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一百三十六）籃球
冷衛星那一米八的個子雖然在北方的男同學們中間不算太高，但是他籃球打了多年，動作靈活，投球準，入學不久就被學校籃球隊相中了。暑假過後，同學們都去參加軍訓，隻有學校運動隊的隊員留下來參加體育集訓。
這一天球隊正在訓練，帶著一身汗水和疲憊的冷衛星接到了傳達室的廣播通知，讓他去取電報。
加急電報是父親冷尚民發來的。上麵隻有簡單的一行字：“母病逝速歸”。電報上那簡短的五個字使冷衛星發呆。他反複看了好幾遍。他的直覺是：“這一定是弄錯了。不是發電報的人錯了，就是譯電報時出了差錯。”從家裏回來才兩周。臨行前母親一再囑咐他冬天要到了，一定要注意保暖。怎麽可能就病逝了呢？邯鄲離長春幾千裏，沒有辦法證實消息是否確切。無論是什麽情況，隻有盡快趕回家了。他馬上跟學校請了假，趕到火車站，跳上了去北京的列車。
黃昏時分，冷衛星站在冷家小院裏望著哥哥嫂子房門上掛的那把鎖發呆。奶奶奎雲從屋裏走了出來：“衛星，你怎麽來了？還沒吃飯吧？“
”奶奶您好。我嫂子平時什麽時間下班？“
”你嫂子平時這個點兒應該是下班了。但是今天你哥哥嫂子上午就回來收拾了一下東西走了。說是去邯鄲了，沒說有什麽事。看上去挺匆忙的。“
聽了奶奶的話，衛星的心沉到了底。看來電報是沒有錯了。他有些站不住，慢慢蹲了下去。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奎雲後麵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見。過了一陣子，他終於緩過勁來，對奎雲說：”奶奶，我要馬上回邯鄲。您多保重。“說完，他沒理會奎雲挽留他吃晚飯的邀請，匆匆忙忙向北京火車站趕去。
一路上，他反反複複地想兩個星期前跟母親揮手告別時的情景。從哥哥嫂子匆忙去了邯鄲來看，母親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也許是病了吧？也許電報錯了一個字，把“母病重”寫成了“母病逝”。懷著僥幸的心情，他一夜未眠趕往邯鄲。
此時在邯鄲的冷家已經亂了套。冷尚民呆呆的坐在一個角落了，一遍遍地回憶著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前天晚上回到家後，素貞和尚民吃晚飯的時候發生了爭執。素貞工作的單位正在調整工資。積壓了十幾年的工資調整對於員工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李素貞被調到工資調整辦公室幫忙。她不在被調工資的範圍之內，所以她參與這項工作似乎更加合適。沒想到，由此她的生活被搞得一塌糊塗。
也許因為她的人緣好，也許因為她從來不拒絕別人的訴求，每天都有許多人來找她訴說自己如何困難，訴說自己為什麽應該漲工資。不光在辦公室，就連家裏也不得安寧。周末和傍晚幾乎被這些來人占據的滿滿的。這天晚上也是如此，剛剛端起飯碗，就有人來敲門。尚民阻止素貞去開門：”你每天都要接待這些不相幹的人，就是因為你太好說話了。你應該告訴他們，調工資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找你也是白搭。“
”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這十幾年來大家都沒調工資了，人家著急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當然會告訴他們，決定權不在我的手裏，我隻能幫他們反應一下具體情況。“素貞說著站了起來。
”工作應該安排在辦公室，你看看你，把一家人都扯了進去。好幾天了，連個飯都吃不安生。”
“人家也不容易，調工資又不是每天都發生的常事。”素貞是個大好人，她一向為人熱情，來者不拒。
“好好好，你做你的好人，我不擋你的道！”說完，尚民飯沒吃完就出門了。
在外麵小酒館裏喝了二兩老白幹的冷尚民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妻子李素貞躺在地上。他上前扶起素貞，搖晃著她的身體：“素貞你怎麽啦？說話啊！”
李素貞的頭向後麵仰著，脖子似乎支撐不起腦袋。她直直地看著丈夫，發不出任何聲音。冷尚民找來了鄰居朱少梅。少梅是素貞的朋友，也是護士。以前家裏有人生病都讓少梅看看。一般的小病就在少梅的指點下買點藥解決了。
朱少梅幫著冷尚民將素貞從地上搬到床上。少梅看著李素貞的樣子，一下子沒了主意。素貞的體溫並沒有發熱，但是脈搏微弱，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兩隻眼睛絕望地看著她。
“素貞是什麽時候倒在地上的？”少梅的問題沒有得到準確的回答，因為尚民回來的時候發現妻子已經躺在地上了。
“您還是把她送到醫院裏去看看吧，也許是腦溢血，也許是心髒病。我不能確定，但是她一定是得了什麽大病！”少梅著急地說著。
“她能得什麽病啊？這幾十年來，除了偶爾感冒，她一直都很結實啊。這麽晚了，怎麽去醫院啊？要不然明天看看能不能借一輛三輪車再說吧。”尚民喃喃自語道。
少梅不知如何是好，她再一次望向素貞，發現她的左手緊握，食指和中指在床上擺出了”二“字。尚民見此不禁喜出望外：”看看，她已經能動手指了。她一定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少梅雖然知道素貞的病不是睡一覺就能好的，但是她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處理。家裏還有老人，孩子，她又坐了十分鍾就起身告辭了。素貞一直目送著自己的好友。少梅憂心忡忡。她隻是一個機關醫務室的護士，平時負責打針，發藥。直覺告訴她，李素貞這種情況不是一般的病，應該馬上去醫院，讓醫生診斷。如果沒什麽大事，當然最好。如果有危險，越早搶救越容易脫離危險。
“冷大哥，還是馬上送素貞姐去醫院吧。我家孩子他爸在部隊上，我家裏都是老弱病殘。你去找找鄰居，讓他們幫你把素貞姐送到醫院急診室看看。要不然就去醫院叫輛救護車。沒危險最好。如果有什麽大病，可是耽誤不得！”
“好好好，你回去吧。”尚民將少梅送了出去。
這個房子是李素貞的工作單位分的。周圍都是素貞的同事，冷尚民一個都不認識。有鄰居來找素貞的時候，冷尚民對他們很冷淡。鄰居們的姓氏他都搞不清楚，如今這麽晚了，讓他上哪兒找人去啊。
“素貞，你好好休息一下啊。明天咱們再想辦法去醫院。”說完他就準備洗洗睡了。
沒想到，不到兩個小時，素貞的大小便失禁了。冷尚民不禁大驚失色，他眼看著自己的妻子李素貞七竅出血，魂銷玉損，一命歸天了。
屍體拉到醫院，醫生做了檢查之後告訴尚民，李素貞因腦溢血而死亡。在李素貞的病曆裏，冷尚民發現了一摞病假通知單。因為高血壓，醫生多次勸李素貞休息，服用降壓藥。但是她全然沒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她的心裏隻有別人。除了丈夫，孩子，親人，就是同事，鄰居。她忘我地工作，勤儉持家。對他人全心全意，隻是沒有把自己的健康放在心裏。
李素貞的猝死使冷尚民驚呆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直到同事，鄰居們提醒，他才想起給兒子們發電報，通知他們回來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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