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裏的衝突,是時有發生的事情。
養老院有兩大群體:老人和護工。老人們由於各種原因離開家人,在養老院集體養老,但年老體衰,自身缺乏安全感,都有保護自己、維護自身權益的強烈意識,小心防範著周圍的一切。護工用養老院領導的話來講:她們來源於社會最底層,文化不高,有些人甚至不識字,素質也不高,是靠自己的雙手幹這份工資不高但又髒又累的活兒。老人多,護工少;需要照顧的人多,但照顧人的人少,就有照顧不周的時候。如若是疾病纏身,臥床不起,也就隻有哼哼呀呀的力氣,但是還有許多心明眼亮、底氣十足的老人家們,就不免抱怨“我是交了錢的,我就應當得到照顧,享受服務!”
養老院裏老人和護工之間有摩擦,多數是抱怨,往往解釋清楚就罷了。也有鬧到上級領導那裏的,費一番周折相互妥協,大多都能找到解決辦法。鬧出大動靜的,確實很少見。
一天傍晚,天已經黑下來了,老人們都各回各的房間,各去各的床位。在夜班護工的幫助下想泡腳的泡腳,該洗腳的洗腳,這道程序走完意味著一天的基本結束,大家上床看看電視、玩玩手機,準備休息就寢。樓道裏能聽到從不同房間裏傳出的新聞資訊、電視劇、戲曲、電視廣告等交雜在一起的聲音,還能看見帶著口罩和長橡膠手套的兩位護工忙碌的身影,這個房間出來,那個房間進去,為老人們提供著不同的服務。
薛姨這幾日特別不好,人一直低燒,兩天沒有吃東西,隻能從嘴唇給點水,人渾渾沌沌。院裏已經告知家屬薛姨的情形,晚飯後又給薛姨掛上了點滴,補液並幫助退燒。兩位護工路過薛姨的房間,隻能匆忙中查看一下點滴的狀況,無奈地搖搖頭。
樓道電梯的門開了,原來是薛姨的兒子和兒媳。 “你們終於來了!薛姨這幾天一直不好,不吃東西,低燒,人多數時間也不清醒。吊瓶打一會兒了。”護工在樓道裏簡單跟家屬交代了幾句。
“這不滾針了嗎?怎麽看的呀?”沒有幾分鍾,就從薛姨的房間裏傳出兒媳的喊叫聲。
“沒有啊,也就15分鍾前,我過來看了看,都挺好的呀”護工大劉應聲跑過來。
“這麽大個包,肯定半個小時以上了,你們就這麽照顧老人的啊!”
“我們夜班就兩個人,這麽多老人,根本忙不過來,不可能守在這裏看著打吊瓶。”
“你們還有理啦?還怪起我們家屬了?這麽大嗓門幹嘛呀?吵架啊?找死啊?找你們領導過來,我投訴你們!”兒子和兒媳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責。
護工高姐電話找來值班的護士和醫生。
護士立刻來到薛姨的床前處理點滴,醫生告知家屬薛姨的情況比較危險,院裏的搶救設施有限,可以考慮轉院。但兒子兒媳依然在糾結著滾針的事情,抱怨對老人照顧不周,而且護工嗓門大,一副吵架的架勢。
大劉用自己的天生大嗓門重新解釋了一遍。 “這滾針能怪我們嗎?接了班就馬不停蹄地忙,跑來跑去,怎麽能有時間坐下來看著打點滴?”
“不怪你們那怪我們嗎?我們花錢在這裏就是要得到照顧和服務的。不是來聽你抱怨和吵架的!”
一句趕著一句,都不依不饒。兒子和兒媳惱羞成怒,嘴巴也就不幹淨了,把護工大劉的母親、父親、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大劉天生的大嗓門有了用武之地,一點不懼怕,你罵一句,我還一句,沒有絲毫的劣勢。
不隻是嘴上吵,彼此問候對方母親的同時,兒媳衝到大劉麵前,手腳並出,醫生和護士扯拽著大劉離開薛姨的房間。
被帶回到辦公室的大劉委屈地哭了…
大劉月前就提出辭職,要回家照顧小孫子,由於院裏沒有找到新的護工,大劉就一直堅持著,等待有新護工接手。委屈的大劉直接電話給院長,講述了事情經過,“這工作沒法幹了,這麽辛苦,馬不停蹄照顧這麽多老人,還要被罵被打。不幹了,肯定不幹了。不管你們能不能找到人,我立刻就走!”大劉哭著離開了養老院。
這一晚,老人們驚訝地發現來照顧他們的不是往日的大劉,而是剛下班不久的白班小敏,她不得不繼續再做12個小時。
第二天的夜晚九點左右,各個房間的電視基本上關了,樓道裏靜悄悄。老人們大都上床,有一些已經進入了夢鄉,時不時聽到老人們的鼾聲。突如其來的一陣嘈雜聲打破了養老院的寧靜,
“罵了,打了,咋地?護工對老人照顧不好,就是欠收拾!”
“ “你再動一下試試!敢打我們護工!沒王法了呢,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養老院就該好好照顧老人。錢收了,照顧不好,就該打!有一個算一個!”
……
有幾個習慣晚睡的老人站在走廊裏,看到從薛姨房門推推搡搡跟頭把式地拽出來了院裏的幾位領導和護工,大家向外拉扯著其中的領導。領導和薛姨的家屬如兩頭爭鬥的公牛,麵紅脖子粗,一位掙脫著向裏闖,一位拳打腳踢地向外追,還有各自拉架的一群人。尖叫聲、吵罵聲、撕扯聲…。
從更多地房間裏探出了頭,驚醒了的穿著睡衣睡褲的老人們拉著助行器、搖著輪椅在走廊裏張望,交頭接耳試圖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薛姨情況不好,呼吸急促,血氧轉低,送搶救室!”吵鬧聲中,穿出醫生的高聲命令。幾分鍾平板轉移車就迅速地被推了過來,醫生、護士、護工們七手八腳把薛姨轉移到平板車上,推下樓。
事情發生得過於急促,眼睜睜地看著平板轉移車被急速地推下了樓,剛剛還糾纏在一起爭鬥的人們尚沒有反應過來發生的事情,喘著粗氣,疑惑地愣在那裏。
樓道裏死一般寂靜,
時間定格在那裏,
領導、家屬、護工,圍觀的老人們定格在那裏:張著嘴,驚訝的眼神!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好像都明白過來,薛姨家屬迅速向樓下跑,院裏領導們也唉聲歎氣步履匆匆地下樓。
老人們,歎著氣,搖著頭,拖著助行器,搖著輪椅,無聲地轉身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