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熟識的軍統老特務穀正文 (圖)

來源: flyer 2017-01-01 20:36:2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1743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flyer ] 在 2017-01-01 18:25:21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每屆細雨霏霏濕寒的冬月,一個人踽踽獨行於昏暗的街燈下,我總會想起蝸居台北永康街那幢舊樓裏的穀伯伯,一位讓我既懷念而又敬畏的老朋友──他是國民黨的老特務。我會認識他,是因為對國民黨早期的曆史特感興趣,總想從他身上挖更多的曆史記憶之寶。


 
九十五歲的穀正文到今天都還記得,國民黨的特務頭子──軍統局局長戴笠曾經在他的私人日記上寫下這麽一段話:「郭同震讀書甚多,才堪大用。」(按:郭同震是穀正文進軍統之初用的名字,那也是他的本名,他後來為了工作方便,改用「穀正文」這個化名,現在不當特務了,年屆九十五高齡,他還是沒改回原名。)1946年,戴笠死於空難,倉皇之間,蔣介石命令軍統局主任秘書毛人鳳接任局長,毛人鳳在清點戴笠遺物時,逐字逐句過濾戴笠日記中記載的特工領導工作的各項細節,發現了這段和穀正文有關的記載,因而對「穀同誌」另眼相看。
 
  提起戴笠的知遇之恩,穀正文記憶中,總忘不掉這個國民黨情報組織開山祖師的各種人格特質,更難忘他提拔他的往事。
 
一個陰冷的下午,戴笠帶領兩名穿中山裝的隨從人員,到位在北平的軍統局華北委員會巡視。戴笠那雙像是蒼鷹的眼睛,冷峻地梭巡著屋裏每個特務人員麵部表情,沒有人知道戴笠這趟到北平的目的何在,他是來殺人的嗎?空氣中散發著一種肅殺的氣氛,包括幾個長期跟隨戴笠的特務幹部,都不敢正眼瞧他,怕又挨他的罵。
 
  冷不防,戴笠拉開嗓門,用濃濃的浙江江山口音高聲問道:「郭同震同誌在哪裏?」穀正文連忙高聲應答:「有!我是郭同震!」
 
  戴笠看了看穀正文,點點頭說:「郭同震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懂華北,這裏的情況他最清楚!郭同震同誌,從現在起,我任命你做北平特別勤務組的組長。」戴笠的兩個隨從,一個當場負責寫好了委任狀,一個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紙,即刻在上頭寫好郭同震的名字,中間寫明「茲發給郭同震同誌本月份工作費銀元八百元整」,穀正文看得兩眼發直,乖乖,八百銀元,這筆錢在抗戰前夕夠在北平買下一幢大房子。
 
  穀正文心裏明白,他投身軍統,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個人前途,而是為了報效國家,殺日本鬼子。一九三一年「九一八」日本帝國主義者侵占東北之後,激起了包括穀正文在內的千萬青年的強烈愛國心。那年,他剛考上北大,國族危亡,人民流離失所,艱難的現實生活迫使他無心讀書。他投身學生愛國運動,成為中共北平學生運動委員會的書記,內心激越的愛國主義情懷,成為他組織青年學生加入抗日救國行動的源源動力。
 
  從抗戰軍興到大陸解放,這十幾年間,穀正文潛伏在淪陷區的北平,不過是軍統華北地區一個小小的組長,他沒有機會和蔣介石正麵碰頭,更別說在蔣介石手底下工作了。因緣際會,一段時期直接受蔣介石指揮辦事,是穀正文在特務機關裏邊工作,最艱困卻也是最得心應手的時期。
 
話說1949年冬天,國民黨軍政機關陸續從大陸退守台灣,百萬軍民飄洋過海,遷徙寶島。早先,「軍統局」已經改名「保密局」,保密局從大陸撤退到台灣的人員,一共有八百多人。因為蔣介石下野的關係,正牌的保密局留在南京,接受李宗仁的國民政府領導,盡管戰火掀天,南京保密局的同仁每個月仍可按月支領薪俸和補給。可是,跟隨蔣介石撤退到台灣的蔣係保密局人員,卻麵臨斷炊的命運,因為,李宗仁的政府認定這批蔣係特務不聽指揮,擅自行動,著即斷絕了他們的給養和薪俸。
 
