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一照鏡子,靜靜發現下巴上有一塊淤青,心裏不禁暗暗叫苦。要是被董昌健知道,他一定有得囉嗦了。
果然兩周過後,雖然那塊淤青已經轉紫並開始消散,隻留下一小塊淡淡的紫黑色印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還是沒能逃過風塵仆仆地趕來的董昌健的眼睛。
“你下巴那裏怎麽紫了一塊?”
“眼睛真尖!”靜靜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得意。“沒事兒呀,不小心搶在泥地上而已。”
“你最近怎麽總摔跤呢?不是卡到這裏,就是卡到那裏,我一天到晚地跟著你提心吊膽。”董昌健愁得眉頭緊鎖。
“我就說你這塊玉不是真的。”靜靜撫摸著胸前董昌健給她買的那塊璞玉。
“呸呸!不許胡說。我得找個高人刻個佛在上麵。”
靜靜啞然失笑。“你別當真啊!我是開玩笑的。”
“我是認真的。奇怪了,你以前體育那麽好,說明小腦發育正常呀……哎喲!”董昌健還在那裏嘟嘟囔囔,冷不防吃了靜靜狠狠的一拳,疼得叫了起來。
“你找削是吧?”靜靜瞪圓了眼睛,“你小腦才有問題呢!”
“別生氣啊,我這不是替你分析問題在哪裏麽……好,好,不說,不說了,吃飯去!”見靜靜又要掄胳膊,董昌健急忙識趣地打住了這個話題,拉起靜靜的手往食堂走去。
手被狡猾的董昌健拉起來了,靜靜沒忘趁董昌健不注意的時候,在他右腿繃直的一瞬間,瞅準時機朝他膝蓋窩兒那裏頂了一下。
“哎呀!”右腿冷丁兒地打了個彎兒,好懸跪倒地上,董昌健嚇了一大跳,靜靜立刻放聲大笑起來。
見靜靜笑得那麽開心,董昌健也樂了:“摔那麽多次也沒把你摔傻,還是那麽調皮。” 他一把摟過靜靜的肩膀,擁著她向食堂走去。靜靜解恨了也笑夠了,順勢摟著董昌健的腰,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我下周開始社會實踐了。”靜靜說。
“你們社會實踐怎麽這麽晚?”董昌健不解地問。
“就比你們晚一年而已。可能每個高校安排的時間不一樣吧。”
“你就選擇做個問卷到市場做個社會調查什麽的吧,別去山溝裏受罪了。”
“為什麽呀?你能去我不能去?”這次輪到靜靜不解了。
“條件太艱苦了,怕你吃不消。”
“你還去了兩周呢,我們才去兩天。”
“就是因為我知道有多艱苦,才不希望你去的。就你這小腦那個啥的,哈哈哈……”
靜靜已經知道董昌健要說什麽了,放在他腰間的手很方便地抓了幾把他的“癢癢肉”。董昌健立即笑個不停,鬆開摟著靜靜肩膀的胳膊,能跑多遠跑多遠了。
不管董昌健同意不同意,靜靜執意要去貧困山村去看看。她報名的時候,竟然驚喜地發現,餘學安也報了名,而且他們還在同一個隊伍裏。
剛進村口,靜靜和餘學安就聽見遠遠地傳來像唱歌一樣的朗朗讀書聲,隻是聽不懂孩子們在讀什麽。循著聲音過去,遇見早已經等候在那裏的村長。村長給大家介紹,這是村裏唯一的一所小學校,不分年級,所有年齡的孩子都集中在這個 簡陋的“教室”裏,跟著前麵一個小女孩在念最簡單的英語單詞和句子。小女孩的發音和斷句都不標準,難怪剛才靜靜在村口的時候聽不懂他們在念什麽。
村長不安地搓著樹皮一樣粗糙幹裂的雙手,不好意思地跟靜靜他們解釋:“娃磨(沒)人教呢!原來鎮上給分了一個師範畢業的老師,結果人家隻來了一天,第二天就打包走了,再也磨(沒)回來過。情況呢就是個這,我也磨(沒)辦法……”
靜靜打量著四麵透風所謂的“教室”,桌椅板凳破爛不堪。已經是深秋時分了,有的孩子還穿著單薄的衣裳和塑料拖鞋,臉蛋和手腳一樣都黑黢黢的。可是無論穿的如何,大大小小的孩子胸前都係著紅領巾,靜靜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餘學安,發現餘學安的眼眶竟然紅了。
回來的路上,靜靜首先打破了沉默:“我現在終於明白素素說她上這個大學上得有多艱難了。”
餘學安歎了一口氣:“誰知道全國還有多少這樣的貧困地區,還有多少這樣的孩子……”
靜靜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看著餘學安。
餘學安感受到靜靜的目光,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臉來,試圖從靜靜的臉上探尋出答案。“怎麽?我說錯什麽了嗎?”
