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快車
幾乎沒有人知道,在我們居住著的這個地球上,科學家們曾經製造出一輛神奇的時光快車。如果坐上它,你就可以回到過去,回到你一生中最喜歡的那個時刻,最討厭的那個時刻,或者最痛苦的那個時刻。沒有關係,因為這次你就可以重新開始了。時光快車的樣子很奇怪,甚至是有些不可思議的怪頭怪腦,它不像我們已經習慣了的這個世界裏的任何一個牌子的汽車、火車或者飛行器,因為它不是在我們生活著的這個三維空間裏運行的,它將穿越一個神秘的維度裏的一個神秘王國。在那個維度裏時間可不像我們這個悲慘的世界,隻有一個可憐的方向,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在那個維度裏,時間就像快樂的小鳥,飛來飛去。人們可以回到過去,坐在阿拉伯國王的宮殿裏,也可以跑進未來,去試試最新的xPAD。在那個神秘王國裏沒有人怕死,實際上死是一件挺好玩兒的事情,每個人都死過好幾回。隻要他們想活了,他們就又活了。那裏的人們可真幸福,他們可以在時間上跳舞。聰明的科學家發現了這個神秘的世界,但可惜,我們無法遷居到那裏。至少在現在,我們還沒有這個福氣,也許以後有了更聰明的科學家會為我們想出個法子,那樣就沒有人還願意生活在我們這個糟糕的世界裏了。不過,現在這些科學家已經很聰明了。他們已經製造出了一輛時光快車可以從那個神秘的維度借一條路,這樣我們就能回到過去。這可真是個大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因為在這個世界裏無論是有錢有勢的大人物、成功的人、一貧如洗的窮光蛋或者成天愁眉苦臉的失敗的家夥,誰不想回到過去重新開始呢!所以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這個秘密,那還不把腦袋都擠爆炸了!但是聰明的立卻知道這個了秘密,並且他悄悄地告訴了慧子。
立和慧子約好各自乘上時光快車,回到2008年,去補上那次約會。最後立特地叮囑慧子一定別錯過。因為在我們的一生裏隻有這一趟時光快車,錯過了,就錯過了,不會再有。
上車時立已經很累了。之前的那些天他一直在失眠。他回想起他和慧子的第一次見麵、那次缺失的約會、還有之後許多年的歲月。是啊,在後來那麽多年的日子裏,發生過很多的事情。比如,慧子在一場車禍中死了。但在那些夜晚他們都紛紛地又回到了立的眼前,讓立徹夜難眠。所以,在上車時立真的已經很累了。於是在車上他竟開始呼呼大睡。睡夢中他回到了那個奇妙的2008,回到了久別的巴爾的摩。也又一次夢見了慧子。他把時光快車的秘密悄悄地告訴了慧子,並反複叮囑她一定別錯過。因為在“我們的一生裏隻有這一趟時光快車,錯過了,就錯過了,不會再有”。但是,時光快車一直在飛馳,實際上是立在夢中已經錯過了他的2008。時光快車經過了一站又一站。立還在大睡,睡夢中他笑了,嘴角流出許多口水。一會兒又緊皺眉頭,滿臉痛苦。直到最後,車終於停下來了,那是立的終點。他醒了,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懸浮在一隻大水袋裏,水袋四周分布著一些紅色的管子。管子還在一下一下地搏動,發出咚咚的聲音。他蜷縮的身體被震得輕輕蕩漾,像漂浮在太空中的外星人,感覺溫暖而舒服。有時水袋外會傳來一些迷迷糊糊的聲音。還有時候水袋會鼓起一個包包,把立頂一下,從水中推開。立於是飛起一腳把包包踹回去。自己也撞到水袋的另一側,再借著勁彈回來。突然那個包包又鼓起來再次把立推開,立就又是奮起一腳、兩腳地亂踢亂踹。“哇塞,好玩,真好玩啊”。他一會揪揪管子,一會踢兩腳水袋,忙得不亦樂乎。鬧著鬧著,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明白了,這不是什麽大水袋,這是媽媽的子宮啊!這才是他的家,他真正的家。當年離家的時候,媽媽狠心一刀剪斷那根臍帶,於是立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飄走了。這些年在路上走得太辛苦,現在好了,回家了,終於回家了。想到這裏,他不哭了,用手擦擦眼淚。然後睜大眼睛仔細端詳起自己的這兩隻手。以前在路上,風吹日曬,兩隻大手是又粗又黑。現在多好,兩隻小手粉嫩粉嫩肉肉的。他抬眼再次打量著大水袋,心想:還是這裏好啊!還是這裏好啊!不冷不熱,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對老板點頭哈腰,也不用他媽地填稅單和交房租。再也不要為每天洗腳刷牙疊被子而煩心啦!好啊,太好啦!這次不走了,說什麽也不走了。正當眯著眼美滋滋地暢想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時,突然大水袋開始劇烈地收縮。立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向外推著,他驚慌失措拚命掙紮。但是,沒有用的。他揚起頭來絕望地看到了一束陽光和一張帶著口罩的漸漸清晰的臉……
