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scha

卷首:靜默的告別與永恒的空缺
2025年10月30日,傍晚17點40分。
Sascha靜靜地躺在那條熟悉的紅色毛毯上,告別了它生活了整整十一年的這個家,它熟悉到能憑氣味和聲音描繪出每一個角落。
當年輕的女醫生和護士邁著安靜的腳步踏入客廳時,空氣中已沒有了往昔的喧囂。它已無力像從前那樣狂吠示警,也沒有好奇心上前東嗅西嗅探索陌生的氣息。熟睡中的Sascha,身體漸漸變冷,鼻尖上再也探不到一絲溫暖的呼吸。我輕輕呼喚著它的名字,那聲音哽咽而沙啞,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滲出眼眶。告別這個與我日夜相處的“毛孩子”,那是一種撕心裂肺、欲哭無淚的痛楚。
熟悉的家,突然變得如此安靜,如此不習慣。空蕩蕩的客廳裏,寬大的皮沙發不再有它蜷縮的身影;地板上,那隻被它咬得隻剩形狀的棉布小狐狸玩具靜靜躺著;廚房裏依然擺放著它的水盆和飯盆,唯獨缺失了它那熟悉的、無可取代的影子。
晚上19點30分,火葬場的小車停在車庫前。我們將Sascha安置在一個專門的小擔架上。妻子輕輕地在它身上擺上五朵鮮豔的紅玫瑰,象征著我們熱烈而永不凋零的愛。Sascha,終於離開了我們,離開了它曾經用生命守護的家。
第一章:初來乍到:越獄的牧羊犬
Sascha是一條英姿颯爽的澳大利亞牧羊犬(Australia Kelpie)。 2014年,我們抱回了隻有8周大的它。那是它第一次坐汽車,心驚膽戰地萎縮在後排座位上,同時又不失好奇本性地東張西望,試圖理解這個快速移動的世界。
剛到新家,它對周圍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作為一隻牧羊犬,它的警覺性極高,稍有風吹草動,它立刻把自己藏在隱蔽的角落裏。幾天後,它對周圍的環境漸漸熟悉,膽子也越來越大,時不時敢獨自走到院子裏玩耍,從一個膽小鬼蛻變成了初生牛犢。
Sascha非常頑皮,且充滿了反叛精神。為了防止它獨自在家時闖禍,我在網上訂購了一隻很大的美式訓犬鐵籠放在地窖。然而,一次當我們回家時,居然發現它如無其事地坐在走廊的地上,搖擺著尾巴歡迎我們。我們大為驚訝,到地窖後才發現,兩條粗大的鐵條已經被它咬得彎曲變形,它從縫隙中鑽出來,成功獲得了“自由”。
第二章:桀驁的青春:本能、膽怯與控訴
青春期的Sascha,充滿了破壞欲和強烈的自我意識。
一歲時,它進入牙床發育期,牙齒癢癢,見什麽咬什麽,絕不留情。一次我新買的拖鞋放在走廊,上班時收到了妻子發來的一張照片——兩隻拖鞋已經變成了兩堆皮革小山堆。回到家中,妻子向我述說狀告Sascha的“破壞能量”時,Sascha似乎聽懂了妻子在說它的壞話,對著妻子狂吠不止,那神態仿佛在示威:“誰讓你告我的狀?”
它的勇敢,總是帶著一絲矛盾。
記得有一次傍晚和它在公園散步。它大大咧咧地搶在我前麵走,牽著我向前跑,似乎嫌棄我步伐太慢。突然,樹叢後閃出一個手持酒瓶的醉漢。本以為它會衝上前,結果Sascha急忙躲在我的身後,觀察醉漢的行為。它的這一行為讓我大失所望:我原來以為狗都是為了保護主人的,而它卻選擇了自保。它立刻失去了走在我前麵、牽著我走的勇氣和膽量。
追逐野性的本能。
在森林裏,它曾因追趕野鹿而迷失方向,徘徊在一家養老院的門口。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報警,警察逮捕了它,並送進了動物寄養院。第二天,寄養院通過它脖子上的牌子聯係到市府,找到了我。我繳納了28歐元的過夜費才將它領回。除了野鹿,它還喜歡追趕野兔,但兔子跳躍式的奔跑速度極快,Sascha沒有一次成功地捕獲,徒留一身疲憊和不甘。
第三章:最昂貴的愛:危險犬與萬元官司
雄性本能的代價是巨大的。
年輕時的Sascha人高馬大,四麵威風,是許多母狗的“追隨者”。然而,它對同性夥伴卻是同性相斥,呲牙咧嘴,恨不能立馬把對方咬個粉身碎骨。一次在野外追野兔尋樂時,偶見路過的雄性拉布拉多犬,它竟立刻放棄野兔,轉而與對方一拚死活。我不得不向那個狗主人賠禮道歉。
Sascha這種“欺男霸女”的本性使它被市府定義為“危險犬”,狗稅從每年60歐元猛漲到960歐元**。