剛撤退到台灣那段日子,不論是軍隊或是政府機關,建製完全已被內戰打亂,有的軍政單位全部向中共方麵投誠了,有的軍政人員退隱山林,不願意跟蔣介石去台灣。國民黨軍政單位建製殘缺,人員不齊,再加上蔣介石以在野之身,身份上處於半蜇伏的態勢,所以,撤退台灣的初期,真是群龍無首,朝不保夕,軍政機關更處在各自為政的狀態。
 
保密局的這八百多人,初到台灣,連薪水都發不出來,幸運的是,毛人鳳把戴笠在抗戰勝利後接收敵偽物資得來的一大批金銀珠寶、骨董字畫,全都運到了台灣,存放在台灣北部桃園的一幢大倉庫裏。
 
穀正文感慨地說:「剛到台灣的那一兩年裏邊,保密局上上下下吃的用的,全靠戴笠那批黃金珠寶和骨董字畫。」再不就是依仗著保密局無遠弗屆的勢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然而,初來乍到,保密局在台北居然連個落腳的辦公地點都沒有。穀正文和他的幹員們,腰間插把手槍,口袋裏一張保密局褪色的派司證,跑遍大半個台北縣市,才在台北近郊的士林芝山岩,選中當時台灣大學農學院養馬場那塊土地。當時,台灣大學校長是自由派學者傅斯年,傅氏素以敢言能言著稱,可是,秀才遇見兵,保密局指名要那塊台大農學院的地皮,也隻好一陣唯唯諾諾後,爽快答應。
 
擇定保密局在台灣的落腳之地,堪稱穀正文為保密局遷台後,做的頭一椿大事。
 
19503月,蔣介石在台北宣布複行視事,自行恢複總統職務。在風雨飄搖的1950年代,連台灣況且都有可能隨時不保,蔣介石卻心心念念想要「反攻大陸」,許多國民黨政軍高官,心裏都明白,這是一椿比登天還要艱難的任務。蔣介石意識到失去大陸政權除了軍事上的失利,情報戰場上的敗績,更是關鍵因素,斯時,穀正文的職務是保密局偵防組組長,軍階上校。
 
  「打從一開始我就認定反攻大陸是沒有希望的,蔣介石也知道不可能反攻成功,但是,他覺得如果我們堅持反攻大陸的信念,隻要我們保有一份堅實的力量,有朝一日中共內部發生分裂或內亂,就是我們反攻大陸的大好時機,這是老先生堅持的原因。可是蔣經國不但不相信我們可以反攻得成,更認為沒有必要做任何的反攻行動,他認為,即便是中共內部發生分裂,台灣也沒有機會重新取得大陸的政權。」
 
  從零亂的相片簿子裏,穀正文翻開一張張褪色陳舊的黑白照片,也開啟了他腦海裏沉寂了多年的曆史陳跡。反攻大陸,在1950年代初一直到1960年代末期,這是多麽動人而「偉大」的名詞啊!千千萬萬跟隨蔣介石到台灣的軍民,無不深信蔣總統必定會帶大家反攻回去的,有的人隨身帶了幾十、幾百條金條,也不願置產買房買地,他們確信蔣介石喊出的口號「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絕對會兌現,他們深信「再過兩年就反攻回老家了!」然而這些人直到他們手邊的金條花光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了,才發現受騙上當了。國民黨政工人員甚至把「反攻大陸」編寫成一首首振奮軍民士氣的「愛國歌曲」,你聽哪:「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鄉親,大陸是我們的國土!我們的國土,我們的鄉親。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不能讓血肉盡受屈辱,我們要反攻回去,我們要反攻回去,我們要把大陸收複,我們要把大陸收複!……」對那個時代的中小學生來說,「反攻大陸」是一首唱起來又悲壯又蒼涼的歌;對那個時期的台灣百姓來講,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號,如人飲水,感受各不相同。可是,對穀正文來說,那可是他半輩子有血有淚、既有歡笑又有悲慟的「革命事業」。
 
