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再次回到學校的春天收拾了心情，重新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學習中去，又一個秋天過去了，當冬天又來臨的時候春天開始著手為寒假回國做準備。那些天她到處打聽便宜的機票信息，多方比較後跟柏林的一家中國旅行社預訂了票，這樣歸期就真的定準了，她開心地每晚都睡不著，時刻算計著日子和要買回國去的禮物。
白天隻要一有空她就往老城裏跑，一遍遍在那條立著“趕鵝小姑娘”的商業主街上溜達，按照心中的名單給煤城家裏每一個親戚朋友尋找禮物。第一位的當然是給長水和貴平的東西，春天在心裏打量好了，歐洲這邊以鍾表著稱，德國雖然不比瑞士，可是這裏的中檔名牌手表賣的還是比國內要便宜的，她算了算手裏的錢，準備給她爸媽各花兩百馬克買上塊像樣的表，在家時她爸爸的手表早就壞了，一直也沒買新的，而她媽手上的那塊還是當年大舅上上海出差時給帶回來的，戴了快三十多年了，現在每天都會慢上那麽十幾分鍾，已是不堪再用了，所以春天權衡再三覺得帶兩塊表回去是最實際也最貴重的禮物。
她跑了幾家珠寶鍾表店，比較了價格最後鎖定了兩塊天梭表，剛好每塊一百九十九馬克，完美契合她的預算。她給長水挑的是一款有著金色金屬腕鏈和表殼的天梭男士腕表，在它亮白幹淨的大圓表盤上，時間刻度是用同樣金色的羅馬數字標識出來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看起來簡潔又貴氣。春天知道金色並不配父親內斂的氣質和性格，可是她心中卻覺得他這一生暗淡得太久了，這次她想給他腕上添些閃亮的色彩，讓他的精神振奮一下，何況天梭這個品牌的表設計一向簡潔大方，即使是金色的表鏈也不是那明晃晃的暴發，這種暗金色反而凸顯了一種內斂的精致，讓春天一眼見到便迷上了。
相比這款男表，給貴平挑的那塊女表倒是顯得沒有什麽特色，春天想來想去還是沒有立刻出手買這兩塊表，畢竟是大錢，花之前她還是得猶豫猶豫。這樣又逛了兩天，在一個傍晚春天在一家叫卡爾城的大綜合商場裏看到了一件黑色夾薄棉的皮大衣，說是大衣其實也隻是半長的，春天穿上剛能沒過腰臀，這件皮衣下擺是散出來的，略有娃娃裙的感覺，人穿上會顯得有點可愛，這正可中和它通體黑色的嚴肅，春天用手撫摸著異常柔順平滑的皮子，心中想象著媽媽穿上它的樣子，媽媽比她矮些，穿上剛好能罩住一半大腿，春秋時在東北是足夠保暖的。
春天想，媽媽這輩子還沒穿過皮衣服，這件她一定會喜歡的。關鍵是這件皮衣正在打折，現在的價格隻有九十九馬克，春天覺得很劃算，她想，如果買下這件皮衣，再用剩下的一百馬克給媽媽買塊表，這樣媽媽可以得到兩樣貴重的禮物，那不是更加的好嗎！所以她飛快地決定了，這件皮衣是店裏的最後一件她不能等，要馬上買下！
第一筆大錢花出去後，春天購物的心膽都被打開了，她立刻拎著這裝著皮大衣外麵印著紅色卡爾城商標的大大購物袋直奔之前的表店，先指著早給長水看上的那塊表讓店員拿出來擺在櫃台上麵的黑絲絨托盤上，然後又在店裏圍著櫃台低頭仔細重新給貴平挑起來。她現在的預算隻有一百塊了，天梭這樣的瑞士表是買不下來了，在店員的建議下她轉而去看日本表，一款圓形白表盤配銀白色金屬鏈的西鐵城進入了她的視線，這塊表雖多少帶些工業風，但總體還是大方得體的，價格也合適正好一百元，所以她不再猶豫也跟店員要下了這塊表。
