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嗎,黑子’這個問候常常會從我的心底浮出。他是我迄今為止最惦念的一隻貓,他是我唯一回訪過的一隻貓,他還是最難養的一隻貓。
叫他黑子,是因為他是一隻純黑的貓,救助中心告訴我的名字從來都沒記住過,一見到這個身材健美,渾身通黑的精靈就順口喊了‘黑子’。 黑子堅定的為自己選擇了OUT DOOR的生活,他喜歡在草地打滾,喜歡和別的戶外貓約會,喜歡四處遊走累了回家睡覺,當然他還喜歡他的貓奴我,會時不時地以鳥兒老鼠表達心意。我們這裏沒有車流沒有危險動物,我實在沒有理由強迫他成為室內貓。
黑子絕對是一隻可以交流的貓。當我在DECK 喊他名字的時候,一個黑色身影在綠草中間向我奔來,嘴裏還烏裏哇啦一片歡呼;當我開車回家遠遠看到家門的時候,一個黑色身軀趴在門口紅色欄杆上,翹首以盼,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休息的時候,我在家裏靜靜上網看書,門為黑子而留,每兩小時他準時回來一次,貓走路無聲,可我能清楚知道他回來了,而他能準確判斷我在哪間屋,風塵仆仆,直奔而來,那一刻我為他捂捂凍涼的小身子,他豎起尾巴,咕嚕咕嚕轉來轉去。一切平凡又美好。
對於黑子,我沒有把他當成貓,而是當成孩子,而且是‘我該拿你怎麽辦‘的一個孩子。美好並不是生活的全部,還有很多煩惱。黑子早晨4點必須出門,他有著清脆高亢的男高音,不開門會叫的‘民不聊生’。我隻能睡眼朦朧為他開門。回到床上,剛剛入睡,黑子5點左右又要求回家,不得不說,黑子非常注重外界形象,很少在外喊門,而是跳上屋頂,飛簷走壁,叮當作響。‘引吭高歌和上房揭瓦’ 這一幕天天上演,我這個可憐的上班族被折騰得長期缺覺。還有我的房子沒有貓門,我上班走時他外出了,隻能將他鎖在外麵一天,晚上回家時,他的大嗓門拐著彎地抱怨,如果一天鎖在家裏,也是寂寞難耐,開門的一瞬間就奪門而出。冬天大雪紛飛,但零下20度的嚴寒卻擋不住黑子出門的熱情。他可以清楚判斷路況是否可以出門。黃昏後,我下班鏟雪,黑子坐在窗台上靜靜地看,每當剛剛開出一條路的時候,他會像一道黑色閃電般施展輕功在雪地上輕快地劃過,消逝在黑暗中,就像一個武林高手。不知道是否探訪了他掛念的舊地還是老友,30分鍾後又會在嚴寒中披雪而歸,很有俠客風範。
這中間也有幾波人來看黑子,都是經過救助組織approve過的。我拋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一大早就鬧著出門,你可以接受嗎?我不希望你們怕吵而讓他在外過夜。人們紛紛嚇退。直到有這麽一家人,父母帶著兩個十幾歲的孩子齊齊來看貓,首先全家出現說明對領養黑子這件事的重視,而且男人表示他的工作常常是夜班,可以應付黑子的生活習慣。我又問了一下他們住在哪個小區,希望黑子在一個安全區域生活。說出來的那條街離我家隻有六七公裏,是個挺安靜的地方。
黑子走了。我的眼睛還是每天習慣性地望向窗外,生怕他在等門,可是很快就意識到那個健碩的黑影再也不會一路歡歌地往家跑了。我隻是孤助無援的貓們的一個寄住站,每次他們被一雙溫暖厚實的手接走的時候,我都會高興他們找到了終點站。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貓收養走之後,我的心裏總是揮之不去,總覺得哪裏不對。黑子不甘心做一隻安定的家貓,他有桀驁不馴的一麵,既向往大自然的探險又留戀屋簷下的安睡。這種半家半野的特性很難和匆忙的城市生活和解。我決定去看看黑子。
幾經周折約好了時間,當我的車開進他家的那條街時,我的心收緊了。這是在他說的那條街叉出去的一條小路,很隱蔽,他家的房子是長條形的像一節車廂,放眼望去,整條街都是這樣破舊的房子,甚至不知是住人的還是廢棄的。進門後,狹窄而昏暗,明明有一扇窗卻用塑料布封住。黑子不在家,男人說他很少著家,就喜歡在外麵。我心說如果我是貓,我也不願呆在這樣的家裏。他兒子主動說他知道黑子在哪裏,帶我去找。我跟小男孩在一個房子的地基處找到黑子,他乖順地和我們回到家裏,他沒有瘦,沒有什麽變化。我強顏歡笑地在他家坐了十幾分鍾。告別回家,我坐在沙發上久久發呆,心情沉重,就像看到自己孩子落到窮鄉僻壤,拽著胳膊拉回家的心都有。黑子跟了我八個月,那種感覺有點像一個沒有經驗和條件的媽媽帶著個熊孩子一路前行,跌跌撞撞,我難他也難。黑子倔強獨立,越是熊孩子越讓人不放心。之後的幾天,我一直勸解自己,慢慢消化這份沉重:人類和貓類的視角不同,我眼中的殘垣斷壁,也許是黑子玩耍的樂園,我家裏光潔的地板,黑子其實根本不CARE,我為什麽要嫌貧愛富呢?那家人還是愛他的。把自己‘勸’好了,收拾心情,打算給黑子送點貓糧。這次我實在不好意思再約會了,人家似乎對我也並不歡迎。一個周末的午後,我帶了一箱貓罐頭來到他家,把罐頭放在台階上,轉身四處尋找,希望和黑子不期而遇,可是並沒有。我悵然若失正要回去的時候,這家的女兒回來了,小姑娘迅速從家裏拿出TREAT, 使勁搖搖,果然黑子應聲出現了,見到我,還是過去的招牌動作,躺地翻肚皮,眼角上掃,察言觀色。我欣喜地上前把他抱起,放在台階上邊愛撫邊問女孩,黑子吃飯好嗎,有沒有生病,女孩說前兩天爪子出血了,現在剛好,我問為什麽,她說因為進不來門,一直用爪子抓門,我的玻璃心頓時又碎了!
常常聽說丟失的貓狗找回家的故事。我心裏無數次地問,‘黑子,你好嗎,你快樂嗎?‘ 如果不快樂,請你一定要回來,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要留住你,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