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之死 - 22b 最後的黑白

最後的黑白

文要武後來再次改名,遠走海外,留學美國,入籍他鄉,重新找到了新的依附,新的語言,新的身份。
那個曾讓她榮耀無比的名字“文要武”,如今成了她急於甩脫的——枷鎖。詛咒。終身的烙印。

多年後,波士頓,雪夜。
文要武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夢裏,校長那雙眼睛靜靜凝視著她——
不是仇恨,不是控訴,而是——
悲憫。
像當年雨天,遞給她那把傘時,溫柔的一瞥。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那聲音低語,如竹簽刺入指縫的回響,如皮帶抽在脊背的悶響,如校長倒下時,塵土揚起的寂靜。

她想起天安門城樓上,孫行站在她身側,臉上那抹僵硬的、如同石膏麵具般的笑容。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得到的不是榮耀,而是孫行傾注的、淬了毒的“祝福”。那聲“要武”,是她一生榮耀的起點,也是她靈魂被詛咒的開端。

她手指摩挲著早已愈合的舊疤,疑問如毒草,在心底瘋長:

“我真的是先鋒嗎?”
“還是……隻是另一把刀?”

她搖頭。
關燈。
逼自己遺忘。
——可黑暗中,校長的眼睛,從未離開。

而孫行的去向,則成了謎。
有人說,她留在中國,在體製內步步高升,直至成為教育局副局長。退休後,住在北京朝陽區一棟老幹部宿舍樓裏,喝茶,看報,安度晚年。
——仿佛1966年的夏天,從未發生。

肖東東利用了她的家庭關係悄然入伍,成為野戰軍文工團的一員。在深夜練功時,對著鏡子,一遍遍排練著“革命樣板戲”裏那些慷慨激昂的台詞,仿佛這樣就能洗刷掉血脈裏那點“不幹淨”的東西。

李小雨後來作為工農兵學員被推薦進入師範大學。畢業後,她回到一所中學任教。她從不大聲說話,從不體罰學生,甚至對最調皮的孩子也報以溫柔的微笑。可每當教室裏響起孩子們齊聲朗讀課文的聲音,她總會不自覺地瑟縮一下,仿佛那整齊的聲浪,又將她帶回了那個烈日灼心的操場。她教了一輩子書,卻再不敢在黑板上寫下“愛”與“自由”這兩個字。

肖東東在軍營的晨曦中出操,李小雨在教室的講台上微笑——她們都活得很好,比大多數普通人更好。可每當夜深人靜,當哨聲或鈴聲在耳邊響起,她們是否還會想起,那個在烈日下被她們親手摧毀的女人?

多年以後,學校為校長舉行紀念活動。
老師與往屆學生齊聚一堂,緬懷她的正直、她的忠誠。
有人發言,為當年的“混亂”輕聲道歉,語氣誠懇,措辭溫和。
但沒有人被判定有過錯。
責任,從未落到任何人頭上。

正所謂——逝者如斯,生者逍遙。

無人願意提起方來鳳。
大家都說,她是那一天一切災難的源頭。她的信,她的哭聲,她的照片

可方來鳳不信——校長真的死了?那不過是一個替身。她的丈夫從來沒有回家.
她要查清:到底是誰殺人,又是誰被殺。

多年間,她不停寫信、上訪、喊冤。
所有人都避開她,最終把她推進瘋人院。

她最後的怒吼說:“我才沒瘋啦!瘋的都是你們,你們這一群顛倒黑白的王八蛋!”

至於老王,他依舊在檔案室工作,直至退休。某日,他看過校長的舊卷宗被重新啟封。那行冷硬的字句依舊寫著:“因故死亡,死因不明。”  老王合上卷宗,又停下。片刻後,他重新提筆,在檔案邊角寫下:

“她是一人民教師,她被學生們活活打死。”

字跡細小,卻比檔案裏所有冷漠的字句都沉重。


真正該被記住的,不是名字,而是人性——
狂熱、冷漠、嫉妒、屈從、背叛……
它們從未消失,
隻在等待下一場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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