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相親後的悲劇

來源: 蔣中子 2021-10-15 02:19:4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984 bytes)

經曆了無數次的挫折和失敗之後,蔡玉意識到,創業的難處不在於創意的構思而在於產業的實現,就像戀愛的關鍵不在於相愛而在於相處。從業經驗的稀少、商業人脈的缺乏和對打扮包裝的不情願成為他融資的三大瓶頸。最後,他決定來個一石二鳥,去參加電視相親,在這個有影響力的節目上尋找戀人並向全國觀眾介紹自己的創業大計,或許既能收獲愛情,又能獲取關注甚至是投資。

在智能化時代,電視相親就像比恐龍還要古老的娃娃魚一樣,居然在恐龍滅絕很久之後,仍然生存下來,並活得很好。雖然生活的方方麵麵已經開始有機器人來安排和操作,但兩性間的情感仍然是人類不願放手的少數幾個有趣又關鍵的事情之一。蔡玉被安排為最後一個男嘉賓上場,他想,這是由於自己形象良好呢還是因為才華橫溢?又或許是自己的音樂生涯和創業經曆都是可以敘述的有趣故事?果然,在主持人巧妙地把他介紹為潛在的成功人士和未來的商業奇才之後,女嘉賓們興奮起來,紛紛舉手提問。

“男嘉賓,你的短片裏說你在創業之餘還是個流浪歌手,那你能給我們演唱一首你最得意的作品嗎?”一個穿著清涼、聲音嬌滴的女嘉賓一邊舉手一邊迫不及待地問。

“當然可以。那我就唱一段‘灰色的童年之第三回:慢慢長夜’。”蔡玉說著,便要了一把吉他,調了調弦,閉著眼睛清唱起來:

匆忙地走出教室,

夕陽正墜向西山;

即使對於一個孩子,

這也是勞累的一天,

盼望著快點回家,

盼望著能吃上晚飯。

但劇本裏的故事,

從來沒有改變。

父親總是從怒吼開始總是以抽打結束,

罵我為什麽不早點回家幫他們幹活還有放牛放羊洗米洗菜那麽多的事情都睜眼不見,

為什麽這麽大了都九歲了還不懂事,

整天白吃白喝隻會貪玩。

暴風之後的驟雨折斷了一條繩子和三根木棍,

我嚎叫著哭喊著躲避著終於逃進了屋後的深山。

灌木叢的枝條和茅草偶爾會碰到流血的傷口,

那不怪它們是我自己依然恐懼依然在不住地打顫。

當村子裏的燈光依次熄滅,

我聽見姐姐在門口呼喊:

二疙瘩,快回來睡覺!我們要插門了,聽見了嗎?

我不知道敢不敢回家不知道能不能忍受饑餓和寒冷因為這是冬日的夜晚。

“你唱得真的很好聽。”另一個女嘉賓等掌聲稀疏之後,急切地說:“特別是你的和弦,太好聽了。實際上,我想問的是,你這麽才華橫溢,又幹淨帥氣,為什麽會沒有女朋友呢?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希望在這個一切都已程式化的時代我的另一半稍微有些頭腦,聰明而不盲從,這樣才可以與我心靈相通。你的問題很好,我有時候也這樣問自己是不是有些苛求,但我覺得這個條件並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以前有個笑話,說傑夫和靜安是一對新婚夫婦,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倆在家裏做雙人運動後,出了好多汗,便先後去洗澡。靜安洗完了,穿著浴袍側臥在床上,看著傑夫去洗。這時,門鈴響了。靜安打開門,來的是鄰居鮑勃。

他說:‘你好,靜安。我聽見你們屋裏有很大聲的叫喊,便想過來看看你們是不是都還好。’

‘哦,鮑勃,謝謝你。’靜安麵若桃花、滿含羞澀地回答:‘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剛才在做運動,一切好極了。’

‘那太好了。’鮑勃說:‘另外,你沐浴之後,愈加美若天仙了。我的天啊,你比蒙娜麗莎還要美一百倍。靜安,你可以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心願嗎?我真的好想看一眼你那美妙的胸部。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山峰,你隻需要把浴袍撩開一點就可以。作為感謝,我會給你二十美元,好嗎?’

