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爾罕的心兒醉了?(1/4)

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阿娜爾罕的心兒醉了。這是一首動聽的歌,但阿娜爾罕自己可能不會這麽說。她是穆斯林,滴酒不沾,完全不知道醉的滋味。

吐魯番造酒的曆史源遠流長,維吾爾族先民肯定喝過。由造酒到禁酒的轉變,是何時、怎樣發生的?

 

吐魯番一帶的原住民,不是回鶻,不是漢人,是講吐火羅語的姑師人。姑師,又稱車師。在古代,姑和車發音相似,姑ka,車kia;師shiei。

有人說姑師和車師的稱謂有先後之分,這是沒有根據的。《漢書》裏麵,這兩種寫法混用。《漢書·西域傳》:“狐胡國,王治車師柳穀,去長安八千二百裏。戶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勝兵四十五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至都護治所千一百四十七裏,至焉耆七百七十裏。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裏。戶七百,口六千五十,勝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車師人不多,但分六國。其中車師前國最大,有6050人。後國次之,4774人。前後國各有精兵1800餘人。這裏用的是“車師”。交河是一個重要的地名,這裏解釋了名稱的含義。

又:“初,武帝感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於道,一歲中多至十餘輩。樓蘭、姑師當道,苦之,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漢使多言其國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武帝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萬擊姑師。王恢數為樓蘭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暴兵威以動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恢為浩侯。於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漢武帝決心打通到西域的道路。但是樓蘭、姑師勾結匈奴擋道。武帝派趙破奴攻打姑師,使者王恢輔佐,取得了成功,對西域其它國家是個警告。這裏用的卻是“姑師”。車和姑,實際上是通假字關係,沒有先後之分。

漢武帝在西域設校尉領兵,初衷是保護使者通行。元帝時設戊、己二校尉,在車師前國屯田。跟漢朝爭奪西域的主要力量,是匈奴。漢朝衰落之後,匈奴控製西域,掠索無度,怨聲載道。東漢建武年間(公元40年前後),西域各國請求成為漢朝屬國,光武帝自顧不暇。直到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北征匈奴,奪取伊吾盧(今哈密),設宜禾都尉,實行屯田。六十五年之後,才重新打通西域,西域諸國包括遙遠的於填(於闐,今屬和田)都恢複朝貢。第二年,重設都護、戊己校尉。見《後漢書·西域傳》。

《後漢書·西域傳》:“自敦煌西出玉門、陽關,涉鄯善,北通伊吾千餘裏,自伊吾北通車師前部高昌壁千二百裏,自高昌壁北通後部金滿城五百裏。此其西域之門戶也,故戊己校尉更互屯焉。伊吾地宜五穀、桑麻、蒲萄。其北又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漢常與匈奴爭車師、伊吾,以製西域焉。”“涉鄯善”,當時鄯善是不是多水?柳中就是今天鄯善縣魯克沁鎮,並不在伊吾地(哈密)以北。這裏最重要的地名是高昌、高昌壁。《後魏書》:“以其地勢高峻,人物昌盛,因名高昌。”唐《通典·邊防七·車師》:“至魏時,賜其王壹多離守魏侍中,號大都尉。晉以交河城為高昌郡。(蓋因其地高敞、人庶昌盛立名。或雲昔漢武帝遣兵西討,師旅頓弊者因住焉,有漢時高昌壘故也。)”古籍中,也有寫作“高敞”的。今天吐魯番市還有高昌區。實際上吐魯番盆地海拔不高,艾丁湖水麵低於海平麵155米,全世界隻有死海更低。漢朝了解,高昌一帶是膏腴之地,而且戰略上重要。

到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車師前國已全部吞並周邊各國,交河成為一個地域中心。漢以後,高昌一帶屬魏國勢力範圍,“中央政府”和高昌地方政權並行。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央政府”在高昌設郡、校尉,但地方政權依然存在。直到公元450年(太平真君十一年),北涼君主沮渠安周(444-460年在位)引柔然兵攻車師前國,車師滅亡,王族逃北魏。車師族逐漸淹沒在曆史長河中。

 

西漢以後,中土戰爭連綿無盡,遠不如後來的美利堅。中土人民流離失所,有的來到富饒的高昌,安居樂業。到北魏文成帝末期(466年),漢人開始在高昌稱王,一直延續到隋朝。山高皇帝遠,高昌王麴文泰朝貢脫略,引起唐太宗注意。貞觀十四年(640年),唐滅高昌國,設西州,轄五縣。在西州設安西都護府,威懾八方。高昌的漢人自治政權總共持續了174年。

