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鄉下逃來的文芳姐 (1)

來源: 小溪姐姐 2019-09-17 14:32:2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596 bytes)

 

上個星期五,農曆八月十五了,想著大洋彼岸的故鄉應該是秋高氣爽,金桂飄香了。早晨一如既往,先端杯新衝的咖啡,然後打開電腦,瀏覽文學城裏,上了城頭的博文精選!一眼看到金陵才女如斯 次要人物 的連載又有了新篇,於是先一口氣讀完,聞著咖啡的芬芳,喝上幾口後,再從頭慢慢讀起,細品加聯想,很愜意與暇意的時光。

如斯是我的小老鄉,我喜歡讀她的文,常常讀到我熟悉的路名,場景,故事,似曽相識的人還有心境,有時也感受到那遊子筆下淡淡的,若有若無,卻又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鄉愁。。

逝水流年,塵封往事其實並不如煙,因為那些人和事都曽鮮活,有聲有色,實實在在地活過,發生過。。不經意間,觸景生情或是像這剛過去的中秋裏,細讀了如斯的紀實文學之後,突然就憶起仿佛還在昨天。。我小時候,除了我媽外,最護著我,疼著我的文芳姐,還有我人生記事以來,永藏心間的那輪最亮最圓的大月亮。

文芳姐來我家時,才十八歲,是從揚州鄉下婆家逃出來的。她嫁的丈夫有個寡母,在家是長子,下麵一幫弟妹。他讀過點書,在鄉下的供銷社賣貨,不下田嗮太陽,細皮嫩肉的 ,就看不起家裏給定親,田裏家裏都是一把好手,皮膚總是嗮得黝黑,不識字的文芳姐。他結了婚後,說是天天住供銷社宿舍裏,不回家。文芳姐的婆婆不但不感謝她的長房兒媳幫她頂起了家中田裏大半個天,又怪文芳姐結婚一年多了也不懷孕,就成天板著個惡婆婆的臭臉,對著長房兒媳,摔東摜西,指桑罵槐,讓文芳姐在婆家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

文芳姐有個大弟在鎮江蘇醫大門口附近,搭了個棚子作皮匠。冬天農閑,文芳姐借口回娘家,收拾了幾件衣裳,拎著個不大的布包袱,就直接走到了江邊,坐上輪渡,從揚州過江到了鎮江,來投奔大弟。文芳姐的大弟皮匠手藝好,人老實和善,老主顧都是蘇醫裏的教職員工。那時我的奶媽要回家了,我媽正急著找保姆,通過熟人一介紹,文芳姐就來到了我家。

我有一張我一歲前和奶媽的合照,看照片,我奶媽是個眉清目秀, 貌相和善,三十出頭的女子。她喂了我近一年的奶,我卻對她毫無印象。我姐沒有奶媽,是喝我媽的奶(奶水不夠)又加了牛奶喂的。其實我對自己嬰兒期,喝誰的奶倒是有過不少次‘認真’考慮的。。我姐從小聰明伶俐,長得那可比我漂亮多了。我姐這才藝雙馨的老大和我這木頭木腦的老二即是同爹娘所生,吃一鍋飯長大的,怎麽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別呢?左思右想地琢磨後。。懷疑是不是我姐喝了我媽的奶,吸取了具有我媽閃光精華的營養物質(而我奶媽的奶裏卻是沒有的。。)。至讀了如斯這篇文後,心中倒是釋然放下,想通了,那就是長大成人後,不要為自己的事找借口,包括智商,情商,能力,成功還是失敗。。人生的方方麵麵,主要應由自己負責。看人家如斯也是奶媽哺乳的,她和喝母乳的哥哥一樣優秀,如斯的出類拔萃,才氣過人,不用多說,讀了她的文章就一目了然了。

 

從我記事起,我就腳前腳後地,成天像個跟屁蟲似的,黏著文芳姐。因為我出生後,外婆就對我媽說了,她隻管我姐,沒精力再管老二了。而我爸,直到文革前,確實是是偏心我姐的(我出生時,他嘴上不說,心裏可是希望老二是個兒子的)。我家住鎮江蘇醫大院(後遷至南京,院校合並後為南醫)教工宿舍。家裏三間房,放三張床。晚上我媽帶我姐睡(我爸那時在外地工作),我外婆自己一張床,從我不睡搖籃起,就和文芳姐一張床,一直睡到我上了小學,她離開我家。我小時沒睡相,每晚兩隻腳都是要擱在文芳姐的肚子上,蹬來蹬去的。

現在出現於我腦海中的文芳姐,還是她二十歲左右的模樣,梳著兩根不長,黑有點兒發黃的辮子,辮稍用黑綢子綁緊了。文芳姐眼睛細長,鼻子挺拔,隻是前門牙齒有點兒望外,嘴稍有些鼓。文芳姐總喜歡裂開嘴笑,露出很整齊的一口白牙(她來我家後才開始刷牙,和我到了美國,工作後有了牙保險,幾十年人生第一次洗牙是一回事兒)所以她嘴往外鼓的缺陷大可忽略不計。文芳姐在我家時,幾季農忙都要回家幫著下田幹活的,從鄉下回來都是嗮得黑黑的,過幾天就又是有博似紅的了(揚州話,白讀博,臉色白裏透紅)文芳姐心底善良,在我家心情愉快,相由心生吧?所以外婆總誇,說文芳姐來我家後,長得越來越討喜,水靈了。