靜安想了一下,緩緩地解開了浴袍的帶子。鮑勃張大了嘴,用誇張的語氣讚歎道:‘天啊!這是我一生中見到的最賞心悅目的尤物。Oh My God, 我覺得我要眩暈了。靜安,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我能不能用手輕輕地撫摸一下,那將是我餘生裏最大的驚喜和回味。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所以,我願意再加三十美元。’

靜安又想了想,同意了。收了五十美元之後,她關上門,傑夫正好衝完涼從浴室裏走出來,問她:‘我的小甜心,剛才是誰敲門來著?’

‘哦,是我們的鄰居鮑勃。’

‘太好了,他是不是來把前天借的五十美元還給我?’”

意想不到的結局加上蔡玉對洋腔洋調那惟妙惟肖的模仿,引得觀眾和嘉賓一陣哄堂大笑。一位女嘉賓一邊用右手掩著嘴,一邊舉起左手問道:“你好,男嘉賓,我覺得你的笑話挺好笑的,但我並沒有覺得它跟你找女朋友的條件有什麽關係。雖然你說你的要求不高,但我們很多女嘉賓都覺得你是個理想主義者,至少在尋找愛情這件事上,你絕對是。你認為我說的對嗎?”

 “我沒有戀愛過,無法用經曆來證明自己是不是理想主義者。”停了一下,蔡玉覺得這樣回答有些生硬,又接著解釋道:“我的看法是,愛情是一個動態的生長過程,它就像一顆樹,從種子發芽開始,然後生根,長滿枝葉,再到長出好幾圈年輪,終於紮穩了腳跟,可以抵擋風雨。動物的原始本能就是愛情的根,我們從對身材長相的喜歡開始,然後,隨著更多的相處和磨合,兩個人的情感會升華會浸潤進內心,會形成一種與外貌無關與動物本能無關的內在連接,當這個連接像樹的年輪一樣長到三圈五圈甚至十幾圈之後,兩個人的好事就成了,愛情就牢固了。這是一個像維度理論所說的從一維外在展開到多維內向閉合的過程,如果說理想主義者是無視這個過程、夢想在戀愛伊始就同時得到外在和內在二者的話,那麽我承認我是有一點。嗯,再補充一下,我覺得任何沒有觸及到心靈內在維度的愛情都是一場宮外孕。”

所有人又笑了,使勁地鼓掌。站在外側一直沉默不語、苗條得有些瘦削的女嘉賓舉起了手,不等主持人同意便打開了話筒:“你好,男嘉賓。我一直在觀察你,留意你與別的女嘉賓們的對話。我覺得你不隻是個理想主義者,而且有些浮躁,不切實際。你這麽聰明,這麽優秀,為什麽要放棄智能機器人設計那麽好的工作呢?如果沒有放棄,你就有比較好的生活保障,就有更好的條件和基礎去追求自己的愛好和理想,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會兒鼓搗出一個小玩意兒,一會兒又蹦出另外一個鬼點子,結果這麽大了,卻一事無成。你剛才對愛情是什麽誇誇其談了半天,那都是紙上談兵,因為你還是一張白紙。你為什麽不實際一點,更腳踏實地一點呢?那樣的話,也會給你的女朋友更多的安全感。”

主持人扶著蔡玉的肩膀,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這位女嘉賓的話有些尖酸,也有些刻薄,你要回應嗎?”

