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老狐過去一周(6/12 - 6/18)從AT步道上發給朋友圈的最新日誌,謝謝老狐將他的旅途經曆與大家分享:
6月8日星期三 - 6月10日星期五
上個星期在文明世界和荒野中來回晃蕩,日子過得很混亂,以至於日誌欠下多天,今天簡單補齊。
上周和紐約山川會的朋友們約好,11號這個周末和他們一起走兩天AT,起點是Delaware Water Gap。所以我原計劃周三或最遲周四走到Water Gap,然後回家休息到周六11號早上和紐約山川會朋友會合。但後來狐狸婆說讀高中的兒子周四開始放暑假,想跟我走一天AT。於是周二鼓了鼓勁,一口氣走到Wind Gap,一直走到晚上8點半。一位朋友接到我,送我回到狐狸窩棚。周三下雨降溫陰冷,暗自慶幸自己不在山上樹林裏。
從Wind Gap到Water Gap有15英裏,路也不算太難走,正適合我們爺兒倆練腿,天氣也十分給力,陽光燦爛,不冷不熱。
不過,半年多沒爬山的兒子走得還是相當辛苦,以至於第二天睡了幾乎一整天。
周五10號,繼續好天氣,在家做家務,並整理裝備,采購食物,晚上去觀看兒子的鋼琴表演,聽他彈莫紮特和勃拉姆斯,享受文明世界的美好時光。
然後,就該暫時告別這一切,回到山林裏去了。
記得古代有些戰例說,帶兵打仗不能在士兵家鄉附近打,要拉出去打。因為離家太近,戰士心不在焉,很容易逃回家。隻有拉得遠遠的,沒有念想,大家才肯下死力。
不知道這理論有幾分道理。但對我而言,自從進了賓州,尤其是走到離家隻有一個多小時車程時,就總想找借口回狐狸窩棚。進賓州3個多星期,至少在家呆了將近一周!
不過,從11號開始,終於要離開賓州,一直向北,此後越走離家越遠。不敢再吊兒郎當,該要出死力了。
6月11日星期六 - 12日星期天
11日早上7點到達Delaware Watet Gap和紐約山川會的朋友們會合。
他們中大多數以前都一起爬過山,而且都是山川會的精英高手。半年多沒見,相逢格外親切。
紐約山川會有幾十年的曆史,組織已經十分規範化。會裏每年都會舉辦26英裏山徑徒步測驗,測驗之前還會組織培訓。一天能走完26英裏(合41.6公裏)就是會中的精英了(慚愧,入會3年,我至今都沒敢報名參加測驗),周六來一起徒步AT的,都是26英裏組的精英。說實話,紐約山川會高人如雲,有能力走AT的人不下10人,隻是大家沒我這麽瘋狂而已。
周六大家一口氣在AT上走了17英裏,
雖然不算多,但下午氣溫高,而且悶熱,走得滿身大汗。到了目的地,領隊Tony的夫人預先做好的冰鎮紅豆湯已經在那裏了(這已經是山川會的多年傳統了,隻要有Tony夫人參加的爬山活動,一定會有紅豆湯)。要是走AT天天都有這樣的待遇,那日子該有多爽!
周日有19英裏,這天走的人比較少,連我一共5人。大家早上7點不到就出發了,下午4點不到就到了目的地。
紐約山川會這天從早上開始就在AT路口交會公路處的停車場舉辦了小道神奇(Trail Magic)活動,款待所以經過的AT徒步者。幾十人聚集在一起,聲勢浩大,蔚為壯觀。
當我到達時,大家一起把相機對著我,說實話,心裏一方麵十分感動,另外也覺得很窘,於是趕緊跑過那段距離,進入到人群中。
除了紐約山川會的朋友,還有許多來自新澤西的新老朋友。每人都做了自己拿手的美食美飲,吃飯時爭著把飯菜往我盤子裏夾,讓我從頭吃到尾。於是跟大家的各種合影,我自始至終手裏都端著盤子,吃貨本色,立此存照。
中國幾千年一直是農業立國,民以食為天的傳統根深蒂固。在以前食物還不是很充裕的時候,大家見麵的問候語往往是問吃飯了沒有。這次走AT,內心裏真是愛死了中華文化的這一偉大傳統!因為每到有朋友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一定帶上各種美食美飲,讓我吃個痛快!每次我都是毫不客氣地從頭吃到尾,吃到最後甚至擔心自己檢測饑飽的胃神經元是否還在工作?萬一失靈,吃到最後把胃撐破了怎麽辦?
