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渡 （小說）《二十六》 夏威夷王

第二天一早，麥哥就去敲阿韶的房門，沒有回音，推開門，裏麵空無一人。他微微一笑：這丫頭果然野性，不好馴服！好在無論在碼頭還是車站，到處都有他的眼線，她一個人，逃不遠的！

阿韶找到船務公司，說要買一張前往香港的船票。遠洋的郵輪不是每天有，下一班要等十日。阿韶隻想盡快離開這裏，便問道：“有船去中轉的地方嗎？我或者可以在那裏等。”

那船務員白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子實在奇怪，好好的不在大城市等船開，卻去荒島野嶺等？查了查時間表，說道：“你要不要去夏威夷？今天就可以走。那裏不止有歐美船，還有日本船，也都去香港。”

“夏威夷是什麽地方？很近香港麽？”阿韶一頭霧水。

那船務決定日行一善，幫人幫到底，就指著牆上的一幅大地圖道：“喏，這裏就是出發點三藩市，船一直開到遠處的那些列島，都屬夏威夷，很多像你一樣的亞洲人住在那裏，當然美國人更多！船在太平洋一直開，那邊就是香港，你的家鄉。”

阿韶盯著看那地圖，竟不禁淚目：“香港不是我的家鄉，卻離家很近，行船不用半天。”

那船務看到她梨花帶淚的樣子，禁不住也有些同情：“你一個人回去？一路小心。。。不缺錢的話，最好坐頭等或二等艙，那裏吃住都好得多。整一個船程，中間要停站補給，怎樣也要三倆個月，風平浪靜可以走快些，你最好不暈船，不然行程都很難過。”

阿韶聽他嘮叨，竟以為她沒有坐過船，不禁笑了：“謝謝你！那就買一張去夏威夷的二等艙船票吧！”那船務點了點頭，開了一張去檀香山的票，又指點她如何上船，很是熱心。

麥哥安排在碼頭的手下，很快就跑來告訴他：阿韶買了去檀香山的船票，傍晚就要開船！他驚奇地揚起雙眉，心想這女子獨立特行，果然很不一般！他很想拋下一切，今天就跟她上船一起走！剛一抬腳，卻看到眼前站成一排的手下，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他的指令。

他歎了口氣，思忖良久，終於手寫了一封信，招來心腹阿華，跟他說：“你幫我在船上看住阿韶，等船到了檀香山，就拿我這封信去找一個叫眉叔的華人。他是茂宜島的首富，家有良田萬畝，牛羊無數，當地的唐人都稱他為茂島之王。隻是不知他現在住在檀香山還是茂宜島，你到埗後找人一問就知。”

又加上一句：“我和他不是一般的交情，父輩就開始的世交。他以前家裏很窮，離長洲就隔了兩個村，小時候，我爸一有空就帶我去他家玩，我比他大，他跑不過我又打不過我。”笑了一笑又說：“反正找到他就萬事大吉。你在那邊等我到達，又或者親眼看到阿韶平安上了回家的船，再回來三藩市吧。”

阿華敬佩道：“麥哥認識的都是猛人！但不知那眉叔怎樣從窮人一下子變成島王呢，難道是掘到金發達了，真了不起啊。。。”

麥哥笑著搖頭：“這比掘到金還要值錢。”拿起了擺在水果盆裏的一隻菠蘿，自言自語道：“我其實有十來年沒有見過他呢，很多消息都是道聽途說。你知道夏威夷最出名的水果是什麽？就是菠蘿！而我的家鄉剛好也產菠蘿，叫神灣菠蘿，個頭比這個小，香味卻更濃鬱。。。阿眉小時候窮，又是大仔，人又聰明，在農場，店鋪，什麽事沒幹過？去了夏威夷，隻要給他一塊良田，他就有辦法在家鄉找到最好的種子，請來最出色的工人，種出最好味的菠蘿，香蕉，柑橘，甘蔗。。。畢竟夏威夷的氣候天然，跟家鄉確實很多相像，又是真正肥沃的未耕之田。。。老實說，我也很想去拜會拜會他，親自去看個明白。。。等忙完這一陣就走！”

阿華手裏拿著信，卻麵露猶豫之色：“大佬，不是我不想去。。。能不能晚幾天再去？”低下頭，不知該如何表達。

麥哥看著他的臉色，禁不住哈哈大笑：“華仔你放心吧！幫我保護好你的未來大嫂，我當然不會虧待你，那二十個剛到岸的女子，我幫你留一個最靚的當老婆，好不好？”

阿華高興得滿臉通紅，猛點頭：“好好好！大佬親自挑的一定不錯！一言為定！我這就去碼頭，去檀香山！”開心地轉身就走。

阿韶在碼頭逛了一圈，買了些吃食和小禮物，很快就上了船，回想從三文魚河畔到這鹹水海邊的一路驚險，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再一想，如果不算那些壞透了的綁匪，她這一路萍水相逢遇到的，可以說多是好人：洛蘭，滿叔，那個怪怪的鄉裏，嘮叨的船務，都對她友善幫忙，她心存感激。而現在離程在即，想到這十年來的種種，愛恨交織，對這片廣漠美麗的西部大地，在這裏求生的各式人種，處處可見的蓬勃與新鮮，竟也生出幾分眷戀和不舍。

傍晚起航，她站在船舷，看著那片美洲新大陸，在西天的璀璨雲霞間漸漸模糊。她揚著手，跟看不見的孩子們，朋友們說再見。淚水重新爬滿了雙顰，生有涯，愛無涯，在死生無常的輪回間，她還能再見到他們麽？

那輪船迎風破浪，行走多日，終於到達夏威夷的首府檀香山。阿韶一下船就驚喜地發現，她竟然來到一處美麗的人間天堂！四野都是碧草，果樹，鮮花，空氣溫暖而濕潤，風裏裹著淡淡的花香，竟與南方家鄉的春天有幾分相似。城裏除了白人和當地土著，亞洲人也很多，偶爾還聽到幾句家鄉話，讓她備感親切。

她挑了一間安靜的客棧，住了進去。那客棧和當地的民居很相似，就是用泥土，木頭，茅草搭成的一間間小屋，裏麵除了床和桌椅，還有一個小廚房可以做飯，她很滿意。

晚上睡不著，坐起身，看明月窗前，坐擁一室的清暉。耳邊傳來四弦胡琴的樂聲，土著們在遠處圍著篝火高歌，那是他們島上的公主（後來的女王）莉莉，親自寫成的名歌。他們用土語，歌聲優美而且憂傷。阿韶聽得直掉淚，心想這個白天熱情的島嶼，原來，也有屬於夜晚的悲傷，也有依依的離愁。

阿韶不知道，美麗富饒的獨立王國夏威夷，此刻正處在英美兩國激烈爭奪角力的漩渦中，國王病弱無助，王室風雨飄搖，前程莫測。這一切，敏感的莉莉都寫在她的歌裏，飽含著她的不舍與深情。如海邊的岩石，獨自麵對著澎拜的波濤。

 

               我曾目睹你的美麗

               蒙娜威莉島上最嬌豔的玫瑰

               愛情的鳥兒曾也駐守

               在你潤澤的唇間汲取甜蜜

 

               再見了，再見吧

               那樹陰下的英姿

               那個深情的抱擁

               回首往事甜蜜如初

你是屬於我的

而你對我的愛

從未遠離。。。

 

她哼著那優美而憂傷的歌兒入睡，夢裏有花，有草，有仙女渡口的逍遙；有大山大河大海的轉換；有他，在樹蔭裏，遠遠地，對她微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