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挪用空軍軍費，放在外國銀行生利息」有沒有相關文獻記載，或其他有力證據？

來源: 風鈴99 於 2024-05-15 04:37:24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3908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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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OM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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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美齡把錢存銀行不買飛機”之說的源頭，是楊延年1964年所撰寫的“文史資料”。

楊的原文較長，照錄於下：

“宋美齡上任（航空委員會祕書長）不久，忽然想到，飛機我們既不能自造，全靠的外國購買，價格又非常之貴。而世界飛機製造業發展迅速，飛機性能日新月異，一種新飛機出世，最多保持兩三年，便為另一種更新式的所取代。這樣，我們就買不勝買，徒然花了很多的錢。因此，她想出一個辦法，把空軍經費儲蓄起來，暫時停止購買飛機，隻要現有的飛機能維持經常訓練就行。到必要時，隻要有錢，何愁買不到飛機呢。祕書長把這個意見吿訴了（航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周至柔立即下令給經理處，由經理處執行，將空軍經費全數存在香港外國銀行裏。祕書長宋美齡和周至柔的談話這一節，是周至柔在空軍的一次例行會議上對大家説出的。這一件事，在空軍內部是公開的祕密，凡在航空委員會辦公的官員無不知之。事實上，由於宋美齡的這個決定，在抗日戰爭前兩年，空軍已經停止了新機補充。”

“七七事變後，……蔣介石在廬山召開了一個最高軍事會議，空軍由周至柔出席。據隨周至柔赴廬的參謀處科長羅機事後透露消息，會議進行的第二天，蔣介石問周至柔，空軍可以參戰的飛機有多少。周至柔取出預先繪的空軍實力位置圖表送到蔣麵前。蔣介石拿起來一看，顏色頓變，把圖表往桌上一擲，一語不發。周至柔立於其旁，戰戰兢兢。白崇禧、馮玉祥相繼離座，拿起圖表略看一看，各冷笑一聲，亦不發一語。整個會場一時陷於沉默之中。良久，蔣介石厲聲問周至柔：‘怎麼隻有這幾架飛機？你把空軍經費搞到哪裏去了？’周至柔這才期期艾艾地把祕書長的見解和辦法説了一遍。蔣介石聽了，沒有再説什麼，參與會議的人也沒有插話。最後，蔣用手一拍桌子，説：‘沒有空軍，也要抗戰的。’會議開完，周至柔回到南京，參謀處科長羅機傳出這個消息。”

-------------- 楊延年，《舊中國空軍20年見聞回憶錄》，收錄於《文史資料存稿選編 15 軍事機構上》。

坊間大多數各種說法，均由楊延年所撰寫的這段資料而來。是不是演繹，我就不太清楚了。

繼續說

這個楊延年曾擔任過國民政府空軍教導總隊辦公廳書記。

首先這是一個遠離決策核心的文職工作。

他留在“文史資料”中的前述內容，大多數本身就有很多硬傷。

比如，蔣介石確於1937年5月底上廬山，主持暑期軍官訓練團及“國事共同談話會”，至7月20日傍晚才返回南京。但在此期間，蔣並沒有召開過“最高軍事會議”。直到8月7日，蔣才在南京約集各派係軍政領袖（包括白崇禧、馮玉祥等在內），針對七七事變召開首次“最高軍事會議”（國防聯席會議），與會者一致讚成對日抗戰。

----出自台灣地區出版《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第五冊，2015，第304-370頁。