  起先,穀正文除了保密局上校偵防組組長,也是馬祖島「反共救國軍」的副總司令,總司令虛懸,上麵沒有派人,按照穀正文的說法,總司令雖然空在那兒,其實就是蔣介石本人。
 
  穀正文的做法,總是不按牌理出牌,最初,他的辦公室在台北近郊北投,在隱密的青山綠野深處,有幢用石頭起造的大房子,名為「求實齋」,這兒,就是他搞「反攻大陸」情報活動的秘密總部。而「求實齋」實際上即是保密局和後來的情報局「反共救國軍海上工作隊」的隊部。
 
他舍棄保密局正規的訓練特務的方式,和人員取得的管道。1950年代,台北西門町閑雜人等最多,因為國民黨政府剛剛播遷台灣,許多從大陸湧來的單身難民,無家可歸,也沒有固定職業,久而久之,變成各處流浪的流氓地痞,這些人在台灣就他一個人,無家無眷,一人飽全家飽。穀正文下班沒事也經常到西門町四處閑逛,發現這裏大陸來的年輕人特別多,而且十之八九是無業遊民,群聚終日,除了逞凶鬥狠,幾乎無所是事。穀正文心想:「老先生正愁找不著不怕死的人,這批流氓不正好派上用場嗎?」
 
  戰爭年代,蔣介石政府雖然經費吃緊,可是保密局要用錢可從來不曾省過一塊錢,隻要有用途,保密局或是以後的情報局,花錢就像台灣海峽的海水一樣。不光是台北西門町,即便是台灣中南部大城小鎮,隻要有失業流民的地方,穀正文都不放過。他手上握著一疊台幣,告訴那些麵黃肌瘦,兩眼睜得老大的流氓說:「隻要你們通得過我的訓練,以後就不愁吃不愁穿。」
 
  從此,台北的西門町成了國民黨特務機關搞「反攻大陸」行動,征集敢死隊源源不絕的人力市場。那年頭,台灣比大陸還窮,經常幾天吃不上一餐飯的流氓,一聽說隻要跟著穀組長走,就可以每天領八十塊台幣,吃香喝辣。這些來自大江南北的流民,離鄉背井,處處為家,暗想隻要能夠有吃有喝,天黑了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歇個腿,哪怕叫他們上刀山也心甘情願。
 
  於是,成千成萬的流民被送到台北近郊的淡水「藍天海水浴場」附近,情報局所屬的秘密基地,接受密集的情報訓練。訓練的內容除了基本的遊泳和潛水訓練以外,主要是爆破、暗殺、搏擊和通訊等,和若幹簡單易學的情報技巧。隻要短短幾個月,訓練好一批人,就可以派他們去「反攻大陸」了。
 
  穀正文以情報局的名義,買了兩艘鐵売漁船,每艘船可以搭載四十幾個受過基礎訓練的特務,趁著夜西風高之際,逼近進入大陸海域,再命令特務攜帶簡單的武器和發報配備,登改坐M-1小艇,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黑登岸,在岸上各自散開,奔向內陸。
 
  「我向老先生報告,我們可以學當年明末清初鄭芝龍、鄭成功父子,或者明朝末年為患朝廷的倭寇,以襲擾大陸東南沿海的方式,不斷地派人上去,今天福建,明天山東,後天廣東,大後天江蘇…,天天派人上去,搞得中共天天魂不守舍,窮於應付。」
 
有一回,穀正文的手下滲透登陸了山東半島,還抬了好幾箱「戰利品」回來。所謂的「戰利品」,不過是中共邊防民兵某部隊的幾枝破舊步槍,或者民兵某部的被繳獲的幾份無關痛癢的內部文件,根本談不上有什麽機密內容,可是,在情報機關的大力吹噓之下,蔣介石卻如獲至寶,欣喜若狂。蔣介石龍心大悅之餘,急急如律令地召見「反共救國軍海上工作隊」副指揮官穀正文,約他到士林官邸一塊兒吃中飯晤談。
 
