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貓咪
——童年往事
人生總有些往事過於悲淒， 一想起心中淌淚， 不如忘記。 有些往事略帶傷感， 卻可以談天。
—— 月潛
一、
我記事晚， 童年的許多往事已經影影綽綽，忘記了它是怎麽來到我身邊了， —— 大概率是親友送的。 隻記得它最初成為我和弟弟的朋友的時候，我大約8、9歲，而它也還在童年，大概斷奶沒幾個月吧。
第一次看到它， 就從心裏喜歡。 它虎頭虎腦得透著威風，卻又非常嬌小幹淨，一身白毛黑花，惹人愛憐， 他的雙眼忽閃著警覺和敏銳， 喵喵的叫聲搖曳著酥軟的媚態，真是一個大活寶。
從此， 小虎------ 這隻貓的名字—--- 就成了我和弟弟最喜歡的寵物和玩伴。 初來的那幾天他還有點怯怯的，但很快就成了我們的影子， 走到哪裏，它都跟著我們。甚至有時候我與弟弟出恭，他也陪著，這時候他會耐心地看著我們暗暗運氣，一邊打著懶懶的哈欠。
小虎長得飛快，好像完全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就長大了。我有一個印象，長大後的小虎，比我所見的貓咪體型要大不少，不知這是不是錯覺，總之在我眼裏它威武漂亮得不像話。那時候照相還是稀罕事， 童年的我喜歡過幾天繪畫，是那種沒有老師教的土愛好。大哥還專門為我買過一本精美的畫紙，我為小虎在那本子上畫過幾張素描，可惜後來那本畫冊在搬家的時候失落了。
許多人認為，貓咪懶散而自私， 隻喜歡安逸，除了老鼠、魚和食物，對其他都是無所用心漠然視之。但如果你與貓咪成為朋友， 你就會發現，在動物王國中， 貓咪具有多麵的性格和才能，貓咪是天生的運動員、雜技演員、音樂家 ，更是情場高手和英勇而精明的鬥士 。 貓咪是依靠自己多能的天賦 ， 獨成天地， 自得生活之樂的 。
貓咪察言觀色、討好主人的本領天下第一。 狗最招人愛憐的是它的愚蠢而忠誠的眼神， 貓咪最讓人心動的是它無微不至的嬌媚， 它悠閑自在地閑逛的時候， 不會忘記時不時到你的身上親熱的撫蹭。 尤其是在小別之後， 比如每天它看到我和弟弟放學回家， 它的尾巴會搖出花朵，一邊轉著圈把臉頰反複貼蹭我們的腳麵，一邊還要嬌嗔委婉的歌唱著幽怨，用責怪和問候，訴說對我們的思念 。
小虎會不失時機的討好全家所有人， 但可以明確地感受出親疏， 對我和弟弟， 他會格外親熱地常常爬上我們的膝頭、肩頭， 如果我們躺臥在炕頭， 他會用它的小鼻子， 準確的與我們進行貼鼻禮，然後爬臥上我們的身體。毫無疑問， 他最親近的主人當然是我， 冬天的時候， 每次晚上他從他的江湖中勝利歸來， 無論多晚， 都會毫不客氣的用他冰涼的鼻子把我拱醒， 然後鑽入我溫暖的被窩。
一家人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小虎通常在親熱地蹭完所有家人後， 盤臥在我的身邊，通過間斷的喵喵叫聲，表達它對我喂食的渴望、感激， 當然也有不滿。 飯後是小虎消化美食的節點 ， 這時候它會懶洋洋地尋找一個角落， 或者幹脆走出房間，去在呼嚕聲中享受它的“貓”生， 很少有心情參與全家的聊天。
夜幕降臨， 當它再次醒來， 生活， 真正的生活，對它來說開始了。
在它投入它的生活之前， 它總要先高高地拱起背，用爪子在周圍的軟樹皮上劃上一兩下，然後轉一個圈，伸幾下懶腰，—— 這大概是在判斷它的每塊肌肉是否正常在線。然後， 它就開始大步流星，輕鬆跳到牆頭，在快速而敏銳地四下瞭望之後，輕巧地落下，腳步輕盈， 絕對無聲。這時候他拋棄了文明的嫵媚， 絕對是武功高手氣派。 然後， 它走入了它的江湖， —— 而我對這江湖的一切卻完全是一知半解。