再如，據陳納德披露，1937年7月份時，他與宋美齡一道上廬山，向蔣介石匯報了中國空軍實際戰鬥力的真相。8月份“最高軍事會議”召開時，蔣早已了解空軍實情。

-------出自《我在中國那些年陳納德回憶錄》，中國工人出版社，2013，第51-52頁。

也就是說，無論是在7月份的廬山，還是在8月份的南京，蔣介石和周至柔，都不可能出現楊延年所說的那種戲劇性的對話。

不過，楊延年的“道聽途說”，也並非毫無根據。

首先，自1936年初宋美齡擔任航空委員會祕書長，至1937年7月抗戰全麵爆發，這一年半的時間裏，國民政府的空軍購機量確實不大。

但是不大，不代表沒有。

比如：

1937年，有30架V-11陸續交貨，3架馬丁M-139WC轟炸機和35架（數目存疑，但應該不少於30架）英國鬥牛士戰鬥機抵達中國。

1938年，還有數目不詳（抱歉，我沒查到資料）的霍克75戰鬥機抵達廣州。

這些轟炸機就是馬丁B-10轟炸機的外銷版。
這幾架轟炸機一共分三次抵達：
分別是1937年2月，5月和1938年8月。

再來看，這是另外一個答主的圖片，我引用了一下，他在回答裏問了，這其中的接近4000萬法幣的采購費哪去了的問題。

首先，我們要知道，這上麵的貨幣單位是法幣！

我們先看一下當時大致的匯率。

1936年，由於英國強製規定：

1鎊=10帝國馬克=4美元

1936年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經理陳光哺、實業部國際貿易局局長郭秉文、上海中孚銀行經理顧翊群一行訪美，與美國財政部長摩根生商談貨幣問題。

雙方於5月簽訂《中美白銀協定》。根據協定，美國政府以每盎司50美分的價格從中國收購白銀5000萬盎司；法幣和美元掛鉤，

100法幣=30美元

接著來看當時飛機的大致售價。

在1935年上半年，泰國以63,900泰銖/架的價格購買了24架霍克III型戰鬥機。

1架霍克III型戰鬥機=63,900泰銖

1 鎊=11泰銖

這樣看，當時美國賣給泰國的飛機售價大概為23240美金一架

換算成法幣大概為77467法幣一架

1936年，國民政府敲定了采購102架霍克III型戰鬥機的計劃。

總預算換算過來的話就是791634法幣。

以上還隻是我大致換算，不包括零部件、彈藥等。。接近800萬法幣。

算上其他這一項估計就要接近四分之一。

前提還是保證法幣對美金的匯率。

（我的初步換算，不代表真實性）

我們再來看看軍費的問題。

以1935年為例，當年南京方麵的軍費預算為2億9301萬4600元法幣。這筆錢首先要用以維持軍隊的日常開銷。

全麵抗戰爆發前，蔣氏嫡係軍隊的陸軍部隊，共計有37個步兵師，1個教導總隊，1個步兵旅，騎兵第7師及幾個獨立炮兵團、工兵團等，約40多萬人。這些部隊供給充足，每個師每月的薪餉、夥食補貼、辦公費、訓練費用共計25萬元法幣。1個師1年約需300萬元法幣的維持費。僅這40多萬人，加上5-6萬的機關院校人員，每年的維持費就需1.2-1.4億元法幣。

除去嫡係，朱培德部2個師、孫連仲部4個師、原譚延愷部2個師，原五省聯軍被收編而成的4個師，因為依附於蔣軍嫡係，所以每個師每月可得到16-18萬元法幣的政府撥款。雖然時有拖欠，但1年下來，大體上還需消耗2200萬元法幣左右的軍費。

閻錫山部12個師，宋哲元部4個師，韓複榘部5個師，何健部6-7個師，楊虎城部3個師，東北軍15-16個師，南京每月要給每個師2-10萬元法幣的補助，餘下不足部分要靠這些部隊自籌。即便如此，一年下來，南京也需給予這些地方派係軍隊至少3000萬元法幣的軍費。

此外，沒有地盤或收入很少的15-16個師的地方軍閥部隊，南京給予每師每月10-15萬元軍餉，但每年都要拖欠一到兩個月，拖欠的最後基本賴賬。算下來，每年至少也需撥款1500萬-2300萬元法幣。

對一些桀驁不馴、不服從指揮管理的地方軍閥部隊，南京每月隻給每師發餉5-6萬元法幣。雖然南京經常用停發軍餉的辦法來迫其就範，但每年也得花費數百萬元。

扯遠了。。。。

繼續正題：

楊延年在回憶錄裏還說：“捐款可買1300架，實際卻隻有200-300架”