最麻煩的是一次意外咬了鄰居的小狗。鄰居把Sascha告到市政府,試圖從我們手裏奪走它。為此,我們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狗官司”。鄰居是我們的房客,雖然我們的租房條款裏白紙黑字規定房客不許飼養犬類動物,但德國法律常常傾向於弱者,我們最終輸了這場官司。Sascha也因此被官方蓋章為“危險狗”。為了保住它,我們最終趕走了房客,卻付出了1萬歐元的特別“開路費”。
第四章:訓練與失望:陪同犬的榮耀
我們的律師同時也是一家訓狗基地的老板。他告訴我,隻要通過陪同犬的官方考試,“危險狗可以不再是危險狗”。我選擇了相信。
此後,就是日以繼夜的訓練。已經7歲的Sascha平時自由散漫成性,在家無法無天,這時要給它立規矩,談何容易?訓練異常艱辛。我帶著它不僅在訓練基地練,每日早晚遛狗時都要趁機練上20分鍾。
一年後,Sascha的進步很大,表現越來越好。考試時,它一舉成功通過全部項目的檢查,獲得了陪同犬的稱號。
但是,這份榮耀未能免除市府對它“危險狗”的規定。我的內心是巨大的失望與傷心,這份巨大的付出和Sascha的努力,最終未能改變它的身份定義。
第五章:被寵愛的騎士:舌尖上的幸福與無聲的守候
Sascha的飲食,是它被我們寵愛的證明。
訓導員曾細致入微地詢問它的飲食習慣。Sascha非常挑食,不碰狗幹糧,狗罐頭必須一天換一個品種。近兩年,我更是親自為它烹飪:肉泥和胡蘿卜絲攪拌在一起蒸著吃,每天還必須吃一個雞蛋。此外,每日的食品是肉腸、奶酪、雞胸和鴨胸肉、小香腸、餅幹等等。很多熟人都說,Sascha的日常飲食比托姆家的孩子都好。難怪它的教練也開玩笑說:“下輩子來我家當一條狗。”
我們曾帶著它看海與森林。
作為大型犬,我們帶它出遠門的機會不多。唯一一次出國是去荷蘭的象牙海岸,入住唯一一家允許帶狗的五星級飯店。那一周,Sascha是幸福的。我們和它一起在長長的沙灘海岸線上漫遊,看海、看巨輪、看海鷗,一起在海邊餐廳進餐。它在客房的淋浴間洗澡,弄得滿地都是它的毛發。在國內,我們常去德國的黑森林,那裏人煙稀少,Sascha可以毫無拘束地任意奔跑。
Sascha,是我的忠實“跟屁蟲”。
我去洗澡,它會靜靜地躺在淋浴池邊等待;我中午在沙發上小憩,它會跳上沙發靠在我的腳邊;我上廁所,它會耐心地等待在門邊。夜裏睡覺,它會安靜地守候在床頭,或者幹脆跳上床與我同眠。家裏哪裏有我,就必定有Sascha的影子,它是我最貼身的騎士。
終章:黑暗中的掙紮與最後的陪伴
半年前,Sascha突然失明。我陪它一起多次去診所就醫,做了各項檢查,但最終無法斷定失明的原因。
在家裏,Sascha靠著記憶中的地圖上下樓,去它想去的地方。但在公園裏,遛狗對它成了一場艱難的戰鬥:它常常撞到樹上、牆上、或公園的其他障礙物上。但它並沒有因此放棄,每次出門,Sascha都是非常高興地與我一起,興致勃勃。
一個月來,它走路的步伐漸漸變慢,一樣的路程,它需要從40分鍾、50分鍾,一直延長到最後一次散步的整整1小時30分鍾。
上周五開始,它拒絕與我一起出門散步,這時它已經連續四天沒有進食。盡管如此,它依然堅持天天陪我上樓睡覺。它上下樓已經非常地艱難,走兩步就要休息一分鍾。我暗暗地覺察到,Sascha的大限快到了。
10月27日開始,Sascha的狀況每況愈下。因多日不進食,它走路時踉踉蹌蹌,在它熟悉的家裏有時也摸不清方向,磕磕碰碰。在這種情況下,它依然堅持去院子裏方便,夜裏會把我叫醒,讓我給它開門。最後它開始便血、吐血,我最多夜裏要起來3到4次幫它出去方便,它在用它殘存的生命,對我進行最後的陪伴。
讓Sascha安詳地睡去,是我們最終的選擇。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不願看著我們心愛的Sascha繼續受病魔的煎熬。
我們以為,Sascha的一生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它帶走了我們的愛,卻給我們留下了無限溫暖的回憶與無盡的思念。
Sascha,我一生的忠誠,我一世的牽掛。願你在天堂自由奔跑,不再有黑暗和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