山川會的朋友考慮問題之周到細密令人感動。周日聚會地點0.2英裏外就有個窩棚,這樣我吃得飽飽的不必背著重包走很遠,幾步路就到了休息處。
聚會結束後,大家在給我各種誠摯的祝福後紛紛離去。新澤西的亦文夫婦和David送我上山到窩棚。聊了一會,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們告別離去。站在小道口看著他們漸漸消失的身影,返身走回窩棚,突然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難以言狀。有點孤獨,也有些寧靜。好像今天的聚會是在我家裏,送走客人,家裏一下子空空蕩蕩起來。
今天的窩棚很安靜,整個營地都沒有別的徒步者,環繞營地的山林裏就我自己一人。經過將近一周的無規律生活,我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過著3個月來已經習慣了的生活。
6月13日 星期一
人要腐敗看來真容易,不過是5天沒有背重裝包,今天背起上路走起,竟然膝蓋有壓迫,覺得沉重無比。
不過這次包的確比較重,在家裏補充食物,食物包重達12磅多,再加上星期天大家送的食物絕對超過5磅,這麽多東西,我既背不動,也裝不下。於是隻好拚命吃。
星期天晚上大家離開後,先把一袋年糕吃了。星期一起來,吃了一盒麵條,裏麵有排骨肉和蒜香雞翅。然後吃了3個沙琪瑪。其餘的塞進包裏帶走。
中午在High Point State Park吃午餐,把兩個三明治和各色點心統統吃完。晚上到窩棚後,又把另一盒食物: 餛飩,香腸和各類涼拌菜以及幾塊麵餅吃掉。這樣,一天之內,把星期天大家送的食物全部消滅。
剛走到州公園那裏,一個老警察看到這身裝束的我,就問,昨天他們等的人就是你吧?一下把我問楞了。然後再問我幾點到的。說他當時經過那裏,看見那麽多人,那麽多吃的雲雲。看我打算吃中飯,就告訴我可以到裏麵辦公室免費拿一罐可樂飲料。
今天計劃走19英裏,合30公裏多。但好幾天沒有重裝走,感覺特別累。走到12英裏處,正好有一處休息點,叫莫瑞領地,是個農莊。
莊主在那裏建有小棚屋,專門接待長途徒步者。
棚屋外麵可以衝澡(涼水),屋裏有電源插座可以充電,而且全部免費。在攻略上,莊主申明,如果你隻是想換一下腦垂體裏的化學成分,那哪裏好玩哪裏玩去。他隻歡迎走長路的人。
當時看了感覺有意思,順便也給自己一個偷懶的理由,想去那裏住一夜。棚屋區沒人管理,一切自便。那天隻有我一個人,到了後趕緊把電充上,然後準備洗澡洗衣服。但發現井水的抽水龍頭壓不出水,怎麽弄都不行。沒水這裏就沒法住了。隻好背著沉重的包重新上路,走完剩下的7英裏,趕到窩棚過夜。
6月14日 星期二
昨晚看了下AT路線圖,覺得可以走24英裏到一個窩棚住宿。根據以往的經驗,計算很簡單:以每小時2英裏的平均速度,走12小時,從早上8點走到晚上8點,應該沒問題。
沒想到的是,新澤西南部比較好走,但越往北越難,尤其是下午進入紐約州之後,更是一個接一個的石頭山,雖然爬升下降都不大,但直上直下,需要攀爬的路段不少。當時心想,如果把這些路放到AT線最南端的佐治亞,估計退出的人更多。
像弗吉尼亞和賓州的石頭路也很多,但比較類型化,而且走過之後會給你一段相對舒服的路。而紐約路段的設計者,我當時想,不是虐待狂就是被虐狂。明明可以有比較容易的路,卻偏偏要人去爬大石頭,在石頭坡上上下下折騰人。雖然沒有危險的地方,但每一步都讓你走得不舒服。尤其是大下午,在石山脊上暴曬,難受之極。
和南方幾個州相比,新澤西和紐約海拔比較低,加上天氣開始炎熱,山裏的水質比較差。在路線圖上標注的沿途水源點,不是幾乎幹掉就是髒乎乎的不敢取來飲用。
我早上出發時帶了兩升水,加上一瓶Gateraid運動飲料,一直支撐到下午,看看不夠用了,終於在一處看上去還幹淨的小溪裏取了兩瓶水,用藥片處理了一下備用。
下午一路都走得很焦躁,因為走不出自己的節奏,人很容易累。加上那種虐人的路似乎無窮無盡,真是越走越絕望。看看天不早了,目的地仍遙遙無期,如果天黑前不能到達,打著頭燈走這種路可不是好事。
不知不覺已經下午7點多了。離目的地還有4英裏多。要是放以前,4英裏一個半小時肯定能走下來,也就是說天黑前可以到。但這種路兩小時都沒有把握,而且人已經累得要死了。正躊躇間,發現路線圖上有條不到一英裏的岔道直通山下湖邊小鎮Greenwood Lake。為了節省銀子,原來計劃是周四到Fort Montgomery才住店的,現在緊急情況也顧不得了。趕緊下山。這條小路因為不是AT線,馬上變得容易了。
0.9英裏下到山底,再走0.5英裏到鎮上。在路邊看到水龍頭,趕緊把瓶子裏的髒水倒掉,接了幹淨水痛飲。下山時就一路幻想,到了鎮裏要如何大喝特喝可樂和啤酒!