蔡玉笑了笑,說:“呃,確實,我們生活在人工智能時代,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智能機器人,跟它相關的工作就像上個世紀的計算機一樣非常吃香。首先糾正一下, 我那時候做的並不是設計,而是客戶需求實現和售後維修。我有一個好朋友現在還在這個行業裏,我可以給你講講他的故事。他是在一家四代仿生人公司做售後,他們的產品主要麵向婦產和嬰幼培育。作為技術支持,產品出了任何問題,他們都必須去客戶那兒現場解決。前一段我去找他玩兒,才知道他駐守在客戶那裏不能回家已經有四個多月了。他們的一款保育機器人不知道什麽原因,連續失手致死了好幾個嬰兒,還有幾個嬰兒沒有死卻成了癡呆;而這些嬰兒出生後體檢,各項指標本來都很正常。一開始,我同學和他的團隊以為是機器人的神經元軟件有bug或漏洞,但無論怎麽測試,都沒有發現任何缺陷。後來,又覺得是不是有病毒或者競爭對手的黑客入侵,讓機器人做出惡意行為,這個猜測後來也被排除了。最後,他們還考慮到有可能是環境的影響,比如某個夜晚某位嬰兒啼哭的時長和強度超出了設計的認知閾值,導致機器人行為溢出。但這個可能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因為設想的場景無法重現。就在他們調查的同時,又有一個女嬰失去了生命體征,而且醫學專家和法醫們一起會診,就是找不出這些嬰兒死亡或癡呆的具體原因。最後,他們團隊決定在既有的幾個攝像頭之外另外再架設幾部相機,把整個育嬰室無死角地監控起來,看看能不能記錄下事故發生的過程。奇怪的是,在實時監控設立起來之後,再也沒有一例死亡的事故發生,也沒有新的嬰兒變癡呆的狀況出現。一個月之後,他們決定更大膽一些,設想這些機器人知道自己被監控,所以就沒有繼續‘作案’;如果把新加的監控鏡頭全部拆除,但把既有的機器人中的一個進行智能降格,將它改造為一個間諜機器人,負責記錄其他機器人的行為和整個育嬰室的保育過程,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發現。果然,一個禮拜之後,新的死亡事故又發生了。調查人員趕緊從後台關閉了所有的一線育嬰機器人,準備單獨調取那個間諜,以便研讀其體內的當天監控,卻發現,這個機器人間諜不見了,怎麽也找不到它,最後在廢物間裏發現了一些部件,看起來像是它的。這個案件事關重大,我的同學沒有跟我透露更多的內容,隻是說現在他們已經成了配角,整個調查都移交給政府派來的專家組了。聽說有一家養老院也發生了老人意外死亡的事件,他們的產品是另外一家公司設計生產的,而且也一直沒有查明原因。”

在蔡玉講述時,現場漸漸地從嘈雜歡快的氛圍中安靜下來,最後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等他停歇下來,就連一向不冷場的主持人也無聲地站立在台上,啞口無言。所有人都靜默不語,如同在給那些逝去的嬰兒默哀。還是蔡玉打破了沉寂,他說:“那回答剛才十一號女嘉賓的問題,在人工智能行業服務了一段之後,我選擇了辭職做自由職業者,同時創作自己喜歡的音樂,因為我還不清楚這個行業到底是在行善還是在作惡。坦白地說,我們現在設計的這些通用智能機器人也好或者其他智慧產品也罷,我還不明白它們到底是敵還是友。我覺得我們人類已經發展到一個拐點,以前我們發明的都是工具,但現在我們開發的是同我們一樣有思考能力的智能,我對此有些擔憂甚至害怕,所以我自己開發了幾款隻具有普通智能的看門機器人,他們不會自作主張或者跟你亂來。。。。。。”

“這位男嘉賓為自己的無為和超脫編說了一個很好聽卻有些驚悚的故事。”主持人打斷了蔡玉,說:“好,現在十三號女嘉賓競爭到了選擇權,而且也擺上了紅花,表明她願意從剛才的三大驚險環節中生存下來、現在還留在台上的二號和四號兩位男嘉賓裏挑選一位作為男友。我們來看看十三號女嘉賓會作出什麽樣的選擇,究竟是二號還是。。。。。。”

“等等!”台下有人忽然高舉著右手,大聲叫道。
“請問您是?”主持人被台下的斷喝給震暈了,試探地問。

“我是十三號女嘉賓的父親,我就想對我女兒說:放棄選擇,兩個都不要,一個也不要牽手。”

台下“噓”聲一片,但台上出奇地寂靜,女嘉賓、男嘉賓和主持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尷尬,又滿含著茫然。還是二號男嘉賓打破了沉默,他舉起手,問主持人:“請問嶽老師,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當然可以,請講!”

