖”而體現的主題——人類的苦難、懺悔與救贖,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感動起來。
建築師多米尼克斯在教堂完工以後,已經接近七十歲,他不忍心離開自己此生最美麗、最完整的傑作,於是在教堂附近為自己造了一棟房子,在那裏一直住到去世。
聽說,進入這座教堂是嚴禁在內部拍照的,但不知為何,我們去的那天,教堂內外別無他人。臨走之前,買一本教堂的小冊子,標價3歐,但我們身上當時並無零錢,思前想後,LD走回中殿,對著祭壇上的耶穌又畫十字又作揖,希望他老人家體恤我們沒有零錢的苦衷,然後拿走了那本小冊子。
走出教堂,老公在放無人機,兒子說:“爹地,你今天的行為肯定會惹上帝他老人家的生氣,你看,摩西就因為沒聽上帝的話,最後就沒讓他翻過尼波山,上帝肯定要懲罰你的。”LD笑笑說:“兒啊,隻要他不懲罰你,咋都行。”
黃昏時分,我們進入小鎮Marktoberdorf,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說的地方。
這是我們在巴伐利亞的最後一晚,再品嚐一次巴伐利亞啤酒喝巴伐利亞豬排吧。
踏著暮色走回酒店的路上,LD對我說,你好好看著兒子,聖經上上帝的幾次發怒,都是針對小孩的。我哈哈一笑,隻是沒想到,第二天,懲罰就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