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之若儀(124)隱隱作痛
作者:獅子羔羊
靜儀又看了看發信人地址,發現竟然是香港發出的,寄信人的名字完全陌生。她滿心疑惑地打開信封,裏麵一張彩色照片和一頁信紙。
照片上一對華人夫婦端坐中央,他們身後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雖然四十年未見,靜儀還是能看出些她曾經熟悉的影子。那婦人端莊賢淑,落落大方。兩個朝氣蓬勃的孩子。好一幅闔家幸福圖。
看完照片,靜儀取出信紙讀了起來。
福生吾妹,
自民國二十五年冬不辭而別,凡四十載。吾妹安好?大哥可好?姨媽安在?吾身在異鄉無時不思念家鄉,無時不思念親人。怎奈國共隔海而治,神州萬裏銅牆鐵壁。
二十年戎馬倥傯,二十年漂泊他鄉。轉眼間吾已年愈花甲,吾思鄉之情更切。近聞中美修好,中日建交,中共對西方國家態度鬆動,特修一書托朋友轉寄吾妹。
隨信附上全家近照一張,聊慰思念之情。
懇請吾妹見信速複,以慰為兄思鄉之苦。回信請寄香港中環我朋友處,切切!
愚兄福源祝好!
一九七六年二月十二號於美國舊金山家中
看著這工整的小楷,莊重的用詞,靜儀一下子想起了四十年前二哥不辭而別留下的絕筆信。她頓時百感交集,淚如雨下。二哥,二哥還活著。他在美國舊金山。她又回頭拿起那全家福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上的二哥,二哥這把年紀還是那樣英俊灑脫。大哥要是知道這事不知道會多高興了。他要我回信,這可是“海外關係”啊,可別惹上什麽麻煩了。靜儀不知所措,陷入矛盾之中。她是多麽想馬上拿起筆給二哥寫信,可她又怕因為海外關係給家人帶來傷害。
自解放以來,這“工商業主兼地主”的成份像套在頸項上的繩索,隨時有可能把自己,把家人勒得死無葬身之地,活無立錐之所。明皓差點就被戴上個曆史反革命的帽子。大哥一家被逐出南京,發配窮鄉僻壤,私宅被他人強占,不就是吃這個成份的虧嗎。靜儀怕了,她真的怕了。
看看這信封上都有公安局的公章,這信能到她手中絕對是在“公家”的掌控之中。自己若冒然回信,一定給公安局抓個正著。弄不好被整成個“裏通外國,勾結美帝”。到那時,這一家人就真的是萬劫不複,永無出頭之日了。想到這裏,靜儀心驚膽顫,仿佛公安員已經來到家裏抓人了。
這信上的日期是二月十二號,現在都是六月中了。這信已經在路上走了四個月了。想像中二哥無時不刻都在盼著她的回信。但是,靜儀打定主意,為了一家人的平安,不做任何回應。想到明霞孑然一身膝下無後,福源兒女雙全琴瑟相伴。為了不讓明霞傷心落淚,她決定這事與明皓也隻字不提。
這封信至少讓我知道二果果沒死。他既沒有死在日本人手上,又沒有死在共產黨手上。現如今他還在美國一家人過得好好的。這就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二果果,你不要怪我心狠,不要怪我絕情。我不是不想回信,我是怕影響小孩子的前途啊。你在美國好好過日子吧,不要掛念我們。
想到這裏,靜儀把手上的信紙、照片重新裝回信封,小心地放進衣袋裏。她抹了抹臉上的眼淚,調整了一下情緒,走進房裏,把信收到五鬥櫥的抽屜裏,重新回到堂屋,從桌上拿起煮飯鍋,慢慢地走到自來水龍頭旁,繼續淘米。想到哥哥望眼欲穿不見回鴻信的情景,靜儀心裏隱隱作痛……
明皓最近老是覺著腹部有些不適,又有些低燒。他並不在意,隻是說天天忙半導體坐久了。多走動走動就好了。在靜儀的再三催促下,明皓這才不急不忙地看醫生了。醫生一聽,就讓明皓坐在檢查床上把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還特別在他下巴兩邊摸了又摸。最後他什麽藥也沒開,就開了一張照X光片的處方。明皓知道說也無益,就拿著處方到放射科劃價、到收費處交費。可是到放射科劃價時被告知膠片缺貨,拍片需要等到七月份才有膠片計劃,讓他先去交錢,到七月再來拍片。
明皓辦完手續後,垂頭喪氣地向醫院大門走去。
“這不是老呂嗎?你來醫院幹什麽?”
明皓抬頭一看,原來是在醫院後勤部修理車間工作的老陶,陶師傅。他們是多年在一起玩無線電的發燒友。
明皓就把自己來看病,醫生不開藥隻讓拍片,然後又拍片無門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聽著,聽著,老陶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一把拉起明皓的手說:“走,我跟你去一趟!”
走進放射科,老陶對值班醫生說:“小王,許主任呢?”被老陶稱作小王的年輕人就是剛才告訴明皓沒有膠片的醫生。
沒等到小王醫生回答,聞訊從裏間走出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
“陶師傅,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我們的透視機修好了沒有?”
老陶笑著說:“差不多修好了,今天最後測試一下就可以了,你下午讓人來拿吧!”許主任一聽臉上笑開了花。“好好好,我這就派人去拿。陶師傅你可幫忙了。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的,你盡管說!”
老陶不急不忙地說:“請許主任幫忙的事暫時還沒有,順便問一句,今天才十六號,聽我朋友說你們放射科都把六月的膠片用完了?”說完他扭頭向明皓示意了一下。
經他這麽一問,許主任不由地多看了明皓一眼,這才發現跟在陶師傅後麵的老頭就是小王剛才轟走的病人。他尷尬地笑了起來,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誤會,誤會。”說完,他回頭對小王醫生說,你趕快去準備膠片,我來給呂師傅拍片。”
不一會兒,許主任親自為明皓拍了片子。小王在暗室衝洗膠片,許主任陪著陶師傅和明皓聊天。
轉眼間,小王拎著濕漉漉的膠片從暗室走了出來,遞上股片。許主任把膠片掛在讀片燈前,看了又看。回頭對老陶說:“陶師傅,這片子有些複雜,我也看不清楚。你最好讓劉主任看看。”
老陶聽了心裏一驚,劉主任可是腫瘤科主任,讓他去看片子?難道老呂胃裏長了腫瘤?
想到這裏,他不動聲色地對許主任說:“好好好,我來找劉主任看看。”說完他回頭對明皓說:“現在都到了中午吃飯時間了,醫生們大多都下班回家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我下午拿著片子找人看看去。你明天和嫂子直接到後麵車間找我。”
明皓慶幸今天碰到老陶,隻知道他在醫院修理廠工作,還不知道他還真有些能量,在醫院裏這麽吃得開。
待到明皓回到家中,靜儀和孩子都不在家。桌上一個紗罩罩著一菜一湯和一碗剩飯。明皓用手摸了摸盛著冬瓜海帶湯的碗,湯還有些溫熱,明皓想大概靜儀剛走。他坐下就著溫吞湯水吃起了冷飯。不知道是過了吃飯時間餓到了,還是吃了冷飯剩湯,明皓的胃部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