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之死 - 16 講台刀上

講台刀上


雨停了。她跪在操場泥濘裏,墨汁混著血水,從額角流下,滴在開裂的水泥上。那冰冷、窒息的感覺,不來自肉體,而是靈魂——猛地把她拉回那個午後。

陽光刺眼,粉筆灰飛舞。她站在講台上,手握卷邊的《丁玲文集》。台下坐滿了她挑選的學生。後排角落,王嚴看著她。他不是來聽課的,隻是看她。自從大字報貼滿校園,他心裏一直不安。她認定“正確”,便義無反顧,即便刀鋒會傷自己。

她沒有講為農民呐喊的丁玲,隻講那個被《人民日報》點名的“反麵教材”。

“同學們!”她的聲音清亮,充滿權威,“今天批判丁玲!她迷惑過一些人,但我們必須用毛主席文藝思想的手術刀,把她解剖!”

她翻開書頁,聲音陡然轉冷:“她寫《在醫院中》,寫知識分子的‘苦悶’和‘不滿’!這是小資產階級動搖,是對工農兵的汙蔑!”

王嚴看著她。她的眼神亮,熱,充滿戰鬥激情。熟悉的她,為理想可以燃燒自己。但此刻,這火焰讓他感到寒意。

“文學是什麽?”她合上書,目光如炬,“文學是階級鬥爭的工具!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武器!不是丁玲用來發泄個人情緒、販賣小資產階級情調的自留地!”

教室裏鴉雀無聲。王嚴指節發白,想說話卻堵在喉嚨裏。下課鈴響,學生們熱烈鼓掌,魚貫而出。

王嚴最後一個起身,盯著講台上那本被紅筆批注的書。

“你……非得說得這麽狠嗎?”他的聲音幹澀。
校長收拾教案,眼神微微黯淡又堅定:“老王,這是組織決定,是路線鬥爭。丁玲的問題,不是個人問題,是大是大非。”

王嚴無言,隻感到深深的疲憊與難過。他沒說為丁玲,也沒說為她,隻是——難過。

校長看著他,伸手又收回,知道此刻任何溫情都不合適。她輕聲說:“回家吧,我……給你做飯。”
王嚴點頭,慢慢走向門口,低聲:“別太累了。”門輕輕關上。

她獨自站在講台,陽光拉長影子。

王嚴在門外,看著她走向深淵。沉默,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吵

可如今她才明白——當年她說過的每一個字,如今都化作了砸向自己的石頭。

學生們喊出的每一句口號,都是她親手教會他們的。

她終於懂了。忠誠是一把刀。她親手遞出去,學生們接過來,然後砍向了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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