鎮裏有兩家客棧,按攻略,先給一家據說對徒步者最優惠的客棧打電話,已經客滿。於是直接去另一家。
按幾次門鈴才出來一個老太太。要價80刀。討價還價一會兒,答應隻收50,但隻收現金,還再三囑咐我不要出去說,還不放心地問我明天是不是一早就走。後來收了錢也沒給我收據。我猜她是把這錢自己貪了。唉,這種事哪裏都有,是她老板遇人不淑,不關我事。對我來說,便宜就好。
才在山裏呆了兩天就回到文明世界,心裏有點慚愧。不過,今天實在太累,雖然隻走了20英裏(32公裏),但比上次走28英裏還辛苦。
雖然背包裏有很多食物,在山上餓的時候一直就想象著到地方要如何痛吃方便麵和土豆泥,但一到鎮裏,就隻想吃人間飯菜。於是去街對麵的Subwayy買了個一呎的大三明治,問裏麵放什麽蔬菜配料,照例是統統都要。
第一第二兩張照片是客棧後麵湖景。
第四張是山裏一處垂直上升的鐵梯。
在一處山頭,不知誰在那裏豎了麵美國國旗,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沒人管,旗子落了一半。
倒數第二第三張是新澤西和紐約的邊界。
馬裏蘭賓州新澤西路段走完了,開始進入紐約康州和麻省路段了。
6月15日 星期三
對走AT來說,住店的最大壞處就是出發得晚。在野外,天剛亮就滿樹林的鳥聲,陽光會直接射進帳篷。像我這麽喜歡睡懶覺的人也很少能睡到7點以後。一般6點多就醒了,隻不過是賴在睡袋裏迷糊一陣而已。住店不一樣,容易多睡,心態上是花了錢難得享受,多享受一會是一會,反正AT就在那裏,早走晚走都是走。
雖然昨晚我跟客棧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說今天一早就走,但實際上9點多才離開。
今天計劃走18英裏,想想即使每小時1.8英裏,走10小時,傍晚7點也走到了。所以不慌不忙很晚才離開。吸取昨天的教訓,離開客棧時把水袋和水瓶全灌滿了水,將近5升,於是背包就多添了好幾磅。
今天紐約的山照例是各種虐,加上暴熱,心想反正不急,於是休息的次數特別多。
沒想到的是,今天好幾個路口都有人放了很多水,供徒步者取用。
我照例是先把自己帶的水痛快喝個夠,直到喝不下為止,然後再把水瓶灌滿。決不後悔自己白白花力氣多背。誰知道後麵還有沒有呢!
在山裏還看見一個掛在樹上的藥品箱,裏麵有些常用藥。
我打開翻了一下,想找瓶驅蚊劑,可惜沒有。其他常用藥我自己帶有,不需要。
下午5點多,經過一個和公路交匯的路口,看見那裏不但有很多水,還有一個冷盒,裏麵有各種水果和密封包裝的點心。最為貼心的是,還有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放著驅蚊蠟燭和點火器。
對這樣心思周到的善人,除了感激就是膜拜。冷箱裏有蘋果,水蜜桃和香蕉。我也不客氣,一口氣連皮帶肉吃了3個大水蜜桃,一個香蕉和一塊點心。若不是因為馬上還要背起大包趕路,我還可以繼續吃下去。
不過在這裏發生了一件悲催的事,我不小心弄錯了自己所處的地點,把自己要穿過的公路弄成另一條公路了。以為自己離目的地隻有4英裏,其實當時還有6英裏多。於是好整以暇地吃吃喝喝休息。到後來發現錯誤,又像昨天一樣,拚命趕路。
有點驚險的是,趕路時差點踩到一條蛇!就差一步。
那蛇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上半身盤在一起,頭呈扁平狀貼地對著我,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我趕緊後退一步,緊盯著它,怕它衝過來。蛇看我不動了,一邊嘶嘶地叫著,一邊遊進路邊的草叢。
當時真是驚出一身冷汗。後來走路就非常小心。
第7張照片是AT線上的所謂檸檬擠榨器。極窄的一條大約一人高的石頭通道,以我這麽瘦的人都隻能側著身子過。
背包絕無可能背著過,隻能抱著。在最窄處,抱著都無法過,隻能費力的舉著托上石壁。如果是幾個人一起還可以相互照應,一個人先爬上去接包。像我這樣當時一個人,隻好拚老命自己一個人把包托起扔上石壁。真累得半死。設計這線路的人真是變態啊!