二、
小虎是捕鼠高手，而且十分愛潔，他打掃過的戰場，不留一滴血跡，不留一撮鼠毛。我童年時的農村老鼠非常多，小虎在消除我家的鼠患方麵功勳卓著。鼠洞麵前，他能表現出驚人的耐心，可以長時間靜候。
有一次，就在大白天，我見他正在逗弄他的戰利品----5隻老鼠，這可不是我為他吹牛，千真萬確，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我親眼看到，當小虎4隻老鼠下肚之後，他不一會兒竟然輕輕地打起了呼嚕。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演戲，耍弄那隻小鼠。很顯然，那隻唯一剩下的老鼠，也不相信自己會幸運的貓口逃生，因為我看到他在好長好長時間內還是癱在那裏不動。終於老鼠開始在猶豫逡巡中，顫抖著身子向遠處寸移，再顫抖，再寸移，......然而小虎毫無所動呼嚕依舊。終於，當老鼠覺得挪出了危險距離，但見它瞬間一躍而起，然後就快如閃電的逃入洞中了。而此時，不盡全功的小虎還在悠揚地打著呼嚕，看來，他那頓吃得確實太飽了。
許多人責備貓咪捉到老鼠，總是先戲弄一番再殺死，未免殘忍。其實，這是對貓咪的一種誤會。貓咪戲鼠是為它生存而遺傳的必要天性。因為貓咪捉老鼠的技能主要靠後天學習，所以需要多多磨礪，相當於俠客磨礪自己賴以生存的劍術，貓咪當然也有理由訓練自己。
小虎最令我感到神奇的是發現他竟然可以戰勝蛇。這其實是動物學的常識，但對孤陋寡聞的我而言，在很長時間內都覺得不可思議。
蛇對少年的我而言是化身的惡魔，不知從哪裏來的傳說，蛇吐舌信 是在數算人的頭發，而蛇這個天賦十分了得，不消片刻就能準確地得到結果，而一個人的頭發一旦被蛇數完，就死定了。所以我鄉少年見到蛇，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捂住自己的頭旋兒，這樣就算蛇的舌信吐得再快， 也無法數得精確，於是命就算保住了。
從小咱就懂得惜命了，因此也就十分憎惡蛇，並且懼怕。誰知道這醜惡古怪的傢夥不會在你發現之前，已經把你的頭發數完了!真是可恨，人家好好活著，招它惹它了? 幹嘛要凶惡得數人家頭發要人家的命呢?!
那是一個春夏之交的夏日， 我正坐在在地上自言自語地玩著用筷子畫電影的遊戲，很入神。（這是我獨創的遊戲， 陪我走過童年， 但這裏暫略） 突然感覺有點不對， 抬頭， 蛇出現了！
那是一條暗綠色的大蛇， 大約1米多長短，當警覺到我的關注， 它立即停下了快速扭動著的S形 ，向我昂首，並 吐出蛇信。
這突如其來的遭遇， 令我毛發立豎。 我迅速起身，一邊單手捂住頭發， 一麵四下尋找砸蛇的磚頭瓦塊 —— 從小形成的信念： 絕不能放過這壞東西！這時候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閃過， 小虎從天而落。
看得出他有點興奮， 嗚嗚地發出戰鬥的低鳴, 腳步卻仍然鎮定從容，輕輕巧巧就逼近了蛇。 我十分焦急， 擔心蛇會咬到小虎， 如果是毒蛇就壞了！ 就盤算著冒險走近蛇把小虎抱走。 正猶豫間， 小虎出手了， 去如疾風， 還沒有看清動作， 他的貓掌就又回歸原位，然後稍頃， 突然之間， 看準機會就又是一掌， 淩厲幹淨帥氣！蛇的反擊也凶惡迅捷，蛇頭伸縮有如閃電， 我從沒有想過蛇的動作會如此之快。
