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之若儀(七十六)雪上加霜
作者:獅子羔羊
文字編輯:Ellen
十二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早晨七點半,小彩霞街,天下著小雪。長短不一的冰淩順著瓦溝掛在沿街兩邊的屋簷下。路上行人稀少,大多行色匆匆。
十號的大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中年婦女。隻見她穿著厚厚中裝棉祆,圍著一條墨綠色羊絨圍巾,背著一褪了色的草綠挎包,腳穿一手工自製的黑色兔耳朵棉鞋。她就是產後第一天上班的靜儀。
為了第一天上班,靜儀起了個大早。除了日常早功課,今天還多了一件事:給純兒擠奶。為了讓純兒能吃到奶,靜儀盡量多吃湯喝水,沒有葷湯,就喝素湯,實在沒有湯水就吃水煮山芋。
為了能細水長流,為一家人著想,靜儀把壽庭送來的二斤豬肉用大鹽醃了,掛在堂屋簷下風幹。每次隻割一小塊,還把它切成細絲,與飛機包菜或者其它蔬菜一塊燒。就是這樣葷菜也是最多一個星期一次。那七塊錢買來的高價雞蛋也被靜儀醃起來了。一兩個星期一次,煮一個鹹雞蛋,一切四份,祖孫四人,一人一份。那也算吃了雞蛋了。就這樣,一點點額外食品讓靜儀一家吃了幾個月。平時每月每人二兩豬肉,加上純兒,才一斤肉。為了得到最多的油水,靜儀都是想方設法地買豬板油。把豬油煉了,油渣用來燒青菜、大白菜、飛機包菜什麽的,還分好幾次才吃完。煉好的豬油收在罐子裏,炒菜時用筷子挑一點點。就這樣一斤肉也能過一個月。
因為有吃奶的毛娃,按計劃可以訂半磅牛奶,每天一瓶。這牛奶一定是小純兒的,可就是洗奶瓶的水也不倒掉,都是給兩個女兒喝了。米飯不夠,就吃山芋、山芋幹、高梁麵、玉米麵。幹的吃膩了吃稀的,雜糧吃膩了吃蔬菜。
在姨媽的照顧下,靜儀精心安排下,雖然清苦,一家人倒也過得去。別人家大人孩子有浮腫的情況,靜儀一家卻一點沒發生過。靜儀的奶水雖然不多,倒也沒斷。輔以米湯,奶糕,純兒倒也漸漸長大了。
在送女兒上學後,靜儀看著還在熟睡的純兒依依不舍,對姨媽千叮嚀萬囑咐。這是她第一次丟下奶毛娃上班。靜儀生前麵兩個女兒時還沒有工作,都是整天圍著毛娃,直到小孩滿地跑。開始時,姨媽還耐著性子聽她講,講什麽應什麽,後來看看時間不早了,靜儀如果再不出門,就會遲到了,姨媽有點急了。她指著五鬥櫥上的三五牌座鍾說:“妳走不走啊?再不走就要上班遲到了。妳想想從前妳是誰帶大的,趁著他還沒醒,妳快走吧!”靜儀被姨媽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拿起包,一邊說著“我走,我走……”,一邊快步走出了大門。
一路急急忙忙,靜儀趕到了電池廠會計室。使她詫異的是她看見一年輕姑娘坐在她原來的辦公桌旁。靜儀把視線轉向會計室主任,老單(讀shan4)。老單,五十多歲的老會計,在公私合營前就是這家電池廠的會計。雖然他是會計室主任,也是屬於頭皮薄的主,整天小心翼翼地四麵周旋著。
看到靜儀走進來,老單有意地回避與靜儀的視線交匯。現在看到靜儀把視線直接轉向他,他無法回避了,隻好站起身來訕笑著向靜儀說:“王會計,是這樣的……”。說著就伸出手來把靜儀拉到會議室,回頭關上門,坐下。靜儀愣愣地跟著老單走進辦公室,看著坐下的老單。“妳坐下來嘛,聽我慢慢說。”老單向仍然站著的靜儀招招手,讓她坐下。
靜儀溫順地坐了下來。老單開始對靜儀講在她坐月子時會計室發生的事情……
在財務管理方麵,管賬的叫會計,管錢的叫出納。原來在會計室裏,連老單、靜儀在內,一共三個人。兩個會計,一個出納。老單和靜儀兩個會計,一人管支出賬,一人管收入賬。出納是一個副書記的老婆。
靜儀休產假後,老單接過靜儀的支出賬,一並管起來。想著也就兩個月,頂一頂就過去了。
可是,幾個星期後,梁副廠長領來一個小姑娘,說是韋廠長的女兒,剛剛初中畢業,許書記說讓她來學著做會計。
老單一聽就傻了。“這小姑娘學得會嗎?這個,這個,王會計回來怎麽安排?”老單結結巴巴地問道。梁副廠長,其實就是原來廠主,公私合營後,成了沒有什麽實權的技術副廠長。他歎了一口氣,說:“他們要你教她。說,反正你一個人也做了,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王靜儀嘛,唉……”
單主任探前一步,“王靜儀怎麽樣?”
“他們拿出一個大檔案信封,扔到我麵前,說:你自己看,我們外調的結果是,她的家庭成份是工商業主兼地主,雖然她本人的成份是學生。還有,在南大上學期間,不積極參加學生運動。我們黨組織找到她,她還拒絕參加。請她幫忙寫個標語她都推脫。我們廠裏的財政大權絕不能交給這樣的人!”梁廠長歎了一口氣說。
“那你怎麽回的呢?”單主任不甘心地問道。
“我沒法回了,就問他們怎麽辦,他們說,下車間,要不就回家……”
“下車間,要不就回家……”靜儀機械地重複著單主任說的話。
“王會計,妳別急。要不,妳今天先回去,什麽決定也別做。我也不和他們提妳來的事情。妳再和呂先生商量商量,下個星期再來。這裏,我安排一下,還是按產假給你發工資。”
就這樣,靜儀在單主任的陪同下離開了電池廠。外麵的雪漸漸大了起來,靜儀把圍巾披在頭上,朝回家的路走去。不一會兒,她兩肩和頭上就落滿了雪花。遠遠地,靜儀單薄的身影慢慢地模糊,消失在漫天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