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故事簡介
次女雲居雁與源氏公子的兒子夕霧私下朦朧相愛,令內大臣震怒,他本有心培養此女入宮,可是他誤以為雲居雁已經被汙,而騎虎難下。後來聽說源氏收養了一個女兒,便打聽流落世間他與夕顏所生的女兒,然而被一個女孩冒認,收養家中稱作近江君。此女粗鄙行為乖張,刻意討好內大臣,讓他無奈。
本回故事導讀
六月中,天氣炎熱,源氏在六條院東邊的釣殿中納涼,夕霧中將侍側。許多親信的殿上人前來侍候,當場調製桂川進獻的鯰魚和賀茂川產的鰌魚。內大臣家那幾位公子前來訪問夕霧。源氏說便請他們喝酒,飲冰水,吃涼水泡飯,座上非常熱鬧。天空赤日炎炎,到了夕陽西傾之時,蟬聲聒耳,不勝苦熱。源氏客氣地打招呼,便躺下身子。說:“你們且把最近的世事和令人警醒的奇聞講些給我聽聽吧。我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個老翁,世事全然不懂了。”但那些年輕人一時也想不出新奇的事件來,大家畢恭畢敬地把背靠在涼爽的欄杆上,默默不語。
源氏便問內大臣的兒子弁少將:“我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總之,有人告訴我說:你家內大臣最近找到了一個外邊婦人所生的女兒,正在用心教養她。真有其事麽?”弁少將答道:“有的,不過沒有像外間傳說那麽誇張。今年春天父親做了一個夢,叫人來占卜。有一個女子聽到了這件事,自己前來投靠。我哥哥柏木中將便去調查,真假不辨。近來世人都把此事當作一件珍聞傳述呢。”
夕霧詳知內大臣最近找到的女兒近江君品貌不佳,所以當他父親用“模糊的月影”暗示,便覺可笑。弁少將和他的弟弟藤侍從覺得很不自在。
源氏和內大臣表麵上親睦,但為了此種事情,從年輕時就常常賭氣。最近內大臣不肯把雲居雁嫁給夕霧,使得兒子大受委屈,以致傷心失意。源氏聞知內大臣找到了一個女兒之後,想道:“如果他知道我藏著玉鬘,定然恨我。但倘不預先告訴他,突然把玉鬘送去,他看見女兒容貌美麗,自然不會輕視,一定鄭重其事地教養她。”起身前往玉蔓處。
源氏對玉鬘說:“這些都是聰明俊秀的年輕人呢。他們各有各的優點。尤其是柏木右中將,態度更是穩重,品質特別高雅。他後來怎樣?有信來麽?你不可置之不理,使他傷心。”夕霧中將在群賢之中,也特別優越。源氏說:“內大臣厭惡夕霧,實乃意外之事。他是否希望皇族保持純粹的血統而繁榮,不要源氏家族的血交混進去,因而拒絕他呢?破壞兩個幼童的美滿之夢,使他們永遠隔絕,內大臣這用心太殘忍了。”說罷歎息一聲。玉鬘聽了這話,才知道源氏與內大臣之間有此隔閡。如此看來,她何時能與父親相見,渺茫而不可知。為此不勝悲傷憂恨。
源氏掉轉話頭:“這些年輕人沒有飽看撫子花,就回去了。我總得請內大臣也來看看這個花園。人世真是無常迅速啊!約二十年前有一個雨夜,內大臣在談話中提到你,竟像是眼前之事呢!”便把當時情狀約略告訴她。感慨之餘,即席吟詩:“見此鮮妍新撫子,有人探本訪籬根。如果他問起你母親之事,教我難於答複。因此我把你留在此處,真是委屈你了。”
評注:“新撫子”比喻玉鬘,“有人”指內大臣,“籬根”是撫子所生之處,比喻夕顏。
玉鬘嚶嚶啜泣,答道:“撫子托根山家畔,何人探本訪荒籬?”吟時不勝依戀之情,楚楚動人,令人憐愛。