我媽和我外婆待文芳姐像自己家人一樣,要她吃飯和我外婆,我媽,我姐坐一桌,我一人坐小桌子上吃。我爸回來,我姐就下放到小桌子和我坐一起。記得吃飯時,文芳姐總還是要忙前忙後的,我外婆和我媽都把葷菜好菜留好給她。文芳姐是個聰明又勤快的人,剛來時不太會做我家口味的菜,外婆燒菜時,她就跟在外婆身後仔細看,又勤著問,所以她很快就作得一手好上海菜,我那當語文老師的上海小姨嘴巴特別刁,每次寒暑假,來鎮江看外婆,對文芳姐燒的上海菜總是讚不絕口。文芳姐會作揚州菜,她作的揚州獅子頭真是一隻鼎(上海話,最好的意思)。冬天裏燉隻砂鍋,打底是帶甜味,霜打過的碧綠塌跍菜(從不燒黃),上麵鋪著篤篤滾的獅子頭,那個香甜鮮美啊,現在想起來,還是要忍不住饞吐水嗒嗒滴啊。晚上家裏大人都忙完了,飯桌電燈下,我媽就教文芳姐識字。文芳姐很氣她的丈夫看不起她沒文化,格外地用心地學。後來她就能給家裏寫簡單的信(當然信寄出前,還是要我媽或外婆把把關,改改錯別字)。文芳姐一有空就用功,結結巴巴地讀報紙,不懂意思,不認識的字就向我媽或外婆請教。

我四歲那年的中秋前兩星期,文芳姐的大弟上門來看他姐,說是中秋打算回鄉下過節。我媽在一旁聽見,就說也放文芳姐的假,他們姐弟倆一起回家過團圓中秋,好讓他們的父母高興高興。文芳姐一聽當然願意,就對我媽說,她回家把我帶上,省得外婆一個人忙不過來。

記得臨下鄉那天,天蒙蒙亮,文芳姐就把我叫醒,幫我穿好衣服,梳好了獨角辮。我和文芳姐吃早飯時,她的大弟就挑著一付扁籮筐來等著了。外婆和我媽都早早起來送我們出門,文芳姐出了門,又趕回頭拿了我那件淡綠夾深綠邊的毛線裙給我穿上,說是要過江,怕風大。

那件淡綠夾深綠邊的毛線裙共有兩件,是我香港大嬢給我姐倆各織了相同的一件。過了幾天,文芳姐帶著我從鄉下回到家中時,我那件‘港式’綠毛線裙變成了獨袖。還有一隻袖子被我一段一段拆了,當著回禮送給鄉下小朋友們紮小辮兒了,因為她(他)們對我好,塞給我菱角,蓮蓬,嫩藕還有荷花。 文芳姐生我的氣,倒是外婆聽了,笑眯眯地說小家,也懂作人要禮尚往來了。後來我當知青回城後,知道文芳姐常關節痛,就用家裏的舊毛線,織了一條五彩繽紛,很厚實,還護腰的毛線褲,其中那淡綠深綠毛線就來自那條毛線裙了。

文芳姐其實回家也沒幾天,她走前,還是大忙了一番,洗衣服,搞衛生,還作了熏魚,燉肘子啥的,夠我媽她們吃兩天的。我媽給文芳姐買了雞蛋卷,糖果等吃食還有送她父母的衣料。那天文芳姐穿的是我外婆給她買了,又找裁縫作好的新綠燈芯絨外套,她自己縫的新黑褲子。我和文芳姐都穿著她親手納鞋底作幫,她弟給上底的新步鞋。現在想起來,中國老百姓不管哪個年代的人,不論貧富,隻要還有點兒心氣和能力,不都講究個衣錦還鄉嗎?

文芳大弟一頭挑著我,一頭挑著姐弟倆的行李。顫動著扁擔,腳步輕快地走在靜悄悄的馬路上。我抬頭望著天上的晨星,還有淡淡的缺點邊兒的圓月亮,高興得心裏像是敲著小鼓。沒多久在籮筐裏顛呀顛地,瞌睡蟲就爬上了我的頭,所以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怎麽乘江輪過的江。隻記得還坐了一段小木船,船老大看我城市小孩的打扮,還特意叫他十三四歲的女兒在河水裏洗了兩個水嫩的紅蘿卜給我吃,文芳姐用手帕子擦了又擦,遞了個給我,要我把皮 咬了,吐掉。我沒聽,連皮啃的,至今還記得雖然紅蘿卜連皮吃,有點兒辣辣,還真是水甜水甜的。我坐在籮筐裏,悠哉悠哉地要麽就是睡覺,要麽就是吃著零食,東看西看。望呆田裏又黃又綠的莊稼,河裏遊戲的鵝鴨,岸邊盛開的野花。要是過個村莊,就是雞飛狗叫,  老人招手孩子跳,一派安寧祥和的景象。

如您有時間,請點擊以下下鏈接,靜心聆聽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alrwSVWpC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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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姐筆下的這一派祥和氣氛大概早就變成了令人回憶的曆史了。 -蝸牛湖畔- 給 蝸牛湖畔 發送悄悄話 蝸牛湖畔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8/2019 postreply 06: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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