最後兩張照片是臭水塘。
當時拍的時候是想顯示紐約的水源有多髒,拍出來一看,竟然美輪美奐。水像鏡子一樣,反映出樹石和藍天的倒影。藝術有時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媒介。
這次走AT才發現紐約的蚊子的厲害。我出去爬山基本都不用驅蚊劑和防曬霜。這一路走過來都沒事。但進到紐約,蚊子前呼後擁地叮咬。尤其是今天,黑花蚊子無聲無息地把全身咬遍,而且奇癢無比。今天跟我同路的一個叫Stripe的也一樣,我看他腿上全是包,而且被抓得全是血痕。
晚上8點,離窩棚還有一英裏。這時看見路邊有一處平底地,於是決定不走了。因為窩棚對我沒意義,那裏沒有水源,沒法打水擦澡 而我帶的水足夠我今晚和明早飲用了。
就在彎腰紮營的幾分鍾,背上隔著衣服又被蚊子咬了幾個包。紮好帳篷,顧不上做飯,趕緊鑽進去。走AT第一次,晚上沒熱東西吃。啃了一個能量棒,喝了一瓶水睡覺。
好在先頭吃了不少桃子香蕉點心,倒也不餓。
6月16日 星期四
前天和壽先生夫婦約好明天17號在蒙哥馬利堡(Fort Montgomery)見麵。壽先生是朋友和前同事。去年退休後移居佐治亞州的亞特蘭大。我走AT時,坐大巴去佐治亞,壽先生夫婦熱情款待我,親自開車送我到AT起點。這次他們來紐約探親訪友,聽說我正好走到紐約,於是約好17號中午在西點軍校所在地蒙哥馬利堡見麵。
我昨晚紮營的地方離蒙哥馬利堡有16英裏多,一天趕到沒問題。因為進城就沒有後勤問題,所以今天照例走得不緊不慢,反正隻要天黑前抵達就可以。
路上看見沿途的藍莓灌木上結滿了藍莓,
可惜還不到季節,藍莓還是青青的,至少要一個多月後才能吃。想哼一句: 待我胡子及腰,藍莓我吃掉你可好?突然意識到胡子已經沒了,紐約的藍莓肯定吃不到了。希望走到佛蒙特州以後,藍莓可以成熟起來。緬因州碩大新鮮的藍莓,讓我想起就流口水。
下午5點多,走到西山(Western Mountain)山頂,遙望山下的哈德遜河和對麵的大熊山,風景美不勝收。
看夠了正準備走人下山,突然想,何不就在此地紮營,明早還可以看日出。這裏離蒙哥馬利堡隻有6英裏(不到10公裏),明天上午有足夠的時間趕去蒙哥馬利堡。而且先頭在山下經過帕利薩裏快速道中間的休息區時,把水都灌滿了,今晚的飲用水不成問題。
這麽好的主意竟然被我想出來,不禁有點佩服自己。[呲牙]紮好帳篷,牽好繩子,把汗透的衣服掛起來晾幹,以便明天帶進城去洗,換身幹爽的衣服,然後就在山邊大岩石上做飯。吃著廉價的方便麵,欣賞著價值百萬美元(million dollar)的風景,心裏無比得意。
吃完飯照例燒水泡茶。
正在這時,走過來一個名字叫旋轉風(tumble-wind)的小美女。
大前天晚上在一個窩棚見過她。當時她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她來自緬因州,那個男孩子家在北卡。他們都是一個月前從中途的哈坡渡起步的,大約一周前在路上遇到,於是結伴而行。今天她一個人,那個男孩子不知去向。她走到這裏,看到這麽好的風景,也決定不走了,就地紮營。百萬美元的風景就是她發出的感歎。
我坐在懸崖邊喝茶,她一邊紮營一邊跟我聊天。小姑娘26歲,長得卻像中學生,身上到處都是刺青。她走AT前是麵包師,在一家點心店做主管。做得有點煩了,辭了工來走AT。看她活潑可愛,問可不可以給她照相,她就故意做出一副妖嬈的姿勢,像足了山中的女妖。
有這麽個小美女一起看風景聊天倒真不寂寞。最絕的是,山頂上沒有蚊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看風景。這一個星期走得好辛苦,難得有這麽一個美好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