那天老先生還把兒子蔣經國找來一同進餐,蔣介石麵露喜色地對著蔣經國說:「你們都不相信反攻大陸會成功,你看看,穀正文同誌帶領的人把共產黨的秘密文件都截了一大批。」老先生像個頑童似的,指著堆放一旁像是破銅爛鐵的「戰利品」:「你看,那不是文件和步槍嗎?」蔣經國臉上堆滿笑意應付著他的父親,可是骨子裏,他對這種完全隻是徒具形式的「反攻大陸」,根本視若敝屣,毫無價值。
 
穀正文心裏有數,蔣介石嘴巴上講反攻大陸有希望,其實他老先生也明白,光靠國民黨在台灣的幾十萬部隊,和國民黨軍中有限的軍事人才,即便有美式裝備,隻要美國老大哥不點頭,不給後勤支持,甚至從中作梗,那是決計不可能成功的。國民黨剛撤退到台灣之初,老蔣心心念念就是想反攻大陸,偏偏美國人始終不讓他動手,國民黨軍隊裏邊懂戰略和戰術,和共產黨打過勝仗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老先生沒法子可想,一度找了既是他老敵人也是老朋友的岡村寧次大將來台灣,當他的軍師。岡村當過侵華日軍統帥,統領過二百多萬日本軍隊,他堪稱是近代史上統帥過最多軍隊的將領。
 
岡村寧次來台灣那一年多時光裏,穀正文是主要接待他的中方人員,他回憶和這個日本軍閥互動的經曆時仍不脫老頑童的稚氣:「他來台灣那段時期,台灣沒什麽地方可以去,也沒啥好玩的場所,閑暇時候,我隻好陪他釣魚。我和他的翻譯官很熟,他叫王武,可我們都拿他名字尋開心,管他叫王加三,王五加三不就是王八嗎?拿他開玩笑。」
 
岡村寧次也曉得穀正文奉蔣介石之命,執行派遣特務人員「反攻大陸」的計劃。他本人也在蔣介石力邀之下,在台灣大搞所謂的「白團」,可是,岡村很明確地勸告蔣介石,以日本軍隊過去在中國戰場和中共遊擊隊鬥法的經驗觀察,中共已經在大陸站穩腳跟,光是依靠在台灣這幾十萬大軍,要以常規作戰的方式反攻,何其不易,要用遊擊騷擾大陸沿海地方,也不會有戰術上的成效。岡村勸老先生,還是暫時死了反攻大陸的那條心吧!
 
蔣介石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他隻在戰略和戰術上仰仗岡村,他一貫相信隻要大陸內部產生變化,就是國民黨反攻的最佳時機,大陸上的人民必定「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這是蔣介石一廂情願的想法,雖然1966年大陸文革開始後,內部的確發生了嚴重的擾亂和不穩,但,美國人不準蔣介石輕舉妄動,所謂「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美夢從來不曾成為現實。
 
為了執行「反攻大陸」的突襲或滲透任務,穀正文得以有很多機會和蔣介石、蔣經國父子接觸,對他們父子倆的差異,有很深刻的看法。穀正文對蔣介石、蔣經國父子的評價都很一般,對蔣經國尤其不佳,因為小蔣的器識和見解遠遠不及老蔣。
 
「老蔣最大的問題是不讀書,不知中國曆史興替和轉折的道理,他完全不明白中國各朝各代興亡的原因,所以掌握不到大勢。蔣經國對中國曆史,對中國的事物,所知更是極為有限,我跟他談到中國曆史的時候,我發現他竟然唐朝、宋朝哪個朝在前邊他都分不清楚,他也是一個不讀書的人(按:所謂不讀書,是指蔣經國沒有固定閱讀的習慣而言),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見解,欠缺他父親的識見和視野,器識不夠!」穀正文一針見血點破了蔣經國始終成不了大事而且識人不明的深層原因。
 
穀正文認為,蔣介石是從中國曆史的格局,看待他的反攻大陸行動,而不是僅僅局限於軍事眼光。他曾經告訴蔣介石,類似的反攻行動,固然短期之內不會有軍事上的斬獲,但是,隻要有特務人員不斷踏上大陸的土地,大陸人民就會發現,原來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還在,這對共產黨的統治會產生嚴重的威脅。蔣介石很稱許穀正文的這套講法,這和蔣介石後來提出的「七分政治,三分軍事」的理論不謀而合。
 