現在是聖誕月了，城裏到處都掛滿彩燈，這珠寶鍾表店更是裏外全都裝飾得亮晶晶的，這時已是黃昏，春天站在店裏透過四麵的玻璃望著外麵漸漸暗下去的天光，街上的燈都點亮了，聖誕市場上的一個個木頭小屋全搭建好了，每個小屋頂上都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小燈，主街上人慢慢多起來，三五成群地在市場裏閑逛，在賣熱紅葡萄酒和烤香腸的攤位前總是聚集著很多人，人們站在高腳小圓桌邊，舉著印著“趕鵝小姑娘”圖案的瓷杯子，在寒夜裏歡快地喝著冒著熱氣的紅葡萄酒，吃著號稱“半米”長的圖靈根烤腸，這是德國聖誕月特有的味道。
春天此時置身在如玻璃房子一般的鍾表店裏望著窗外，等著店員包裝兩塊名牌表，這感覺仿佛是在童話裏，讓她覺得略有那麽一點不真實。兩塊表的表盒都很好看，尤其是那塊天梭更是非常精美，店員包好後滿麵帶笑地遞給春天，一邊感謝她的購買一邊祝她聖誕月快樂，春天很開心，接過裝表的紙袋，也連聲道謝回祝人家聖誕快樂，拎著這麽多禮物走出表店，她的心裏快樂又充實。
給長水和貴平的大件買完後，其他的禮物就好辦了，那些天春天跑了一趟又一趟大超市和化妝品連鎖店，買了很多巧克力，葡萄酒，平價香水和護膚品，給幫她最多對她最好的大舅澤文和大姑之華，春天多花了點錢，一人買了一個飛利浦的電動牙刷，這樣基本上就把回國的行裝準備齊全了。
她的大旅行箱差不多裝滿時，春天才開始思索究竟要帶點什麽東西給高遠呢？自從上次在普夫斯海姆的站台上打完那通令她傷心欲絕的電話後，春天一直都在逃避再想起高遠，她知道他們今生已經錯過了，可是她不願麵對這樣的事實，她不願承認他離她越來越遠，他與她現在活在兩個世界裏。
他們從小的情誼，長大後的心意相通，這些都是連著血肉的，春天斬不斷，她想他會想得心疼，心酸，最後是無能為力的絕望，所以當那天她站在擺著一排科隆水的貨架前，嗅到那幹淨清冽的味道時，整個人便被與他的回憶包圍了。這香氣很配他，清澈，克製，使人信服，令人依戀。春天的內心充斥著酸楚，“高遠，你在哪兒呀？在哪兒呢？我想你，想你，想你。”半晌，春天才伸出手去從架子上拿下了一瓶外麵印著金色和綠色相間花紋的科隆水，這個就作為送給他的禮物吧，不知回國時能不能再見他。
一切準備停當，最後春天去了趟銀行，把她這幾個月陸續從留學擔保金裏轉出來的錢換出了兩千美金，因為她夏天打工掙下了一年的生活費，所以每月從擔保金裏取出的錢就攢了下來，這個錢這次正好可以拿回家去，讓媽媽給大舅，還上之前從外經委主任那兒借的錢，這樣就可以除掉第一塊壓在爸媽身上的大石頭，其他的錢她明年打工再慢慢還。
終於離回去的日子隻剩兩天了，這兩天晚上春天夢裏都是回國的事，一會兒是在機場拚命趕飛機，那大廳怎麽那樣大，她拖著箱子沒完沒了地跑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候機處，再不就是終於坐上飛機回到了家，可是她要拿禮物出來時，一打開箱子裏麵竟是空的！春天幾次從這樣的夢中驚醒，然後搖頭失笑，自己實在是太緊張了，也實在是太盼著回國見爸媽了，出國時間雖然還不到兩年，但是她仿佛是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裏，現在要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個舊世界裏去，她心中的那份期盼竟比當初出國時來的更加猛烈和迫切，那裏是故鄉啊，她愛的人們，她成長的故事都在那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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