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邸延生《曆史的真知——“文革”前夜的毛澤東》一書記載:“有人揭發:以前粟裕總參謀長凡在上報的文件上麵寫有‘彭副主席並轉呈中央、主席’的字樣時,彭德懷經常扣壓文件,還當著粟裕的麵大發脾氣說‘我不是你的通信員’而拒不向中央轉呈;還有人揭發彭德懷和黃克誠曾在1958年5月26日召開的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惡意攻擊、誣陷原總參謀長粟裕,給粟裕扣帽子‘一貫反領導’、‘向國防部要權’、‘告洋狀’……”
眾人發言後,毛澤東明確表態說:“去年5月的軍委擴大會議,是彭德懷提出來要搞的;批判粟裕,彭德懷不能說沒有責任。”
他還用手指一指在座的羅瑞卿:“你去對粟裕講,告訴他,就說是我講的,下一次中央軍委開會請他參加!”
羅瑞卿當即欠了一下身子,點頭表示:“是!”
幾個月後的1960年1月,粟裕果然應邀參加在上海舉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
毛澤東在會上講話時,還特地轉過臉來,似乎有些內疚地當麵對粟裕說:“你的事可不能怪我呀!那是彭德懷他們那個千人大會上搞的。”
毛澤東顯然想做些解釋與安慰。這柄殺手鐧雖然暫時不用,但也不能“生鏽”,“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博古當年說他隻知道《孫子兵法》,但這正是博古們短視的地方,能領會《孫子兵法》的博大精深,“上馬治軍,下馬治民”也就遊刃有餘了。
粟裕當然明白不是毛澤東搞的,他的夫人楚青就說:“粟裕的冤案不是毛澤東搞的,也不是林彪搞的。”
後來在粟裕1979年開始給中共中央寫的平反申訴報告長期石沉大海時,楚青甚至有些激動地說:“我巴不得是毛澤東整粟裕!你想想毛澤東要整的人,1976年後,大刮平反風暴,哪一個還沒有平反?地富反壞右都一風吹全平了反!”
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是毛澤東主動搞的“案子”,粟裕也就不是撤換為軍事科學院副院長,“文革”期間還能相對平安無事那麽簡單了。後來他平反的曆程也就會順利得多。所以,粟裕聽了毛澤東的解釋後,有些興奮,但也有些迷茫。興奮的是主席到底還惦記著他,迷茫的是卻不公開給自己摘掉“資產階級個人主義者”、“裏通外國”、“軍內的壞人”的帽子。
他不知道,沒有了戰爭,他頭上“高帽”的摘除,已是第三代的事情了。
除了打仗,別的方麵,粟裕大概永遠隻能是毛澤東的“學生”。
在毛澤東的心裏,二十二年的征戰生涯,經曆的大仗不可謂不多,卻隻有淮海決戰可以同二戰時期的國外大戰役可以一比。
因此,當二戰名將英國元帥蒙哥馬利1961年到中國拜訪他時,他便提到了淮海戰役,也說起了粟裕。
1997年5月,電影《佩劍將軍》的編劇石征先,曾為創作另一部電影文學劇本《張思德》,專程采訪原中央書記處辦公室主任、中央書記處政治秘書室主任、毛澤東生前身邊工作人員師哲。
張思德是毛澤東延安時期的警衛戰士,與他同在毛澤東身邊的師哲當然有所了解。石征先得到了不少有價值的東西,十分滿意。
賓主對坐,談興正濃時,師哲忽然說到了粟裕,說毛澤東常常談起他身邊工作過的兩個警衛員,一個是張思德,一個是粟裕。
石征先早在1978年7月就拜訪過粟裕,並在1983年與人合著過《淮海戰役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對粟裕的曆史很感興趣。因此師哲一說,他就有意外的驚喜了。
師哲緩緩地回顧說:“粟裕在井岡山時期當過毛主席的警衛連長,此人很聰明、機智,很勇敢,很會帶兵,很會打仗。”
粟裕的確曾帶自己的連隊保衛過毛澤東,稱得上是“警衛連長”,石征先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師哲接著說:“1961年9月,毛主席接見蒙哥馬利元帥。蒙哥馬利稱讚毛主席是高明的軍事家,用兵如神,特別是淮海戰役不可思議。毛主席很謙虛,說‘在我的戰友中,有一個最會帶兵打仗的人,這個人叫粟裕,淮海戰役就是他指揮的,他也是我們湖南人’。”