為了遂行「反攻大陸」的任務,穀正文買了許多漁船,他們在漁船上載附了M1橡皮艇,每條漁船可以乘載40名經過嚴格訓練的特務人員。這些原本流浪台灣各地街頭的流民,來自五湖四海,最初以逃難到台灣的內地人居多,後來幾幾乎百分之八十是台灣人。不論他們的省籍,一個最大的共同點,他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
 
執行過幾次任務後發現,光是用漁船和M1橡皮艇載運特務,仍不符合夜間行動的詭秘性。穀正文向上麵申請了3000美金,派人到英國去學習製作遙控船的技術。這批專家當中,最出名的便是台灣的飛彈之父韓光渭。
 
3000美金,不過是單一項目的經費,穀正文回顧,光是他經手的反攻大陸行動經費,就多達2455萬新台幣。在1950年代的台灣,這筆錢幾乎是某些政府機關好幾年的經費預算呢!蔣介石隻要聽部屬說錢是作反攻大陸方麵的用途,照例連吭不吭一聲,蔣總是交代下屬,你們盡管去幹,不用擔心錢的事!
 
為了一圓反攻大陸夢想,蔣介石縱容下頭的人花錢如流水。可成果在哪裏呢?
沒錯,北從山東半島,南到海南島,台灣情報局在穀正文的計劃策動下,進行了一波接著一波的「反攻」行動。
 
  每回隻要隔天有行動,情報局淡水訓練基地(位在淡水藍天海水浴場附近)總不免要殺雞宰豬,讓出任務的同誌吃飽喝足,然後再上船出發。最初,所謂的反攻行動,是真槍真刀地幹,登上大陸之後,就依照作戰計劃,進行騷擾、破壞或是暗殺。大陸方麵當然也不是手足無措,任憑宰割,也加強邊防兵力,活捉了不少台灣特務。
 
  大規模的反攻行動,實質的回收成果相當有限,談不上具有任何戰略戰術價值。後期,暴力活動銳減,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象征意義的任務,比如,派特務到大陸沿海城市過個幾天幾夜,再不然就是要特務去看幾場電影,然後再設法退回台灣。為了表功,有關方麵總是在特工人員出任務回台灣後,安排蔣介石接見這些「有功人員」。而所謂的「有功」,也隻不過是去廈門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帶回大陸的電影票票根,或者大陸的火車票、糧票之類的憑證,讓老蔣看看,逗老先生開心。蔣介石隻要聽說某某人是反攻大陸有功人員,深入「敵後」冒險犯難,哪會管此人是真的有功於黨國,或者隻是唬唬人的去看了趟電影,反正一律當英雄接見,最後再由總統府「攝影官」拍上一張製式紀念合照,算是為任務劃上句點。
 
  毛澤東搞文革之初,是蔣介石積極擘劃「反攻」大業的全盛期。大陸方麵則先後透過華沙會議等場合,不斷向台灣的幕後老板──美國,表達強烈的不滿情緒。1970年代初期,美國試圖改善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間的關係,周恩來即借機向美國抗議台灣情報機關的沿海騷擾活動。蔣經國當時已逐步接班,他經不住美國的壓力,下令全麵停止對大陸沿海的騷擾行動。穀正文「玩」了近二十年的「反攻遊戲」,終於正式歇手。
 
對大陸大搞海岸滲透、反攻突襲,國民黨當局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蔣介石二十餘年不改其誌。穀正文這批老軍統,為蔣介石出生入死,到兩鬢斑白猶不改其誌。一方麵對大陸遂行「反攻大陸」的滲透突擊活動,另方麵則是無所不用其極地企圖肅清台灣島內的中共地下黨。穀正文運用他早年曾經為中共工作的背景(穀正文年輕時,曾於北平中共學生組織裏搞學運,後來又到林彪掛名的解放軍第115師擔任某大隊的大隊長,對中共北方的組織發展,有一定程度的人脈背景了解),在台灣大力搜捕中共派遣潛伏在台灣的地下黨特工,先後逮捕了台灣地區七百多名中共特工。
 