慧子站在寒風中的巴爾的摩。她一直覺得巴爾的摩是個似曾相識的城市。正在想著,一輛黑色本田已經停在她的身旁。車窗搖下,開車的小夥子探出頭來,好像和慧子很熟似的說道“來吧慧子快上車”。慧子沒有多想就上了車。“亭亭,叫阿姨”小夥子對著坐在後座的女兒說完就一腳油門把車開了起來。“不好意思,有點事耽擱了。今天咱們有點晚。我還為PARTY做了個麻辣豬心。對了,慧子,你相機帶了吧?你說要為亭亭照相,我就特地給她換了件紅色的上衣。”相機?慧子愣了一下,連忙打開自己的背包看了一眼。確實裏麵有一台NIKON相機。“嗯,帶著呢。”她也就隨口應了一聲。
那天晚上的PARTY發生了一件大事。亭亭自己把自己鎖在了洗手間,嚇得在裏麵哭個不停。麻辣豬心急壞了。慧子和大家圍在門外,忙了半天終於把門打開。麻辣豬心一把抱住了亭亭。在那一刻,慧子的心裏突然對這個在美國一個人拉扯著女兒的離異男人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感覺。那天為亭亭拍了好多照片,她也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在那天的PARTY上,慧子一直覺得好像應該有些什麽事情發生,但並不是亭亭把自己鎖在了洗手間。她冥冥中覺得是要來見一個人,但不是麻辣豬心。多少年後,她還覺得那個晚上有些怪怪的。她好像是要見一個人,可是他誰呢?見他又要幹什麽呢?“哎,都快是老女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女孩似地胡思亂想?”每回慧子都是這樣,對自己說完之後就去做別的事了。人到中年,所有的事都變得習以為常,老公、孩子、家,朋友、單位、菜市場。高興的時候還是有的,但真的沒有什麽是值得激動的。在日複一日中等待著的隻是接下來的日複一日。每一天都那麽漫長,而每一年都那麽短促。一年比一年老,慧子知道很快她就真的是個老女人了。不過,在她的心裏總會想到那天晚上的PARTY,她還是固執地覺得那個晚上應該有些什麽事情,某件讓她的心底會產生出一些早已經陌生了的隱隱的激動不安的事情……
不幸的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臍帶又一次被剪斷了。而且這次是個笨手笨腳的實習小護士,她剪了兩三下才把它弄斷。立一聲不吭隻是狠狠地瞪著小護士。“這孩子真奇怪,剛出來的時候就一直瞪著我。現在怎麽哭了兩聲就不哭了?”小護士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念叨著。
其實躺在繈褓裏立心裏正忙著盤算:“唉呀,完了完了,這回是再也回不去了。這回是再也回不去了。”接著,立又看見了媽媽。媽媽真年輕啊!立咧開嘴,笑了。上一次看到媽媽的時候,媽媽已經老了,頭發花白,臉上都是皺紋。現在媽媽多年輕,頭發又黑又亮,臉紅撲撲的,皮膚多光滑啊,沒有一點皺紋,像慧子一樣好看。
於是,他又想起了慧子。“好吧,我還是去找我的慧子吧。管它什麽人海茫茫,管它什麽天涯海角。我這輩子一定要找到我的慧子。隻不過到時候,我會比慧子小很多。不要緊,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一直等到慧子老了,那時我也長大了。唉,我怎麽在車上睡著了呢!如果沒有錯過那趟回到2008的時光快車該多好。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都給搞砸了!”想到這裏,悲從中生,立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小護士嚇了一跳,“這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真奇怪。”她嘟囔著不耐煩地轉身走了。
“不要老盯著女孩子看,人家會以為你不正經!”媽媽拉著立一邊走一邊訓著他。
“媽你給我買台照相機好不好?”
