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院雜憶(4)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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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88年由B大分到馬院管理係的。那天我穿著一條短褲,襯衣下擺胡亂係在腰間。在教務處報到完畢後,馬院派出一輛卡車,去B大拉行李。我到宿舍時,大眼李和王三太因為宿醉還在床上挺著,我把他們叫起來搬家。行李不多,兩趟就完事。我跳上車,坐在一堆破爛中間。大眼李用髒手指伸到鏡片後麵揉眼睛,我想那一定是眼屎而不是眼淚。車開動了,他們在下麵懶洋洋地招手。三太喊:“煙鬥,有空常回來,你能找到研究生宿舍吧?”我點點頭。車出南門,我看著漢白玉匾額上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心想:“我他媽的還回來個球!”

那天車上還坐著一個女孩。她和我一同報到,所以也一趟拉行李。我記不清她的長相,也記不清她畢業的學校。我甚至再沒有在馬院遇到過她。這事很奇怪,馬院巴掌大的地方,怎會見不到?何況單身教工都住在一層樓上。她就象個幽靈,那天和我坐在一堆破爛中間。我唯一能記住的是,她家和新聞聯播著名主持趙某祥是鄰居,“你知道嗎,他是個禿子,播音時戴的是假發!”

那天的路很漫長,中間好象發生過剮蹭,司機跳下來和對方吵架,那個幽靈般的女孩在我身旁絮絮叨叨……一切都朦朦朧朧,仿佛一路上我都沒帶眼鏡,睜著一雙魚眼在四處觀瞧。直到“馬神理工學院”的校門出現,記憶才驟然清晰。司機把我拉到一座四層青磚樓前,說:“這是三號樓。管理係在三層,你先去辦手續,等會兒下來搬行李。”

接待我的是係黨委書記徐惠芬。她看上去正值更年期,形容枯槁,頭發花白;說話顫顫巍巍,好象聲帶上有隻毛毛蟲在爬搔。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老用手捂住左眼,隻要手一移開,左臉肌肉就開始上下抽搐。

徐惠芬哆哆嗦嗦地向我表達了管理係領導的歡迎,然後把我領到對著樓梯口的一間辦公室:“小煙,你看這學期還差兩周才結束,新宿舍還沒有安排好。要不你先在這間空辦公室裏湊合住幾天?”她打開門,屋裏放著四五張辦公桌椅,擠得滿滿登登。“你把兩張辦公桌拚一下,就可以當一張床睡,隻是小心別掉下來。”我正要說我多年睡上鋪從沒有掉下來過,突然想起齊老大,就問:“齊琳來了嗎?她是我同班同學,一起分過來的。”徐惠芬說:“我知道。她嘛,請假回家了。她家裏有點事。”我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齊老大家裏能有什麽事,她眼下正和張文東在五台山如膠似漆地廝混呢。他媽的,憑什麽讓我在這兒睡半個月的辦公桌?我毅然決然地說:“徐老師,我也得回家。火車票我都買好了。”徐惠芬顯得很吃驚:“可是這學期還沒結束呢,監考都給你安排好了。這樣吧,你還是安心工作,火車票係裏幫你退。”

正說著話,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踢門而入,右手抱一床棉被,左手拎一隻暖瓶。徐惠芬向我介紹說:“小煙,這是係辦主任王守一老師。瞧,王老師把自家的棉被都拿來了,對你多關心呀!”王守一把東西放下,握著我的手說:“小煙,歡迎你來管理係。我們對你這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很重視,希望你能在這裏貢獻青春。你看,我這床被子裏外全新,還是綢緞麵的呢!來,搭把手,幫我抬一下桌子。”我對組織的關懷無動於衷:“對不起,徐老師王老師,我爸得了重病,我必須馬上回去。我已經買了火車票,再過兩小時就走。”王守一張大了嘴,看看徐惠芬,又看看我,表情十分尷尬。徐惠芬對我說:“小煙,你要是現在上班,這月工資你能全拿呢!”我無比真誠地說:“謝謝徐老師,可是我爸爸病重,我必須得回去。”徐惠芬歎了口氣:“好吧,那就下學期再見。王老師,你去把監考名單調整一下。”

我如蒙大赦,當下把行李往辦公室裏一塞,拿著火車票逃回西安了。新單位給我留下的印象不怎麽樣,但是眼下我不願去盤算未來,隻想逃離這半年的噩夢生活。當西行的列車轟然起動時,我真想對著窗外攢動的人群大喊:“我-畢-業-了!”

2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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