2000年出版的《中國空軍抗戰史》記載，1936年蔣用五十大壽的名義號召全國捐款買飛機，但捐款所得的數字約為1335萬法幣，據當時記載，當時的戰機十來萬一架，所以隻能買114架。

而楊延年所說的“靠民眾捐款可買1300多架戰鬥機”這說法更近乎天方夜譚，要知道1937年日本海陸軍共擁有的戰機規模也不過是二千餘架，如果同期的中國可以靠國民捐款就能買1300多架，那也太不把列強爭霸當回事了。

最後還有一個，是1933年南京政府出台的《空軍建設計劃及防日計劃》，明確規定到1937年空軍要達到的規模目標是：

建設空軍27個中隊，常備作戰飛機375架，加教練機，救護機117架，共432架。

從實際情況來看，1937年實有作戰飛機314架，勉強達到了預定目標的80%，對蔣介石來說，根本不可能存在什麽“原來以為會有1300架”的幻想。

還有種說法：

“宋美齡與美國飛機製造商談合作時，有人對她說“現在飛機更新換代的太快，現在買了，很快要落後，不如先把這些錢存起來，等戰爭爆發時再買。”宋美齡認為有道理，就將這些“捐款”的大頭，存到紐約中國銀行的賬戶上。”

先看下圖：

可以看到的是

諾斯羅普2EC轟炸機（美）：1935年引進生產

馬丁-139MC型轟炸機（美） 1933年美國陸軍訂購，1936年引入

薩伏亞-馬切蒂S.72（意） 1934年生產

道格拉斯O-2MC1轟炸機(美）1930年生產

波音281戰鬥機（美）：1934年生產

霍克2型戰鬥機（美）：1932年生產

這些戰鬥機性能和先進程度不一，其中也有些戰機確實是專供出口的劣等貨。但也不乏像霍克3這樣，曾為抗日英雄高誌航駕駛，在1937年8月14日零戰損擊落擊傷日機4架。和同時期日軍裝備的中島95艦載機相比，並不差。

總的來說，在1937年，雖然數量上是300：2000的絕對劣勢。但中國戰機的科技水平並未落後於時代太遠。因為日本戰機其實當時也要落後於歐美三四年時間。

但是當時確有一些專家學者，以飛機技術進步迅速為由，主張平時不要多買飛機，先把錢存起來，到快要開戰時再買最先進的飛機。比如，蔣百裏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

“美國是一個富國，中國是一個貧國。美國造一架飛機，如果有新的理論發現，馬上拆下來改造過。中國可就沒有這樣大的氣魄。所以中國學習航空的人，更應當在理論上下功夫。”

-----------陶菊隱，《蔣百裏先生傳》，中華書局，1948，第166頁。

蔣百裏這段話，雖然並非主張“先把錢存起來，到快開戰時再買最先進的飛機”，但他認為飛機理論發展迅速，中國不像美國那麽有錢，沒辦法每一代飛機全部采購——這些觀點，再結合楊延年的話。就可以理解了。

很多人的好奇的問題：那錢呢？去哪了？？？

真正對這筆錢影響最大的，是內部的派係鬥爭

宋子文一派，主張向美國購買飛機，聘請美國教官；

孔祥熙一派則高度依賴意大利人。

孔祥熙1932年訪問意大利，與墨索裏尼政府搭上了關係。此後，意大利顧問團和意大利軍火商，在中國空軍中的勢力開始迅速膨脹。這種膨脹，直接導致1935年美國對華輸入的“飛機價值”，較之1934年銳減半數。

（見：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國民黨政府的中央機器廠》，《曆史檔案》，1982年第7期。1936年2月8日，蔣在日記裏寫道：“妻任航委會祕書長，勤奮可感，會務為之一振，空軍必有長足進步也”；14日，蔣又寫道：“夫妻同心，前途遠大也。”見：《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第五冊，2015，第14-16頁。）

這兩派，貪腐頻發。

比如：

1934年發生的“南昌空軍基地大火案”