唐《通典·邊防七·車師》:“後魏…文成帝末,其地又為蠕蠕所並,立闞伯周為王。(高昌稱王自此始。闞,苦濫反。)孝文太和五年,高車王阿伏至羅殺闞王,以燉煌人張孟明為高昌王。太和二年,孟明為國人所殺,立馬儒為王,以鞏顧禮、麴嘉為左右長史。儒又通使後魏,請內屬。人皆戀土,不願東遷,相與殺儒,立嘉為王。麴嘉字靈鳳,金城郡榆中人。(今郡地。)既立為王,會焉耆為緇噠所破,眾不能自立,請主於嘉。嘉遣其第二子為焉耆王,由是始大,益為國人所服。…

“隋文帝開皇中,突厥破其四城,有二千人來歸中國。嘉孫伯雅立,其大母本突厥可汗女,其父死,突厥令依其俗,伯雅不從者久之。突厥逼之,不得已而從。煬帝大業五年,伯雅來朝,因從擊高麗。還,尚【墟:高攀婚配】宗女華容公主。八年,歸蕃。

“至大唐…貞觀四年,其王文泰來朝。(伯雅子。)後與西突厥連結,諸國朝貢者,皆路出高昌,文泰稍擁絕之。至十三年,太宗謂其使曰:‘高昌數年來朝貢脫略。我使人至彼,文泰雲:「鷹飛於天,雉竄於蒿,蝿遊於堂,鼠安於穴,各得其所,豈不快耶!」明年當發兵,以擊汝國。’十四年八月,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平高昌國,下其郡三、縣五、城三十二,戶八千四十六,口萬七千七百三十,馬四千三百疋。太宗以其地為西州,以交河城為交河縣,始昌城為天山縣,田地城為柳中縣,東鎮城為蒲昌縣,高昌城為高昌縣。初,西突厥遣其葉護屯兵於可汗浮圖城,與高昌為影響,至是懼而來降,以其地為庭州,並置蒲類縣,每歲調內地更發千人鎮遏焉。”

又:“其都城周回千八百四十步,於坐室畫魯哀公問政於孔子之像。國內有城十八,置四十六鎮。官有令尹,有交河公,田地公,皆其王子也。餘官多同中國。大事決之於王,小事則太子及二公隨狀斷。平章錄紀,事訖即除,籍書之外,無久掌文案。官人雖有列位,並無曹府,唯每朝集於衙門,評議眾事。諸城各有戶曹、水曹、田曹。每城遣司馬、侍郎相監檢校,名為城令。服飾,丈夫從胡法,婦人略同華夏。兵器有弓、箭、刀、楯、甲、桕。文字亦同華夏,兼用胡書。有毛詩、論語、孝經、曆代子史,集學官弟子,以相教授。雖習讀之,而皆為胡語。賦稅則計田輸銀,無者輸麻布。其刑法、風俗、婚姻、喪葬與華夏大同。其人麵貌類高麗,辮發施之於背,女子頭發辮而垂。其地高燥,多石磧,氣候溫暖,與益州相似。穀麥再熟,宜蠶,多五果。有草名為羊刺,其上生蜜,而味甚佳【墟:刺蜜】。赤鹽如朱,白鹽如玉。多蒲萄酒。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國中羊馬牧於隱僻,以避外寇,非貴人不知其所。又有草實如繭,中絲如細纑,名為白疊子,國人取織以為布,交市用焉。”

關於高昌,《通典》的這些記敘十分生動。涉及當地語言,漢語、胡書並用,有漢語經典的吐火羅譯本。文化,受中土影響,尊孔。宗教,信天神,也信佛。人物麵貌,像朝鮮族,男女都有辮子。服飾,男著胡服,女裝有點接近漢服。物產,多葡萄酒、棉花(白疊)棉布,在中土都難以見到。可以想象,初唐的高昌,是一個漢人主導的社會。西漢車師總人口為13131。到唐貞觀年間,高昌一帶總人口為17730,人口增長不多。可能其中車師人仍占多數,但族群融合不可避免。

關於曆史上新疆居民的長相,《通典》有個概述,高昌以西,人多深目高鼻,比較歐化,隻有於闐人長得像漢人。《通典·邊防八·於闐》:“其地多水潦砂石。氣候溫,土良沃,宜稻麥,多蒲萄。有水出玉,曰玉河。…書則以木為筆劄,以玉為印。…自高昌以西,諸國人多深目高鼻,惟此一國,貌不甚胡,頗類華夏。自漢孝武帝至今,中國詔令、書冊、符節,悉得傳以相付,敬而存焉。…”