源氏常來探訪玉鬘,足跡太頻繁了,深恐引起外人譏評。他問心有愧,隻得暫時止步。
因此有時他也作如是想:“索性把她許給了兵部卿親王或髭黑大將,如何?讓她教夫家迎娶過去,離開了我,也許可使我斷絕了念頭吧。此法雖甚沒趣,卻可做得。”然而他來到玉鬘那裏,看到了她的姿色,近來更有教琴的借口,則又依依不舍地親近她。
玉鬘起初嫌惡源氏,後來看見他態度雖然如此,行為卻很穩重,覺得不須擔心。漸漸看慣之後,便不十分疏遠他了。源氏對她說話,她回答時也略帶幾分親昵之相。源氏看看,覺得異常嬌豔,越看越是可愛,終於又變了念頭,不肯就此罷休。他想:“歸根到底,還是讓她住在這裏,替她招個女婿進來。我可隨時尋找適當機會,悄悄地和她會麵,共談心事,慰我寂寥,豈不甚好?隻要我真心愛她,即使人目眾多,亦無妨礙。”如此用心,實屬荒唐之極!反反複複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欲求安心度日,實在難乎其難。兩人關係之複雜,真可謂絕無僅有了。
且說內大臣最近找到了那個女兒近江君之後,邸內上下人等對此事都不讚許,大家看不起她。世人也都譏評為無聊之事。此種誹議,內大臣都聽到。
有一天,兒子弁少將在談話中乘便說起:“太政大臣曾經問他是否真有其事。”內大臣笑道:“當然有囉!他自己不是迎來了一個素不知名的鄉下姑娘,費盡心計地教養她麽?這位大臣向來不喜議論別人,獨有對於我家之事,特別注意,並且加以譏評。這在我倒覺得很光榮呢。”兒子又說:“那個人聽說長得非常漂亮,無瑕可指。兵部卿親王等熱心地向她求婚,正在為她煩惱呢。大家都猜量這不是一個尋常的美人。”內大臣說:“不見得吧!隻因她是源氏太政大臣的女兒,所以大家憑空猜量,極口稱讚。世間人情往往如此。我看未必是個美人吧。如果真是美人,應該早就聞名了。這位大臣位尊名重,無憂無慮,享盡榮華富貴。隻可惜子女太少。最好有個正妻所生的女兒,悉心教養,使她長得美玉無疵,大受世人豔羨。然而他家沒有這樣的人,而且側室所生的也極稀少,這未免太寂寞了。明石姬所生的女兒,母親出身低微,然而前世福緣不淺,前程倒很遠大呢。至於你所說的那個,也許不是親生女兒。這位大臣畢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可能幹這種勾當。”他如此貶斥玉鬘。又說:“但不知她的親事如何定奪。兵部卿親王大約可以到手的吧。他和太政大臣交情特厚,人品也很優越,倒是門當戶對的。”此時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雲居雁,覺得很不滿意,希望她也像玉鬘那樣受人仰慕,使得許多男子焦灼不安地猜測誰是乘龍快婿。
簡直是羨慕嫉妒恨啊,決定,倘若源氏開口,誠懇請求,則亦不妨讓步,允其所請。無奈夕霧毫不著急,內大臣心甚不快。他突然起身,漫步走向雲居雁的房間。弁少將陪著他同行。
雲居雁正在晝寢。她身穿一件輕羅單衫躺著,看來頗有涼爽之感。身材小巧玲瓏,姿態十分可愛。羅衫透露肌膚,晶瑩如玉。一手以美妙的姿勢拿著扇子,枕腕而臥。頭發亂拋在後麵,雖不甚長,但末端濃豔,非常美麗。眾侍女也都躺在帷屏背後休息,因此內大臣走進室內,雲居雁並不知道,沒有立刻醒來。內大臣拍拍扇子,她才睜開眼睛,漫不經心地仰望父親,那眼色異常可愛。羞澀之下,紅暈滿頰。做父親的看了覺得這女兒長得真標致啊!