穀正文表情嚴肅地開著他的冷玩笑:「任何人隻要跟我談一會兒,從他的眼神和身上的氣味,我就可以知道和嗅出來他是不是共產黨,我的敏感度很靈驗,從來沒有失過準頭。」筆者開玩笑地反問他:「穀伯伯,您看我們這間房裏有誰是共產黨?」 穀正文開懷大笑:「你們都不是!你們一點都沒有共產黨的特質。」穀正文說,從我們的講話的邏輯和內容裏分析,我們都沒有共產黨的因子。
 
除了前麵說過,穀正文在中共組織內執行過學運活動,擔任過共軍115師大隊長,他自己第三任的妻子是共產黨,妻妹還有很多女方家眷都有共產黨背景。她們的生活習慣,言行舉止,思維模式,都是標準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模式。
 
19501970年代初期,除了搜捕台灣島內潛伏共黨組織之外,穀正文也親手領導執行過幾宗駭人聽聞的暗殺行動。當中最受蔣介石嘉許的,就是克什米爾公主號飛機爆炸失事案,周恩來總理要不是臨時改變行程,差點搭上那班死亡飛機,成了空中冤魂。
 
1955年初,保密局得到切確的情報指出,該年4月,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將奉命赴印度尼西亞參加萬隆會議。身為保密局偵防組組長的穀正文,經呈報局長毛人鳳的批準後,秘密指示保密局香港站負責人趙斌丞,策劃暗殺周恩來。趙斌丞也是老軍統,他曾經是戴笠十分信賴的國民黨特務。協助趙某執行暗殺行動的,還有趙斌丞的手下陳鴻舉。
 
周恩來在大陸受到層層保護,要想做出對周恩來總理任何不利的舉動,完全找不著縫隙。可是,一旦周恩來離開大陸,在前往印度尼西亞的路途中,大陸方麵即便對首長的保衛做到滴水不漏,也難保沒有百密一疏的可能性。保密局希望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截殺周恩來於印度尼西亞訪問行程之中。趙斌丞是戴笠的老部下,他很清楚戴笠的死充滿懸疑性,之後很多傳說直指戴笠的死因可疑,認為那場空難顯然是人為製造的謀殺事件。
 
縱使保密局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周恩來或中共方麵,是戴笠空難遇害的策劃者,但是,趙斌丞明白,製造人為空難,是殺害周恩來的有效方法。如果能以傳說中的戴笠模式人為空難截殺周恩來,不也是為「黨國」立下一件大功嗎?
 
情報確認之後,保密局方麵又從多重管道查明周恩來一行的行程,連搭乘的班機都有了譜。剩下的最關鍵的工作,是派誰到香港啟德機場執行施放炸彈的行動。機場有比較嚴格的人員管製,幾經過濾和接觸,趙斌丞等人找到了周駒,他是啟德機場的清潔工,因為父親好賭成性,家裏經濟情況始終不太好,保密局的密探便誘之以重利,答應事成之後馬上發給獎金港幣五十萬元(按:一說六十萬元)。最初,特務沒告訴周駒要殺誰,但承諾事成之後會把他弄到台灣,避免被港英政府逮捕吃牢飯。
 
重金之下,周駒接下這筆「買賣」。保密局特務趙斌丞和陳鴻舉兩人,偷偷地把五十萬港元,和被裝在一條牙膏裏的強力美國製炸藥,從台灣帶到香港,親手交給周駒。趙、陳兩人利用很短的時間,教周駒安放定時炸彈的技巧,並且把任務的流程一再說明演練,並且詳細交代了各種細節,諸如在事成之後怎樣脫離現場,和保密局人員會合,以及離開香港的程序。
 
411日,周駒和往常一樣,準時進入啟德機場上班,機場英國籍的安全官員,完全沒有察覺周駒攜帶的包括牙膏在內的那套盥洗用品,有任何的異狀。周駒順利地通過了安全檢查,進入機場內,他和往常一樣,和其它的清潔工作人員一起進出停放在跑道上的每一架飛機,裏裏外外,清洗打掃。當他為印度航空公司那架名為「克什米爾公主號」的客機進行清理工作時,趁四下無人之際,快速地把那枚牙膏炸彈固定在飛機右翼輪艙附近一個很隱密的角落裏,事成之後,周駒被保密局人員送上一架經常往來香港和台北之間的中國民航空運公司(CAT)貨機,直飛台北鬆山機場。
 
