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本關西大暴雨後，洪災泥石流災害損失慘重，它是平成年代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網上各種報道很多，不再贅述。我作為一個實實在在地在日本工作生活過多年的外國人，借此事件談一些對日本的直觀感受。
雖然這次的天災確實來勢洶洶，但作為一個多災害的國家，號稱災害防治最強國，全民自製最強國的日本，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有些意外。有一種說法是，日本“告知式”救災的破產。我不知道是否到了“破產”的地步，但至少值得反思一下。
什麽是“告知式”救災，稍微普及一下，就是政府管預警，疏散靠自覺。我剛到日本時，就在入職培訓中，接受了災害疏散通道及應急演練。每個人都被告知了，如果發生災害，你所在的社區，避難所和疏散通道在哪裏，怎麽逃。家裏時刻備好一個應急逃生背包，足夠一周能量供給。世界皆知的，日本民眾高度自律性，自覺性肯定毋庸置疑的。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這次政府預警了，還有這麽多人沒逃呢？
首當其衝的肯定是老齡化問題，很多獨居老人沒能力自救，甚至沒辦法走出家門。不管是怎樣高素質，守紀律的個人，在天災麵前終歸是脆弱的。而日本由於人口的老齡化和空心化問題，又更加削弱了鄉村地帶的自救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單純要災民“積極自救”無異於讓他們自生自滅。
肯定要外部救援，這一般就是指政府的實際工作了。可是很遺憾的是，日本整個國家，各個領域的特質是，計劃做得細致入微，但實際行動的執行力相當缺乏。在公司裏的日常工作中，就能完全體會到。推進一項工作得要開多少會，做多少風險評估，要多少前輩們點頭，查多少規章條款。即使通過了，執行人如果心裏實際是不讚同的話，那麽你能看到的結果隻是微笑的陽奉陰違。
其次，狼來了太多了！記得我到日本的第一周，有天晚上發生了4級地震。初來乍到的外國人，聽到電視上預警後，拎起應急背包就向樓下逃。跑到樓下，傻傻的就我一個人。等了幾分鍾，看看太平無事，又溜回了自己的公寓。第二天問同事，自然是被嘲笑了一番。本地人早就習以為常了，我還嚇得一夜無眠。那次是小震，微不足道的。日本每周至少一震，我在日本的五年裏，再大的震級，也從沒有看見有民眾出來疏散的。那麽有沒有可能，碰到大雨傾盆後，水災來犯，還覺得無後患呢？
還有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先說個親身經曆。有次和日本同事一起去法國出差。晚上一起去吃飯。法國飯店的菜量，對我這個小身板來說，是巨大的。所以我隻點了色拉和甜點，跳過了主盤。就這，被一圈日本同事鄙視了，他們認為法國菜一定要按照套餐模式走，少一步都不算正餐。其實我這個去了法國無數遍的，在心裏對他們的教條鄙視了無數遍。（雖然有些領域，教條還是好事，比如保留傳統工藝。現在隻有在日本才能看到，來自中國的最傳統的製墨，製筆等工藝流程了，這是題外話。）
再來，大家都知道，日本的ISO質量管理體係是做得最不折不扣的。特別像豐田汽車公司的各種質量監管方法被全世界普遍借鑒。隻有在日本，我才真正看到了，每個最底層的普通藍領工人，都能自覺做到4s要求的，比如哪裏拿的工具，用完必定物歸原處。守規矩，是對日本人的普遍認識。好了，問題也在這裏，如果有什麽不合理，或個別差異性出現，也沒有人會隨機應變，因為規定和計劃沒有寫。也許這就是為什麽，隻有在日本公司才有強製性的要求每個員工每年要向公司提各種改善方案。否則各部門都會是百年不變。雖然這本身也是形式主義的表現。
這次的災害也是這樣，在提防決口之前，首先會出現小規模的潰口或者管湧，隻要及早發現，處置及時，是完全可以避免決口的，至少也可以緊急疏散。然而在決堤之前，既沒有政府的工程隊來緊急施工搶險，也沒有政府工作人員來組織大家緊急疏散。在發現決口的幾乎同時，倉敷市終於下達了強製疏散的“避難指令”，但仍然需要災民“自力”撤離。這個時候別說徒步疏散很危險，就連車都開不動了。居民隻能自行爬上二樓和房頂去避水。有居民用釣魚用的充氣艇救出了自己的家人和二十多名鄰居，但相比被困的上千群眾，實在是杯水車薪。防災警報一級一級上升，每一級都有不同的說法和道理，唯一不變的是需要災民自力逃命。因為“告知式”救災就是這樣規定的，一切隻能按規定執行。我隻能扼腕痛惜。
我一直覺得我了解日本人，日本公司，日本思維模式。去年，這種理解徹底的加深了。以前我的日本秘書告訴過我，我們的日本分公司還不是日本公司，雖然它在日本。如果你在傳統日本公司，你會崩潰。果不其然地被她說準了。去年工作的日本公司駐美國分公司就是這樣，一個完全傳統的日本公司。你肯定想不到，連開會時進入會議室的先後順序，會議室座位安排都細致規定好，對前輩點頭哈腰，對上級言聽計從，如果不按照這樣來，你會被認為工作態度有問題。但是如果實際物流中，每次發生緊急情況，總是不知所措。我為它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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