石征先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資料,忙將師哲的話單獨做了記錄,並請他簽了名,以表慎重。
師哲爽快而鄭重地答應了。
正提筆寫字的時候,他的女兒師海霞恰巧走了進來,問父親在幹什麽。
聽說原委後,她笑著說:“那我也可以簽名,也可以作證(證明這一次采訪行動)。”
這當然求之不得,石征先忙又寫了一張,請他女兒也簽了名。
一年後,師哲溘然長逝。
蒙哥馬利訪華時,他並不在毛澤東身邊,當然沒能親耳聽到毛澤東這番驚世駭俗的話。但這並不能說明活到九十三歲高齡的他,沒有幾個當時仍然還在毛澤東身邊的至交好友。
因為事先是帶著張思德的主題采訪,粟裕的話題是偶然談起的,多年以後,石征先老人還十分後悔,說忘了請教師哲,這一信息從何處得來的。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師哲作為原中央書記處辦公室主任,是名氣不小、地位不低的曆史人物,沒有可靠的來源,他不會為采訪筆記慎重地簽字負責,更犯不著為素無往來、早已辭世的粟裕杜撰一段並無“實惠”的故事。
十一年後,石征先老人也乘風歸去。這個談話的原始記錄才終於被資深研究人員發現、證實,原來它靜靜地躺在中央檔案館的外交類文件裏。
其實,盡管毛澤東的話裏有個“最”字,容易得罪一大批人,因而如同劉伯承說粟裕是“我軍最優秀的將領”,公開發表時遭到修正一樣,不容易傳出來,但他有這個說法也不奇怪。他談淮海戰役與粟裕也不止一兩回了,可謂有著很深的“淮海粟裕情節”。
周恩來的貼身衛士韓福裕回憶說,建國之初,他隨周恩來到中南海服務處理發時,碰巧毛澤東也來了。得知他是周恩來的衛士後,毛澤東笑容可掬,很隨和地問他的名字。
韓福裕告訴他,叫“韓福裕”。生怕毛澤東聽不懂自己濃重的方言,他補充說:“是韓信的韓,幸福的福,粟裕的裕。”
毛澤東一聽,笑著說:“你這個名字好呀,包含了中國兩個大軍事家韓信和粟裕,你還比他們都幸福。”在場的人包括周恩來都笑了。
對韓福裕而言,毛澤東的話自然是幽默的戲言,然而正是這不經意的話語,卻也真實地折射了粟裕在毛澤東心裏的分量。
1953年2月,毛澤東由陳毅陪同,坐火車從南京、徐州、濟南回北京。這一線都是粟裕統率華東野戰軍打過仗的戰場,一路上毛澤東就多次提到粟裕能打仗,會帶兵。
列車經過徐州時,毛澤東凝望窗外這個當年淮海戰役的主戰場,再次深有感觸地說,粟裕立了第一功。
到粟裕曾經“中秋奪城”的濟南後,毛澤東又說他是“人才、將才、帥才”。
陳毅笑著接過話頭,說粟裕是樊噲。
毛澤東似乎有些不滿意,說:“粟裕,一不是樊噲,二不是韓信,三我毛澤東也不是劉邦;粟裕就是粟裕,是人民解放軍的戰將,是人民的好兒子麽!”
陳毅連忙說:“主席講得對!算我失口……”
這些話,在場的“大警衛”公安部長羅瑞卿聽到了,“小警衛”李銀橋也聽到了。然而,囿於某種緣故,粟裕這個“當事人”,從來不知道最高統帥曾這樣說過自己的“閑話”。
2006年7月,原華東野戰軍作戰參謀秦叔瑾老人,在軍事科學院等單位出席的《粟裕年譜》出版座談會上,以書麵語言鄭重地說:“毛澤東在上世紀60年代對來訪的英國蒙哥馬利元帥說過,他的戰友中,數粟裕最會打仗。”
他認為,毛主席的話,是對粟裕同誌戎馬一生的高度褒獎。
另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原海軍上海基地副司令員、中央軍委海軍司令部辦公室主任蘇榮,2007年5月在人民大會堂粟裕百年誕辰紀念大會上,也深情地回顧,1961年,毛澤東主席在武漢會見英國蒙哥馬利元帥時說過,他的戰友中,數粟裕最會打仗。
他也覺得,這是毛澤東給粟裕一生的高度評價。
這的確是至高無上的嘉獎。
有最高統帥的這一嘉獎,粟裕這位井岡山的老人,雖然沒有軍人的最高軍銜——元帥,後半生又“門前冷落鞍馬稀”,過得十分沉悶,但也足以“笑傲江湖”,快慰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