但很快我就看出來， 蛇完全不是小虎的對手， 他總能在電光時火之間，巧妙地彈躍避開危險，後來家父告訴我這大概要歸功於貓的胡須，能靈敏捕捉氣流的微變， 而貓本能的彈跳能力，差不多是所有動物中最好的。
小虎變得越來越好整以暇， 他一會兒威嚴地與蛇對視， 一會兒圍著蛇頭轉悠， 看準方位和時機，就冷不防來一下。那蛇毫無辦法， 最初蛇還能昂著頭反擊， 或者緩緩地轉圈與小虎對視， 但那反擊越來越弱， 昂頭的時間也越來越短。終於， 蛇堅持不住了， 要落荒而逃。 但哪裏就能跑了！小虎總能一爪子就把他拽回原位， 然後又開始重複他的拿手好戲。 最後， 當蛇已經筋疲力盡， 反擊動作隻有象征意義的時候， 小虎終於下嘴， 穩準狠， 一口咬住7寸， 再不鬆口，蛇已無回天之力。
我全程觀看了這場大戰， 一手捂著我的頭旋兒， 一手握著一塊半磚， 但不敢出手， 因為怕誤傷了小虎。
三、
小虎成年後， 每年的春夏之交， 都會走失一段時間。
第一次忽然不見了他， 我的心嗒然若失異寶， 茶飯不思。 家父關於動物的知識頗豐，看我神不守舍， 就安慰我小虎一定會回來， 人家此番離家， 是尋找愛情去了！ 我反問何以見得， 村裏貓都幹這個， 也沒見幾個出走的！ 會不會是因為小虎太優秀，讓人家抱走了？ 父親笑道，貴氣的貓咪愛幹淨重隱私， 幹這種事會出走避開主人，這並不少見。 再說了， 動物靈性得很， 抱走了也會回來， 而且在平和樸實太平的農村， 也沒有會幹那種壞事的人，傳出去名聲不毀了？ 關鍵的是， 你雖然看著小虎好， 但其實他在貓裏麵也不是珍品， 哪就值得別人那麽費勁呢。 可見我的杞人憂天完全是犯蠢。
父親的話在情在理， 我心裏安穩了不少， 但又擔心他會不會有意外。 那幾天夢裏都是小虎。
果然， 父親的話不久就應驗， 他忽然就回來了。 小別重聚，小虎用鼻子親我的鼻子， 向我秀他的胡須， 秀他的尾巴， 秀他厚厚的掌蹼， 秀他漂亮的雜技， 秀他嫵媚的歌喉， 有一番別樣的親切和愉快。
從此， 我漸漸習慣並認可，小虎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消失在他的江湖。而他居家的時候， 我從來沒有見過m在附近鬧過貓。 —— 難道他有固定的情人？ 我不懂。
有一年的這個時候， 小虎離開的特別久，再回來，是在夜間， 他滿眼疲憊， 腳步不再那麽矯健， 毛色也髒兮兮的， 最顯眼的是他漂亮的大尾巴距尾端一寸的地方， 咬痕明顯， 與主體都快斷了， 顯然還發著炎。 看來他是遇上對手了！
第二天我抱他去看村裏的赤腳醫生， 因為那一段尾巴必須剪掉消炎。 一路上他乖乖臥在我的懷裏， 當走近一個胡同牆角， 他忽然對我怪叫掙紮， 我驚悸地停步看他， 這時候前麵牆頭一塊磚頭滾落， —— 如果砸在我頭上， 大概不至死， 但也夠我受的！
那以後小虎就不再出走，隻停在家中忠實於他的職責。 直到我上了高中。
我的高中是在縣城， 步行有12華裏的路程，一般周六回家， 周日回校。 每次出行， 小虎都要與我戀戀作別。 最後一次他一直送我到村口小橋， 閃閃的目光裏滿是 別情。
那個周末當我再度回家， 小虎死了。他應該還沒有老到病死的年齡， 他的死是因為吃了有毒的老鼠。
（後記： 記得網上曾看過老鼠追貓的視頻， 新時代裏貓扮演的是寵物的角色， 吃鼠不再是必須的營生。 我的小虎， 如果能夠生活在現代， 也許還能幸福的多活幾年。一歎！）
注： 圖片選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