“要它幹什麽?”
“我可以給你拍好多好多照片,那樣你就不會老了。”
“隻要你少氣我一點,媽就不會老了”
“那我一定聽你的話,那你能不能給我買台照相機呢?”
“等你上學以後就好好學習,有了本事自己掙錢,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我想讓你給我買”
“你不能老靠媽媽,總有一天媽媽要老的,然後就死了,到時候就沒有人管你了,你就得靠自己了”
“媽我聽你的話,我回家就幹好多活,你就別老了,也別死了。我不想讓你老,我真的聽話。你能不能就給我買一台照相機呢?”
“小傻瓜,我們都會老的”
“那我們就去坐一輛時光快車,回到小時候”
“哈哈,我的小寶貝兒,誰告訴你的時光快車這個詞兒啊!要是真有這樣的車,那大家還不擠破了頭了。哈哈……”
“媽媽,媽媽,真的有的,真的有的”
“哈哈,小傻瓜”
“媽媽,媽媽,我就是坐它來的。”
“好好,我的小寶貝兒”
“真的,媽媽”
“好,那你給我講講你來以前是什麽樣子吧,對了,那時誰是你媽”
“還是你,媽媽,那跟在兒一樣,不,還有個小姑娘”
“哈哈,你這個小傻瓜啊”
……
“我們都會老的
然後,就死了……”
……
立在來到這個世界時就已經帶著一個任務,變成了一個潛伏者。隻是後來他漸漸忘了慧子的樣子,和慧子這個名字。從此他老是記不住別人的名字。他隻是記得要找一個人去和她補上一次約會。從此立總是愛盯著女孩子看,長大了就盯著女人看。人們都認為立是個好色鬼,但沒有人知道慧子和那趟從曾經的未來開回的時光快車……
後來立也漸漸忘了爸爸媽媽老時的樣子。他小的時候又開始為父母的爭吵煩心。而當爸爸媽媽老了的時候,他又開始傷感。但冥冥之中感覺一切似曾相識,爸爸媽媽衰老的聲音和那間空蕩蕩的大房子……。於是,他開始相信命,相信一切命中注定……
立的這一生一直很愉快。因為早在繈褓裏,他就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他決定要找到他的慧子。這個目標在別人看來十分可笑,簡直是浪費生命。但立並不在意,他和那些嘲笑他的人不一樣,他是坐著時光快車從未來開回來的。他已經知道了生命其實毫無意義,毫無意義的生命是可以容納各種意義的,它們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是走在通往死亡路上的人們對於永恒的一種渴望,就像夜晚天空中閃耀著的星星,它們每一顆都一樣。
隻是他這一生裏,一直都在不停地走著不停地找著,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他仍然迷路,仍然覺得城市大得像一個迷宮。他對電腦一直有些過分地挑剔,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痛恨電腦崩潰。他從不在家裏養花也不擺放花瓶,如果要拿起一隻花瓶,他總是特別的小心翼翼。他覺得每一朵花和每一朵花都有著不一樣的美麗,無法替代,所以他也無從選擇。隻是每一年的春天,他都會十分傷感,因為今年的花和去年的不一樣,而去年的花沒有了。他曾傷感地寫下“春天,是一個,殘忍的季節。看,那些將要盛開的鮮花,正在凋零……”而坐在車裏他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老是擔心車禍。但他擔心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車,而是路上的每一輛車。因為他知道,每一輛車裏都裝載著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有一個交集。在那裏有愛著他們的人們在等待著他們的到來。車子裏沒有一個孤獨的人,隻有還沒有與愛人相識的人。想到他們現在憂鬱的模樣,立就禁不住笑出聲來。他真想跑過去,告訴那個可憐的家夥關於他未來的幸福的故事。立坐在車裏永遠會把眼瞪得大大的,從來不打瞌睡……
隻是立並不知道,其實他再也不會遇到他的慧子了。人生的緣分隻有一次,現在他們已經是在兩個世界裏。這兩個世界其實靠得很近,但沒有路能夠通向彼此。誰讓他錯過了回到2008的那趟時光快車呢!
打完這些,我終於如釋重負,關上電腦,回家倒頭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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