蔣介石父子當權時期,台灣的機場、碼頭,都是特務機構「台灣保安司令部」管轄範圍。特務人員對進出海關的人員、貨物,依例都得通過嚴密的通關檢查。周駒在機場受檢時,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簽證文件,遭特務當場扣在機場的保安司令部辦公室裏。保安司令部的人抓到周駒,以為是逮著了偷渡客,正待審訊。不一會兒,穀正文開著吉普車匆匆趕到機場,直奔保安司令部辦公室,工作人員一看是保密局的穀組長,行了個舉手禮,穀正文冷冷地點點頭,就衝著保安司令部的人說:「他是我們的人,我帶走了。」保密局是所有情報單位的太上機關,沒人敢攔穀正文,周駒就讓穀正文接走了。
 
周駒安了炸彈幾小時後,那架印度航空的「克什米爾公主號」客機,隨即起飛,當天下午六點三十分,「克什米爾公主號」在北婆羅洲沙撈越附近上空,突然發生爆炸,機上除了機組人員幸免於難,中國代表團三名成員、五名中國記者,和來自波蘭、奧地利和越南的記者共十一人,全部在空難中喪生。而保密局一心一意想謀殺的周恩來,反而不在客機名單上,因為,周恩來臨時有事,臨上機前改變了行程,而逃過一劫。
 
「克什米爾公主號」案,隻是穀正文眾多策劃執行任務中的典型,從這個個案中,可以展現穀正文執行任務的絕決冷峻,穀正文絕決冷峻的性格,即便到他老年時期,也不改本色。
 
80年代的某日,已經退休在家的穀正文,忽然接到一通他女兒打來的電話。女兒在電話中向爸爸哭訴,懷疑自己丈夫在外麵有別的女人,套句台灣的通俗語就是搞「婚外情」。穀正文掛了電話之後,心裏氣憤難平,暗想平日裏我待這個女婿就像親生兒子似的,如今他居然膽敢背叛我女兒。哼!這*****的,看我怎麽治理他。
 
穀正文一聲不響,把家裏幾個抽屜攪得翻天覆地,胡亂翻找老半天,好不容易找著了他要的東西──一把鋒利無比的瑞士鋼刀,往褲腰裏一揣,就吆喝幹女兒穀美杏準備出門,要她陪著一塊兒去台北市郊找他女婿。穀美杏一時之間還會不過意來,今天老先生何事這麽急,突然大老遠要去找女婿做啥?她見穀正文悶不吭聲,想問他又怕問了挨罵,隻好暗自嘀咕。
 
穀正文一共有九位兒女,這位鬧婚外情的女婿,是台北近郊一所專科學校的老師。搭了一個小時的出租車,趕到這所專科學校,女婿也不知道老丈人大駕光臨,到底是為了何事,接到門房通知趕忙到會客室接待老丈人。嶽婿兩人見麵,和平日一樣有說有笑,女婿問穀正文臨時來找他,是不是有特別的事情,穀正文說,沒事,隻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在外邊有了別的女人?女婿給穀正文這麽突然一問,搞得不知所措,怔在當場,無從答複,穀正文笑瞇瞇地說,沒有就算了,反正女人都容易犯疑心病。可是,女婿不知是心裏有鬼,還是怕和老丈人說話說多了露出馬腳,就推說還有公事要辦,不能多擔擱,說完起身想走,穀正文一個箭步追上前去,不等女婿警覺轉身,穀正文緊握尖刀,往女婿屁股猛力刺去。
 
「哇呀!」一聲慘叫,女婿回頭但見老丈人眼冒殺氣,怒火逼人,哪敢與他交鋒,頭也不回地踉踉蹌拔腿就跑,死命狂奔,一邊跑還沿路滴血,校園裏的師生都為之側目。穀正文冷靜地告訴幹女兒穀美杏:「事情辦完了,咱們走吧!」花容失色的穀美杏半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趟「任務」,是穀正文「製裁」感情出軌的女婿。
 