內大臣對她說道:“我常常勸誡你,白天不可打瞌睡,怎麽你又隨隨便便地睡著了?侍女們怎麽都不在你身邊,哪裏去了?女兒家一舉一動都該留意,要守身如玉才好。過分放任不羈,便成下等女子。太政大臣正在教養他的小女公子,準備她將來做皇後。要她通曉萬事,而不專長某一種藝能。要她對無論何事都明白了解,養成多聞博識的才器。這位小女公子將來長大,入宮供職之時,定然自有一種優秀品質吧。”後來又說:“我指望你入宮去當女禦,看來此事難以如願了。但我總須設法使你勿為世人所取笑。每逢聽到人家女兒賢愚善惡種種情狀,總是替你的前途擔心。今後你對於假裝熱誠求愛而來試探你的人,暫時不要理睬。我自有主意。”他滿懷慈愛地說了這番話。
雲居雁回憶從前年幼無知,輕舉妄動,惹起了世人紛紛議論,而還是恬不知恥地與父親見麵,覺得滿懷悔恨,不勝羞愧。
且說新來的近江君,住在邸內北廳。內大臣雖然找了她來,心中卻想:“怎麽辦呢?我迎接這個人來,真是多此一舉啊。如果因為世人譏評,送她回去,則又太輕率。想來想去,還不如把她送到長女弘徽殿女禦那裏,讓她在宮中做個蠢宮女吧。
此時弘徽殿女禦正好歸寧在家,內大臣就去探望她,對她言道:“你帶了這個妹妹去吧。吩咐你的老年侍女們,她有不懂規矩之處,要毫不客氣地教導她,勿使她給青年侍女們取笑。這件事真糟糕,我的思慮太不周了。”
長女相貌並非十全十美,但氣質高雅,神情清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內大臣看了她那富有風韻的笑顏,覺得這女兒畢竟與眾不同。便對她說道:“總而言之,是中將年輕,思慮不周之故。”
內大臣見過弘徽殿女禦之後,乘便到北廳去探望近江君。走到門口,向內一望,但見簾子高卷,近江君正在和一個伶俐的青年侍女玩跳棋。她焦灼地揉著手,快嘴快舌地叫喊:“小點子,小點子!”內大臣見此模樣,想道:“啊呀,不成樣子!”便舉手製止了隨從人等,獨自悄悄地走到邊門旁,向門縫裏窺探。但見兩人的模樣都很輕佻。
近江君麵部扁平,然而相貌也很嬌美,頭發光豔可鑒,足見前世果報不惡。隻是額角生得太低,聲音異常浮躁,這就抵消了其他一切優點。相貌很像父親,雖然不能分明指出肖似之處,但一望而知其為父女。內大臣對鏡自視,也覺得很像,不免自歎前世孽緣。
評注:令人可笑,內大臣相貌原本隻差源氏那麽一丁點,怎麽突然如此衰相了呢。
他就走進室內,對近江君說:“你在這裏住得慣麽?有否不方便之處?我事務煩冗,不能常來看你。”近江君照例快嘴快舌地答道:“住在這裏,無憂無慮,心滿意足。隻是回想多年以來,不能會見爹爹,日日思念,夜夜夢想。那時真好比玩跳棋手運不好,氣死我也!”內大臣說:“是啊,我身邊不大有可供使喚之人,早就盼望你來,也可慰我寂寞。然而這也不是容易辦到的啊。如果是一個尋常出身的侍者,雜在眾人之中,不管其人言行這樣或那樣,未必入人耳目,惹人注意,倒可放心。即使這樣,也還有顧慮:如果別人知道這是誰家之女,誰人之子,則言行設有不端,父母兄弟便失麵子,此種事例甚多。何況出身不尋常的人……”說到這裏,含糊其辭。然而近江君不解父親的苦心,率爾答道:“不打緊,不打緊,我什麽都不計較。