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國的青春筆記

selective focus of yellow and red maple leaf

2005年秋,安大略省霍普港鎮的楓樹正染上醉紅色。我在鎮中學後排座位上,透過百葉窗數著飄落的糖楓葉。作為一個新移民的孩子,我總覺得自己像錯季的候鳥——普通話帶著閩南口音,穿著表哥穿剩的牛仔外套,體育課上永遠接不住冰球棍。

那時我唯一能悄悄驕傲的,是母親給的東方骨相:1米68的個頭在黑橡木課桌上伸展不開,眼梢微微上揚的模樣總被美術老師說成是"湯姆·湯姆遜的北國風光"。可這些在薩曼莎麵前毫無意義,她是校冰球隊長的舞伴,金發像休倫湖的波光般耀眼。

直到莉安轉學而來。她從溫哥華搬來,和我一樣是亞裔,總是安靜地坐在實驗室的東南角。當她在地理課上展開地圖時,我看見她指甲蓋上畫著細小的楓葉,像散落的星光。

十一月某個雨夾雪的午後,我在圖書館趕寫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評。莉安突然出現,手指點著《Nothing Gold Can Stay》的段落:"你看,新英格蘭的秋和安大略其實很像。"她說話時睫毛沾著融化的雪珠,像糖霜落在鬆餅上。

我們開始用鉛筆在《環球郵報》邊角寫紙條。她告訴我溫哥華的櫻花雨,我描述福建的土樓群。這種秘密交流持續到聖誕前夜,當她在報紙空白處畫了棵聖誕樹,樹下有兩個手寫字母:L&A。

暴風雪襲擊小鎮那晚,校車停運。我看見莉安在體育館門口踟躕,呢子大衣領口落滿雪。"我爸爸的皮卡陷在401公路了,"她跺著凍紅的腳,"公寓還有三公裏。"

我竟脫口說出練過無數次的話:"我叔叔的修車廠就在附近。"說完才想起那根本是反方向。我們沉默地走在皇後街上,雪幕中隻有蒂姆霍頓斯的招牌亮著暖光。她突然哼起戈登·萊特富特的《Canadian Railroad Trilogy》,調子被風吹得斷斷續續。

在社區中心轉角,她停下指著我的舊手套:"你線頭散了。"然後從背包扯出絨線,就著路燈光開始編織。雪花落在她發間時,我忽然想起父親說故鄉的荔枝花也是這個季節開放。

她住在鎮東的公寓樓前突然說:"知道為什麽愛和你說話嗎?"她的圍巾在風中揚起一角,"你看落霞時會眯起左眼,像在給天空拍照。"

信箱砰然合攏時,我聽見自己說:"明年春天,要不要去看尼亞加拉的彩虹?"這話驚飛了楓樹上的冠藍鴉。她笑著跑進玻璃門,哈氣在窗上凝成轉瞬即逝的愛心。

開春時她隨家人搬去蒙特利爾,留給我一本《安妮的綠色小屋》,扉頁寫著:"我們的鐵路總會有交匯站"。後來我終於敢在課堂上舉手發言,加入了年鑒編輯部,甚至嚐試劃獨木舟。每個楓糖收獲季,我都會給那個蒙特利爾地址寄明信片,就像父親總在春節對著福建方向點燃線香。

去年深秋,我在多倫多大學圖書館遇見薩曼莎。她說起莉安在麥吉爾大學讀比較文學,未婚夫是位法語詩人。"她知道你出版詩集了嗎?那首《楓樹下的鉛筆屑》簡直像我們的2005年。"

窗外又飄起楓葉時,我打開新詩集扉頁:"致L,你教我聽見雪融化的聲音——在安大略的冬天,那是春天最早的回信。"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所有跟帖: 

“那是春天最早的回信”。讚。 -小樂即安- 給 小樂即安 發送悄悄話 小樂即安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24/2025 postreply 15:27:12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