靜靜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走路。
餘學安好像悟出了什麽,急忙從後麵趕上來,問靜靜:“你是不是想說我傻?”
靜靜依然低頭趕路,笑而不語。
“靜靜,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很像。”
果然,餘學安說完這句話,靜靜站住了,回頭假裝生氣地說:“哎,餘學安,原來你還會拐著彎兒罵人哪!”
“啊?哈哈,我不是那個意思。”餘學安“啪”地一捂臉,說:“我不覺得‘傻’是不好的詞。”
看著他笑起來可愛的樣子,靜靜的心尖就像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糖霜。她舍不得讓糖霜融化,隻願它慢慢地散落,細細地品味它的清甜。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字一頓地對他說:“我們女生不是‘大熊貓’。我想說你才是‘大熊貓’。”
“為什麽?”
“因為現在像你這樣憂國憂民的大學生太少了,尤其你還來自廣東。”靜靜說完怕他誤會,急忙解釋:“說了你別生氣,我以前覺得廣東人都是賺錢逐利的,但是你讓我改變看法了。”
“憂國憂民?哇,你這個詞太大了。我如果是憂國憂民,那你就是純粹的憂國憂民啦。”餘學安一掃剛才的憂鬱,高興得在靜靜的麵前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跟靜靜說話。
“純粹到PPM級唄!”靜靜模仿著餘學安的口吻,重複著他曾經說過的話。
“哈哈,對!”
兩個人笑過之後,又沉默了。學校就在眼前了,這次餘學安打破了沉默:“靜靜,我盼著1997快點到來,又害怕它到來。”
“為什麽希望它快點到呢?”
“這樣我就可以工作掙錢了,到時候我會給希望工程捐款。可是我又不希望它到來……”
“我明白。我也是。” 靜靜截住了餘學安的後半句話。
“真的?”
見靜靜點點頭,餘學安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伸出小拇指,說:“咱們拉鉤吧!以後每年咱們告訴對方捐了多少,好不好?”
“不好!”靜靜立即反駁。
“為什麽?”餘學安的笑容僵在臉上。
“因為我有預感,你掙得一定會比我多得多。”靜靜認真地說。
“哦—”餘學安恍然大悟。他笑著攤開雙手說:“我說咱們捐一樣了嗎?隨意呀!再說,誰說我掙得就會比你多,說不定你掙的比我多呢!”
“哈哈哈——”兩個人好像已經掙了大錢一樣放聲大笑,小拇指緊緊地鉤在了一起。
低年級的學弟學妹似乎應接不暇的事物比他們高年級的師兄師姐還要多。迪廳、旱冰城如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六朵花”怕落伍真成了“九斤老太太”,最後一次集體活動去旱冰城瘋狂體驗了一把。“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似乎任賢齊的這首《心太軟》就是為滑旱冰創作的。看著菲菲配合著音樂,第一個“心太軟”的時候抬左腳,右腳滑,第二個“心太軟”的時候落左腳抬右腳,配合得天衣無縫,幾個女孩在溜冰場裏瘋笑,不顧形象地張著大嘴,肆無忌憚。
日子就像是溜旱冰,滑著滑著就滑到了年底。大家忙著去工廠參觀實習,還要攻專業課題,談論到畢業論文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空氣中開始飄著一絲絲畢業的氣息。再沒有人張羅新年聯歡會了,大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邁進了1996年。
梅梅的笑聲越來越少,心思也似乎越來越重了。靜靜隱隱地覺得是因為她和餘學安走得近了,梅梅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放不下餘學安。她又覺得有了精神負擔,在梅梅的麵前,盡量與餘學安走得不那麽近。
臘月裏出生的梅梅又過生日了。靜謐的雪夜,溫暖的寢室裏,女孩子們為梅梅在蛋糕上精心把蠟燭擺成了一個心型。從前每次過生日的時候,寢室裏嘻嘻哈哈熱火朝天,可是今天,梅梅不但興致不高,甚至還有些悶悶不樂。靜靜想到也許白天上大課的時候,餘學安戴著耳機用“隨身聽”聽歌,見到靜靜便分出一個耳機讓她一塊聽的一幕讓梅梅看見了,她擔心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果然,梅梅在搖曳的燭光中剛許完願,竟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琳琳急忙擁抱著梅梅安慰她,原本靠在被子上的芳芳轉過身子麵對著牆壁,肩膀微微地抽動。素素歎了口氣,拿起刀子把蛋糕分成小份,遞給坐在對麵的靜靜和菲菲。靜靜搖搖頭,推開了。菲菲默默地接過來,一小勺一小勺地送進嘴裏,眼眶卻是濕的。
望著哭成淚人的梅梅,靜靜終於開口說:“梅梅,你若還喜歡餘學安,你大可放心地去追。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