把我看得太重,叫我當小姐,我反而拘束。我情願替爹爹倒便壺。”內大臣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起來,說道:“這種活兒不配你做!你對難得見麵的父親如果有孝心,以後說話時聲音稍稍緩和些。倘能如此,我的壽命也可延長了。”這位大臣善於滑稽,帶著笑容說這話。近江君說:“我的舌頭是天生成如此的呀!我從小就這樣,我那已故的媽媽常常苦苦地歎息著告訴我:‘你出世時,妙法寺那個快嘴快舌的長老走進我產房裏來念經,你便肖似了他。’媽媽很替我擔心呢。我總得想個法子改了這毛病才好。”內大臣也很替她擔心,但聽了這話,覺得她確有一片十分深摯的孝心。
內大臣對近江君說:“女禦這幾天正好歸寧在家。你不妨常去望她,學學別人的榜樣。”近江君說:“若能如此,我真是高興極了!爹爹允許我親近這位大姐,叫我替她汲水我也高興。”
內大臣去後,近江君對侍女說:“爹爹叫我去拜訪女禦,我今夜就去吧。即使爹爹把我當作蓋世無雙的寶貝,但倘女禦等看我不起,我在這邸內便站不住腳了。”
她先寫一封信送給女禦,信中寫道:“相處甚近,‘隻隔疏籬’,‘似形隨影’,而迄今未得拜訪,莫非有‘誰設勿來關’乎?不勝遺憾。雖未拜見尊顏,但正如‘不識武藏野,聞名亦可愛’,因我二人有似同根之紫草也。以此比擬,能勿冒瀆乎?誠惶誠恐,誠惶誠恐!”字中的點子寫得很長。反麵又寫道:“誠然,今夜定當趨前叩晤,此亦所謂‘越憎愛越深’乎?怪哉,怪哉,思慕之情,‘猶似川底涸,地下有泉通’也。”上端又題著一首詩:“小草生在常陸海,或恐在伊香加崎。安得身在田子浦,拜見芳顏得追隨。我心並非‘漫然似水波’也。這信寫在一張青色紙上,字體都是草書,寫得劍拔弩張,卻並無根據,隻是信手揮舞,把“し”字寫得極長,故意裝腔作勢。行間亦不整齊,斜向一邊,形似欲倒。但近江君很得意,自己笑著欣賞了一番。畢竟她也懂得女子書簡的格式,信紙卷得細小,係在一枝撫子花上,派一個新來的女童送去。
女禦看了一遍,微笑著放下了信。她叫中納言代筆回信。中納言回稟:“這封信裏引用了許多風雅的典故,回信很難寫。叫人代筆,似乎失禮吧。”便模仿女禦的筆跡寫了:“相隔甚近,而一向疏遠,誠為恨事。常陸駿河海波湧,流到須磨浦上逢。盼待芳蹤光臨早,此間亦有箱崎鬆。”答詩故意模仿來詩。中納言讀給女禦聽了,女禦說:“啊呀,使不得,恐怕她以為真是我作的詩呢。”她討厭這首詩。中納言答道:“不打緊,看的人自能辨別。”便把信封好,交與女童。
近江君看了回信,說道:“這首詩真好風趣啊!她在等待我呢。”便用濃烈的衣香把衣服反複熏了幾遍,又用胭脂把臉塗得緋紅,再把頭發重新梳過。如此化妝,倒也另有一種華麗嬌憨之相。她和女禦會麵之時,想必還有許多笑話哩。
本回故事複習
源氏暗中愛慕養女玉鬘卻又掙紮於倫理與性欲的矛盾之中而猶豫不決;內大臣對小女兒雲居雁有恨鐵不成鋼之嫌,專心探尋當年與常夏“夕顏”的私生女,卻被粗鄙卻巧言令色的近江君冒認。
近江君冒充玉鬘住進內大臣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