“我一直堅信,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就像私生子,有著先天的幸福缺陷。既然女嘉賓的父親不滿意,我選擇退出。謝謝。”二號男嘉賓深深地鞠了一躬,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一旁。

女嘉賓的眼裏有幾片晶瑩的淚花在閃爍,主持人突然有些激動,說話的聲調也一改往常的平緩和幽默,他大聲地對著台下說:“我曾經促成了幾百對的有情人,也目睹了更多男女嘉賓的失敗。我的一個經驗是,凡是父母插手,替子女做主的,往往都是適得其反。我們做為父母,為什麽要。。。。。。”蔡玉這時也舉起了手,主持人可能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吞下了後麵的評論,連忙指著他說:“你請講!”

“我覺得二號男嘉賓極其優秀,但他剛才中計了。”蔡玉緩緩地說:“女嘉賓在她的短片裏介紹她的家庭時,流露出她非常地欣賞自己的父親,說他博學多才,寵妻愛子。這麽聰明有愛的爸爸怎麽會阻礙女兒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所以我覺得叔叔剛才是在試探我們,想看看我們兩人中間誰對他女兒的愛更執著,不受任何影響和阻撓。退一步說,即使叔叔對我們不滿意,我也覺得這是一個證明女嘉賓有著自己獨立的觀點和判斷的很好機會,如果我們都放棄的話,在場的所有觀眾和男女嘉賓們都會有偏見地認為,女嘉賓不能獨立,隻能活在父母的掌控和陰影之下,這樣的話,對女嘉賓是不公平的。沒有哪一個父母不希望子女幸福,隻要我們倆相親相愛,幸福和睦,我相信,一開始不了解不認可的父母最終還是會接納我們的。所以我選擇堅持,我依然喜歡這位女嘉賓,希望給她一個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下場之後,出了鏡頭,那個叫楊樺的十三號女嘉賓,鬆開他牽著的手,說:“不好意思啊,男嘉賓,我不想讓你誤會,我本來喜歡的是二號。我跟你在台上牽手,並不是真的想要在台下做男女朋友,隻是當時非常感激你替我解圍。而且,不滿你說,這是我錄製的最後一期,我不想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地離開,讓我的朋友和前男友們笑話。我隻是看你才華橫溢,說話什麽的也比較成熟,所以就。。。。。。但那並不是。。。。。。”蔡玉一下子懵了,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問道:“你真的並不喜歡我?”。楊樺笑了:“你長得既不陽剛,說話又那麽女裏女氣的,我的親戚朋友們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所以我爸爸的眼光還是很準的。也許我跟你牽手是為了麵子,但你今天也在為自己的產品做廣告呀!”

在收獲季節,在金黃的深秋,我們從未留意那寒意的來臨是從哪一片樹葉開始,但總會見到那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它孤零零地掛在枝頭,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最終它還是放手,落向地麵,心安解脫。那天晚上,蔡玉坐在書桌前,雙手抱頭,就那樣保持著一個姿勢在漆黑的房間裏坐到子夜。然後,他打開窗子,縱身一躍,瘦弱的軀體就像那最後一片樹葉,無聲地穿過黑暗,飄向地麵。有那麽一刹那,他開始後悔,覺得愧對父母;但那個念頭才剛冒出,便在“砰”的一聲悶響中破碎了。

(這是選自長篇拙作“大別之後”的一個章節。“大別之後”講的是在智能機器人取代人類並成為地球的真正主人之際,人類靈魂的存在也得到了科學的證實。智能機器人一直不能理解人類的直覺和頓悟能力,他們懷疑這個能力與人類具有靈魂有關。於是,為了理解和掌握人類的直覺或頓悟能力,他們劫持了一些人類的靈魂進行研究,同時還製造了他們自己的人工靈魂,讓它們打入人類靈魂所在的靈界。在人類靈魂最終發現真相之後,他們麵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希望在貼出之後,有人能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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