至此,我們可以來讀首唐詩。岑參《使交河郡,郡在火山腳,其地苦熱無雨雪,獻封大夫》:“奉使按胡俗,平明發輪台【墟:輪台,唐輪台城,今烏魯木齊附近】。暮投交河城,火山赤崔巍【墟:火山,吐魯番火焰山。山色似火,以致元朝稱高昌為火州】。九月尚流汗,炎風吹沙埃。何事陰陽工,不遣雨雪來。吾君方憂邊,分閫資大才【墟:吾君,玄宗是也。閫kǔn,城郭的門檻,亦指邊將】。昨者新破胡,安西兵馬回。鐵關控天涯,萬裏何遼哉。煙塵不敢飛,白草空皚皚。軍中日無事,醉舞傾金罍【墟:罍léi,酒器】。漢代李將軍,微功合可咍【墟:咍hāi,譏笑】。”從天寶十三年到至德二年(754-757),岑參擔任北庭都護府判官。“封大夫”指封常清,時任安西和北庭節度使,因功攝禦史大夫。北庭在高昌以北、隔著山,今屬吉木薩爾縣。

“醉舞傾金罍,”高昌的葡萄酒是喝不完的。但恰在岑參在交河任職期間,天下大亂。天寶十四年(755)冬,安史之亂爆發。

 

太宗以後,唐朝西部一直不太平,西北、西南都遭到吐蕃(Tibet)侵略。安史之亂爆發後,唐朝調集大量邊軍平叛,導致西北邊防空虛,吐蕃乘機攻擊隴右。至德元年(756)冬,吐蕃陷隴右六軍、三城、四州。唐肅宗(756-762年間在位)為平亂,甚至向吐蕃繳納歲賦。寶應元年(762)到廣德元年(763),吐蕃又取秦、渭、洮、臨、成、河、蘭、岷、廓等九州。

代宗(763-780年間在位)即位前,安史之亂已經平定。即位後止納歲賦,招致吐蕃不滿,竟破長安,代宗逃往陝州(今屬河南三門峽),時廣德元年(763)十月。《恩蘭·達劄路恭紀功碑》南麵藏語碑文漢譯:“赤鬆德讚【墟:吐蕃王朝755至797年間讚普】讚普深沉果敢,議事有方,所行政事靡不佳妙,攻取唐屬州郡城池多處,唐主孝感皇帝【墟:唐肅宗】君臣大怖,年納絹繒五萬疋為壽,以為歲賦。其後,唐主孝感皇帝駕崩,唐主太子廣平王【墟:唐代宗】登基,以向蕃地納賦為不宜,值讚普心中不懌之時,恩蘭·(達劄)路恭乃首倡興兵入唐,深取京師之議,讚普遂以尚·琛·野息囊通與論達劄路恭二人為攻京師之統軍之帥,直趨京師,於周庢之渡口岸畔與唐兵大戰,蕃兵掩襲,擊唐兵多人。唐帝廣平王乃自京師出走,遁陝州,京師陷落…”

吐蕃軍隊十五天後離開長安,西征河西。永泰二年(766),陷甘州(今張掖)。大曆元年(766)與大曆十一年(776),克肅州(今酒泉)、瓜州(今甘肅省瓜州縣一帶)。建中二年(781),取沙州(今敦煌)。貞元六年(790),陷北庭。河西、安西,隻有西州沒有淪陷,但跟朝廷之間通訊中斷。可以肯定,當時西州人民是忠於唐朝的。

見《舊唐書·吐蕃下》:“貞元…六年,吐蕃陷我北庭都護府。初,北庭、安西,既假道於回紇朝奏,因附庸焉。蕃性貪狠,征求無度【墟:蕃性,藩性。說的是回紇,而不是吐蕃】。北庭近羌,凡服用食物所資,必強取之,人不聊生矣。又有沙陀部六千餘帳與北庭相依,亦屬於回紇。回紇肆其抄奪,尤所厭苦。其葛祿部及白服突厥素與回紇通和,亦憾其奪掠,因吐蕃厚賂見誘。遂附之。於是吐蕃率葛祿、白服之眾,去歲各來寇北庭,回紇大相頡乾迦斯率眾援之,頻戰敗績,吐蕃攻圍頗急。北庭之人既苦回紇,是歲乃舉城降於吐蕃,沙陀部落亦降焉。北庭節度使楊襲古與麾下二千餘人出奔西州,頡乾迦斯不利而還。七年秋,又悉其丁壯五六萬人,將複北庭,仍召襲古偕行,俄為吐蕃、葛祿等所擊,大敗,死者大半。頡乾迦斯紿之曰:‘且與我同至牙帳,當送君歸本朝也。’襲古從之,及牙帳,留而不遣,竟殺之。自是安西阻絕,莫知存否。唯西州之人,猶固守焉。頡乾迦斯既敗恤,葛祿之眾乘勝取回紇之浮圖川。回紇震恐,悉遷西北部落羊馬於牙帳之南以避之。”

此時,回鶻(回紇)汗國尚在漠北,但影響所及已達北庭、高昌,似乎不受當地人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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