當了一輩子的特務,吃過幾次悶虧,職業性的疑心病也如影隨形跟著穀正文,從中年邁進老年。
 
從大陸時期到台灣時期,穀正文前後一共有四位妻子。穀正文的第三任妻子,姐妹都是共產黨員,有一回,她趁穀正文不注意,在茶水裏下了毒。穀正文端起茶杯,仰頭正要喝,卻見茶水表層有粉末在滉動,他當下就疑心茶被動了手腳。思前想後,這屋子裏沒別的人進來過,肯定是老婆想毒死他。所幸他夠機警,不然豈不成了冤死鬼?
 
年輕時代受過這麽一次「驚嚇」,爾後他不論到哪兒,不管喝茶、吃飯,更是提高了警覺。服侍穀正文晚年生活的幹女兒穀美杏就說:「在陌生場合,任何人砌茶請他喝,哪怕是一口他都不喝。」穀美杏也是和穀正文相處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取得他的信任,最後終於能放心地吃喝她準備的吃食。
 
疑心病救了自己一條命,但,或許是因為疑心病,也或許是穀老命中注定獨缺子女緣,他的子女一個個離他而去。九個親生的孩子如今都不在穀正文身邊,不是遠居美國,就是各自成家立業,散居在台灣各地,頂多逢年過節回台北永康街老屋子看看他,問聲好,如此而已。
 
九十五歲的遲暮老人了,說不準什麽時候會有病有痛的,而待在老人身邊的,隻單單剩下穀美杏這個和穀正文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幹女兒了。
 
令人不解的是,既然非親非故,穀美杏何苦要肩負起照料穀老晚年生活的重擔?一聲歎息,穀美杏回憶自己認識穀老的經過。
 
二十多年前,張美杏(穀美杏本姓張)的好朋友在情報局工作,有天朋友領她到穀組長──穀正文家裏做客,彼此一見如故,當時,美杏姐不過二十出頭,人長得很漂亮甜美,很得穀正文的喜愛,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看待。情報局的朋友每次提起要到穀老家,美杏姐總是很開心地跟著一塊兒去探望穀老。不久,美杏姐甚至還把自己父親介紹認識穀正文,從此成為知交,穀老便認美杏姐作幹女兒,視如己出。父女倆真正住到一塊兒,還是穀正文有次生重病以後的事。當時,美杏姐生父也已過世,她自己也結了婚,有自己先生和孩子要照顧,卻待穀老當成自己父親一樣侍奉,這點讓穀老感覺很窩心。
 
早先,穀老的孩子裏邊,有一位曾經警告穀美杏:「你小心一點,不要哪天被我父親賣了都不知道!」美杏姐笑答:「我沒什麽好賣的,我不怕!」講到這裏,美杏姐想起前二年穀正文中風後複健的那段日子。因為年紀大的關係,穀正文有點輕微的躁鬱症,犯病的時候,會到處拿東西摔,一點小事也會咒罵個不停。
 
「我什麽都不怕,就怕他不高興,怕他罵人,我告訴過他,為了發泄情緒,你可以摔東西,但是我隻求求你不要罵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美杏姐講到這裏,眼裏閃著淚光。穀老因為耳背,聽不清楚筆者和美杏姐的對話,在一旁張開缺牙的嘴巴一個勁兒的笑,還喃喃地地說:「我是湊合著過日子!」美杏姐拉開嗓門笑著對穀老說:「你還好意思說你湊合著過日子,吃肉包子要吃鼎泰豐的,不是鼎泰豐的不吃,一天一盒鼎泰豐包子,還每天吵著要吃沙茶牛肉。」穀老聽完,更笑了開懷。
 
頂著二月冷風,我走出穀家大門,腦子裏閃耀著穀老燦爛的笑顏。忽然,我下意識覺得穀老的笑顏裏,摻雜著淡淡的愁緒和深深的無奈,映照著他大半生泛黃的老照片,我問著自己,是不是老特務的結局都像穀正文這樣呢?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