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近了。我有小畦，亂睛亂想亂忙的時候來了。
春天將到，哪哪的新聞和消息！
後院的李樹，孿生，緊貼著長。一棵，去年結果壓枝的，滿滿地長出嫩葉。看來，今年它休產假。另一棵，麻密麻密的花骨朵，使看不見樹枝的原形。當是收獲的大年。有自留地以來，這兒種一點，那兒種一點，一數，也種了好幾十種花草果蔬。自然而然地開始看它們，管它們，結識它們。
一粒比小米粒還小的籽，冒出比小米粒還小的芽，看到時，被震到了。有什麽什麽太空望遠鏡回顧地球，僅是星河中一個微弱小藍點的視頻，旁白煽情，總之，地球都這麽微不足道，你呢？不愛聽這話。看我的小不點，在濕潤的土壤裏，滿臉的萌，滿目的新奇。世界，傻大，小的，我來了。像有如見到一種勇敢和自信：銀河是宇宙，我也是宇宙，誰比誰差？想想，是不是這理？地球幾十億年的命是命，比小米粒還小的萌芽比旭日跳出海，差在哪兒？
所謂的植物，有動物久違的靜穆和勇毅。德國芥蘭去年深秋落種，不久在嚴霜初雪中長成。不斷地收獲莖葉，它也不斷地再長出來。每次去采摘，像與熟人見麵，“你來了”。零下近二十度，去看它，都凍熟了。哪敢碰。咋弄？回溫了，又去看它，好好的，長得慢些，“別急，過幾天你再來摘”。喜歡上它們，禁不住。
物種，其實隻有不同。進化，是人想出來的。譬如，花草果蔬，尊嚴得很。動物界點頭哈腰的事，植物裏見到過幾回？玫瑰，豔而不逗；鬱金香，開兩年再不換種，怎麽施肥，也不給個好臉；薺菜簇擁，你不及時采，我抽我的苔，開我的花，別怪我別提醒過你。與它們相處有日，會有何必一定養狗養貓，櫻笑蘋靨，剌紮手，杏酸倒牙，豐富得常來不及滋味，藏起來，以後慢慢回味。這些個品質前，自忖，身為靈長類的天花板級，哪樣具備？
一不經意，比小米粒還小的小芽，竟長成一片新綠。看到，有驀見“新聞”的詞根和“消息”的原意的感受。這新聞和消息，不但使眼睛一亮，還帶點土腥味道。岩石經千萬年風化作土，千載萬載的雨雪浸泡，乍的簇擁於熒熒莖葉之下，給予著又噓寒又問暖地體貼，這當然是使驚使醒的發生。此際，進出菜畦，不由地小心加倍，誤踏秧苗，雖然老婆淺責，自己也會有真過不去的意思。
藤上的冬瓜長得小半人高。兒子會每天走到麵前拍拍它，這重交流的意境，有跨物種的遼遠和遠勝素常人間情誼的深切。加拿大人，都有點農村味，會覺得他們都是剛下工或者正準備下地的人們。女人們動不動都鬧個大紅臉，映照出的多是無垠玉米地的風采，風吹飄蕩的毛豆地的情愫。被山水，被花草掩映的人們，女村妞，男莊稼漢，像不像蒙娜麗莎和伏爾加河的牽夫，牢牢地保持著人性的根本，人性美的根本。不近花草，不親果蔬，又怎麽會有這些個品質呢？！
采摘四季豆豇豆，不啻“春日遊，杏花吹滿頭”。人豆相對，豆迎迎，人盈盈。入盆的，賓歸；待入盆的，“下次見”。哪舍得下鍋？鋪開，讓手機先嚐。轉發出去，立見回複：“好新鮮啊！”記起下鄉時經曆過的收獲。無邊雲一般麥田前一站，手握鐮刀，有摟江山入懷，清千古糾結的瞎豪邁。低頭彎腰開割，麥粒盈目，麥芒戳戳，竟有被族擁，很受歡迎的受用。待人接物，光在人堆裏打轉，至多寫出個《資治通鑒》。翻兩頁《本草綱目》，那個廣袤前，“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算個啥？最大的內卷，是“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尤爽的開放，是我媽跟我說過的“順子，你還聽到菜苗長的滋滋的啦？”
春天，近了。我有小畦，亂晴亂想亂忙的時候來了。櫻桃樹，蘋果樹，桑樹，楓樹，玫瑰，鬱金香，迎春花，水仙，矮腳黃，菊花澇，洋薑，多少重要的會晤將依次展開。它們將天天向我開新聞發布會。滿後院前庭的消息裏，洶湧的春潮將至。不烏拉，還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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