1935年防空委員會主任楊傑向蔣介石吿發航委會購入的是意大利已報廢的飛機

所以，1936年初，蔣介石任命宋美齡為航空委員會祕書長，一個重要的用意，正是為了調和孔祥熙與宋子文之間的矛盾。

蔣倒是很得意自己的安排。但宋美齡的介入，毫無卵用。

比如，1937年初，與宋子文關係親密的資源委員會，曾計劃聯合航委會，與美國道格拉斯公司合作，生產飛機發動機。結果遭到了航委會內部由孔祥熙支持的意大利顧問的強烈反對。孔祥熙一派主張公開招標，宋子文一派則強調發動機事關國防機密，不可公開招標。

宋美齡無力解決這場衝突，最後隻能由蔣作出“和稀泥”式裁決：一手安撫親宋子文的資源委員會，對他們說“廠屋可先行建造”；一手又安撫親孔祥熙的意大利顧問，同意公開招標。

也可以看出，宋美齡在才開始在空軍的時候更多隻是“吉祥物”一樣的存在，毫無影響力也無實權。他何德何能去碰“軍費”？？？

1937年春，陳納德應宋美齡的邀請，對中國空軍的真相進行調查，他的結論是：

“我到達中國的時候，意大利人已經完全控製了中國的空軍，而且壟斷了中國的航空市場。……中國向意大利訂購軍用飛機的款額已經飛快地上升到不知幾百萬美元了……（但）意大利人當時在中國搞的是陰謀破壞，……真正能夠壯大空軍力量的實事一件也沒有發生。……意大利的訓練方式……斷送了中國空軍的前程。……意大利在南昌的飛機組裝廠也是個大騙局。……當戰爭打響時，航空委員會擁有在冊飛機500架，而真正能夠參戰的隻有91架。”

-----------------（俄）卡利亞金著，《沿著陌生的道路（1938-1939）：一位蘇聯駐中國軍事顧問的筆記》，解放軍出版社，2013，第80頁。

航委會防空廳長黃鎮球，也對蘇聯顧問大吐苦水：

“孔祥熙要和航空委員會前主任周至柔將軍一起對中國空軍現狀負主要責任。……（孔）從意大利一些公司購買了明顯不堪使用的飛機。”

---------------------參見：《曆史檔案》，1982年第7期；陳應明，張偉家，《中國空軍“馬丁”轟炸機傳奇》，《航空知識》1995年第8期；《譚光（中央銀行祕書）談孔祥熙與國民黨政府的軍火貿易》，收錄於《中央銀行史料（1928.11-1949.5）（上卷》，中國金融出版社，2005，第210-213頁；等。

至於宋美齡，她於1936年擔任航空委員會祕書長之後，根本連空軍軍費都碰不到。

而孔祥熙和航空委員會在1936年，在飛機發動機一項上，對外采購的金額“當在1000萬以上”。

這還是可查的。

前麵提到的航委會借蔣介石50大壽，發起“獻機祝壽”活動，所籌款項也被用於購買美國的“馬丁轟炸機”，共計9架。剩餘款項準備與美國軍火商william Pawley商定用資本輸出的方式建立“中美合辦飛機製造廠”。

---------------《我在中國那些年陳納德回憶錄》，中國工人出版社，2013，第46-48頁。

遺憾的是，在聘用陳納德進行調查之前，蔣與宋美齡，雖然了解孔、宋內鬥，卻並不清楚空軍的情況如此令人崩潰。

在1936年，蔣甚至還懷有一種盲目的樂觀，認為在五年內，空軍的實力可以趕超日本——這年10月12日，蔣視察筧橋航空學校後，頗為高興地在日記中寫道：

“以三年精力與夫妻合力而得有今日成績，五年之內期欲趕上倭空也”

蔣不了解空軍的真實狀況，國民政府的其他軍政要員，也是同樣。比如，1936年5月20日，徐永昌從航委會主任周至柔口中獲知：

“至明年六月以前，能使用於國防前線飛機可得三百五十二架，（全數一切如練習機等共有九百九十餘架。）”

7月24日，又從中央航校校長陳慶雲處獲知：

“我全國能應戰之飛機不及五百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